宋慈差衙役跟踪戚东胜,看他到底搞什么鬼名堂。
这戚东胜虚惊一场,出得公堂松了口气,左拐右绕,奔了屠户吴觥家。
戚东胜是个不务正业的泼皮无赖,能赌能骗更能讹诈。他对吴觥说:“大事不好,舍妹从你这里拿了酒肉,当晚就死了……”
吴觥满脸横肉,四十来岁,性情凶悍,却也怕吃官司,被戚东胜的话吓了一跳:“莫非我酒肉有毒不成?栽赃诬陷不怕五雷轰顶么?”
“反正我妹妹死前跟你有瓜葛,难道你说得清楚吗?宋大人非拿你问罪不可。”
这吴觥十年前死了妻子,尚未续弦,对戚苏娟眉目传情,百般挑逗,摸一把捏一把的事是有的,可没有睡过戚苏娟,对簿公堂又如何?
但是如今戚苏娟死无对证,戚东胜若死死咬定他害死了戚苏娟,打起官司来也麻烦。他前思后想,以不惹戚东胜为好。
“老弟手里缺花销只管明说,别他妈一惊一诈的,十两够了吧?”吴觥倒也慷慨。
“吴觥哥,不瞒你说,苏娟是被杀猪刀捅死的,这三里五村除了你谁还有杀猪刀?衙门正在追究,十两银子恐怕……”
“老子一两也不给,单等官府来捉!”吴觥翻了脸,“少他妈吓唬人,老子不怕!”
“那好,进了大牢可别后悔,哼!”戚东胜转身就走,仿佛真要告发吴屠户。
“老弟留步,有话好说,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屋里坐。”邹六满脸堆笑,十分谦恭。有了圆中方,万事好商量。
衙役跟踪盯梢,摸到了一些情况。回衙向宋大人禀报,建议拘捕吴屠户。宋慈没摇头也没点头,只说暂不打草惊蛇。
正说话之间分水县城的皮安龙来报,昨晚他家失盗。
这皮安龙开了个绸布店。颇有些银两,自然树大招风,让歹徒眼热心跳。
皮安龙正是邹清明的朋友,邹清明从西蜀带回来的一包纹银暂寄在他家,昨晚不翼而飞,于是匆匆赶来报案,乞求宋大人缉捕贼徒。
宋慈若有所悟,问皮安龙:“银子放在何处?总共多少?可有记号?细细讲来!”
皮安龙诚惶诚恐,汗流浃背,说是总共两千两,装在包袱里,置于柜台内……今晨不见了那包银子,句句是实……
那天,皮安龙见邹清明携来偌大一笔银两寄存,戏言道:“老弟放在寒舍不怕失盗么?
让我担惊受怕……还是携回家去吧。”
邹清明笑道:“皮兄家资万贯,若真的丢了愚弟那几个血汗钱还怕赔不起么?”
“倒也是。”皮安龙似笑非笑,“若老弟不放心,我写个条子,日后也有个凭据,若老弟误记为二万两,如何说得明白?”
“不必,不必。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弟便取回,哪就误记?”邹清明相信朋友超过了自己。若写什么条子那情义不就淡了吗?
皮安龙本是一番虚情假意,绝不会写什么条子。等了几日不见邹清明来取银子,心里正嘀咕,后闻邹清明涉嫌杀妻,必死无疑,便动了点心眼,旨在吞下那包纹银。
这种雕虫小计如何瞒得了宋慈呢?一眼便看破对方的五脏六腑,投井下石啊。别说邹清明是不是凶手尚未定论,即使他真的杀了戚苏娟,那银子亦有归属不是?这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宋慈心中忿忿,却不动声色。
“皮安龙,你打算如何找回银子?”
“听凭大人指教,若能找回,千恩万谢。”
“若找不回来呢?”宋慈瞪他一眼。“听说你是邹清明的挚友,如今他涉嫌杀妻,死在临头,作为朋友,就无动于衷么?嗯?”
“只是一面之交,过从不密……”皮安龙巧舌如簧,“不知大人有何指教?小人从命。”
“那好。俗话说,有钱使得鬼推磨,你就出几个银子,上下疏通一下,说不定邹清明死而复生,积德行善,流芳千古,意下如何?”
“不知需多少银子?”
“不多不少五千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邹清明若能生还,当竭力报效,说不定还你一万两,岂不大赚么?”
“不可不可。敝店刚刚失盗,已山穷水尽.即使倾家荡产也难凑足五千两……况且大宋
刑律森严,杀人偿命,万金难赎啊。”
宋大人长吁短叹,看来朋友不过如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令皮安龙先归去,待邹清明杀人案子审完再捉盗贼不迟。
皮安龙唯唯诺诺匆忙而去。
若真是失盗了自己的银两,皮安龙不会轻而易举地走掉,非纠缠下去不可,凭这一点宋慈就可以断定这失盗之说不过是巧妙私吞罢了。宋慈却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看他如何动作。
宋慈讯问邹清明,寄放银两时可有见证人?可有证据?
邹清明则说,朋友之问信义为本。何用条据?见证人倒有一个,那就是曲艺……
“如今曲艺在何处?莫非也在皮安龙家么?”宋慈吃惊不小,你邹清明好糊涂呀,知根不知底怎么可以轻信呢?岂不是用肥肉填虎口么?
“正是。”邹清明见宋大人吃惊,情知不妙,“曲艺怎样了?是我害了她呀!”说罢热泪盈眶,凄切不堪。
“若曲艺有个三长两短,我……”邹清明后悔莫及,又无可奈何。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只好听天由命了。
宋慈见他哭天抹泪,心里也酸涩,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邹清明涉嫌杀妻,岂能放他,别人又不认识曲艺,为之奈何?
“你与曲艺有何凭证?”
“小人有汗巾一方乃曲艺所赠,上绣‘曲艺’二字,见巾如见人,大人若肯成全,差人携汗巾去见她,必来见我……”
事到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
宋慈差人去皮宅传唤曲艺,要她务必到衙门来一趟,不得有误。衙役领命而去,皮安龙却说,宅内只有歌曲,何来曲艺,见鬼了么?不信进来搜查,皮安龙态度十分蛮横。
宋慈听罢衙役禀报,暗暗叫苦。晚了一步。皮安龙这个老滑头,不仅吞银还要霸人。天欲理何在?律条何在?省事的办法未必没有,将皮安龙锁到公堂之上,连打带夹,打熬不住,必然招认。这是下下策,宋慈不取。
宋大人料定皮安龙会采取如下方法:将曲艺卖到青楼妓馆,发一笔横财。像皮安龙这种奸商,认钱不认人,什么缺德事都可能干出来。
宋大人令衙役如此这般,务必要寻到那曲艺。
衙役蓝太康化装成嫖客,腰系那条汗巾,奔了分水县城的“艳春楼”。老鸨见他财大气粗的样子十分殷勤,拿出名册让他挑选。
蓝太康一目十行,发现了“曲艺”二字,问老鸨这女子年方几何,何处人氏?老鸨答道:年方二八,临川人氏,色艺双绝哩,相公若肯出五两银子,请到楼上尽兴。
这不是邹清明的女人。蓝太康陡然惊道:“啊呀我险些忘了,朋友约我谈一笔大买卖,失陪,失陪,鉴谅!”
老鸨骂道:“抠门滑头,哼!”
蓝太康巧妙脱身,又去了两家妓馆。有叫曲艺的姑娘,但对那汗巾毫无反响。天下叫琴儿、红艳、兰香、曲艺的女人太多了。
蓝太康没找到邹清明的曲艺,难以复命,又转到附近的临县寻访,仍然泥牛入海无消息。说不定皮安龙把她卖到远处去了吧?干脆将他捕到公堂一顿拷打,省得瞎猫死耗子般乱碰。在宋大人手下当差,油水没有,只剩下受累了。
这番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头,若让宋慈听见,非痛打一顿屁股不可。宋大人为官清正廉明,从不贪占,用宋慈自己的话说,食朝廷俸禄,为黎民办事,若想发财,就不戴这顶乌纱帽。
第47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