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天气多变，一早还风和日丽，到了中午却无端刮起了大风。
驻扎在外的五万大军，加上原黎城的三万大军，所行之处气贯长虹。
前任驻边将军叫文狄，当朝大夫文远的亲嫡系，已经在黎城待了近三年。
楚然一来，等于将原本属于他的权利一并夺去，文狄直接被降至副帅。
有好几次十一都看见文涤一脸不屑的对着楚然背影嗤笑，大概在想他凭借近三年的时间才收服的军队，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被你一个舞文弄墨的小秀才给揽去大权。
先前楚老将军有意阻碍楚然官场之路，在郑国公族中人人皆知。
可惜他终究小看了楚然，更小看了楚然身边的公孙子都，有子都在一旁献计献策，再加上楚然的恩威并施，不到一个月，众人便合力的击退了许国敌寇，并把对方生生逼退了三十多里。
坐在军帐里，十一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正在一旁讨论军事的楚然，又把目光习惯性的移到了公孙子都身上。
还是那身标志性的靛蓝，却比之前沉稳许多，俊美的脸上因为这些日子的风吹日晒显得更加刚毅，桃花眼中不再是先前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深海般的静谧。
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后，他们便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如果不是每天深夜醒来，那矗立在营帐外的影子，她怕是真以为他不会再理会她了。
深夜的人影一直悄无声息，到了黎明后又消失的仿若从未存在。
“十一？”回过神儿的十一见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微微一愣，眼神儿瞟了一下楚然。
“我们刚才说的计划你看可行？”楚然耐心的再次开口：“过几日便正式入了夏，天气炎热，这许军驻扎塞外，不比我们城下，滋味定不好受，不如我们趁此机会强胜追击？”
“你的意思是将许军赶回许国边界?”
“正是。”楚然点头，“上一次的大败令许国军心散乱，此时正是好时候。”
“我认为不然，郑许两国虽常年在边塞碰撞，却从未起过剧烈的冲突，也正因如此其他诸侯国才不敢轻易起兵叛乱。若是我们执意开战，此地又处于丘陵，易守难攻，真正打起来，鹬蚌相争，只怕会白白便宜了那些狼子野心之人。”
她来此地之前还曾经特意翻阅过春秋史记，历史上并未写到过郑许两国之间的战争，既然未记录想必便不是什么大规模的侵犯。
想到这十一点点头：“我同意子都的意见，还是先静观其变。”
“嗤。”楚然未开口，一旁的文涤倒是忍不住了，他常年在边关打-仗，身上全是一股子匪气，眼神露骨中带着不屑，“我倒是从未听过，战场杀敌还有女人参与的份儿。”
“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兵法！”
这话表面是在说她，实际上却是贬低公孙子都，若说文涤对楚然是厌烦，那对公孙子都便是厌恶。
这个男人刚来，便让他当着众多将士的面儿出了丑，这笔帐他迟早要讨回来的。
十一的脸迅速冷下来：“若是文副将有什么好主意不妨直接说出来。”话音又一转，“哦对了，文副将不比我们初来乍到，想必要是有好办法也不至于被人逼到抬不起头了，惭愧。”
“你！”文涤的脸色一黑，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被她犀利的眼神看的一愣。
“文副将军似乎忘了，我虽是女子，却是王上亲口承认的巫女，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放肆。”被公孙子都磨出来的嘴皮子哪里会说不过他，况且她都是一个要走的人了，还会真怕了他不成。
若是单说她也就算了，偏偏却要利用她骂子都，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不去看文涤那黑成锅底的脸，她默然转头却正对上了公孙子都那双神色复杂的双眼。
微微一愣，心底泛起一抹潮湿，刚刚的气势凌人瞬间淡去，她下意识的别了头。
好好的一场商议愣是被文涤一番话给搅糊了。
好在最终楚然还是听了公孙子都的劝告，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出了营帐，凛冽的风沙席卷而来，天色昏暗，即将到来的初夏使空气窒闷而黏稠，有刀割般的凌厉在这沉闷浓稠的空气里一寸寸迸发，犹如切肤的针芒。
眼见回去的日子又被她拖了快一个月，十一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关于上次刺杀事件，似乎怕连累到她，无论她怎么逼问，公孙子都绝口不提。
但即便如此她也隐约猜到了。
这个世上敢堂而皇之的刺杀一名宗族大夫，除了郑庄公那么就只剩下一位了，颍考叔。
颍考叔这人上次匆匆一面，便见其心思深不可测，若真是他，她又该怎么办？
肩上一暖，一件薄薄的披风盖在她的肩上，十一嘴角下意识的扬起：“子……楚大哥。”含到嘴边的话在看清来人时又压了下去，残留一抹余味，亦是说不出的苦涩。
楚然似乎也在想着心事，并未留意，“怎么一个人在这？塞外傍晚风沙冷硬，小心着凉。”
“时间还早，待在军帐里太闷了。”其实也不怪文涤看不起她，她虽是巫女，却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整日待在营帐中，若是之前还有公孙子都，可是现在两人……
“是我连累了你。”
“楚大哥，我都说了，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也不要自责了。”十一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人距离。
楚然眼中微微黯然，点头不语。
“提到这个，楚大哥，其实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当初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跟王上提到我的身份？”她觉得楚然为人光明磊落，着实不像心机叵测之人。
提到这个楚然面上划过愧疚，“其实那日是王上主动找我提起你的事。”
“主动提起我？”
“没错，我也觉得奇怪，但是当时碍于颖大夫在，遂便并未多言。岂料王上会向我求证你的真实身份，我当时以为是颖大夫派人前去调查你的身世，唯恐他在王上面前故弄玄虚，这才开口说出。”
“却未曾想，他们也不知道你的巫女身份。”
脑中的警铃大作，原来从那个时候颍考叔就参与其中了。那么剩下的就不难猜了，上位者多疑，郑庄公知道必然不会放过她，但是为什么又让她来到此地呢？
不是应该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么？除非她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十一？”看着眼前女子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在她身子踉跄之际，楚然迅速的将她反手揽进怀中。
十一蓦然惊醒，刚准备推开，却听见楚然一声低呼：“子都？”
扭头正对上了公孙子都那双犀利的桃花眸，里面寒冰涌动，仿若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她身子一颤，想都没想的便推开楚然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