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昂悠扬的琴箫和鸣，在管乐丝竹的屡屡轻音之中，经过了一夜厮杀的人们不禁抬头望去。
城楼之上，她鲜艳的裙角轻舞飞扬，红绸飘扬间，一柄秀气的银蛇剑自藕段般白皙的手腕舞出，一回身，两回眸，眼中满满的都是他。神圣纯洁，宛如九天玄女般，将原本嘈杂厮杀的战场变得无声而平和。
高长恭痴痴的望着她，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却逐渐放大，连带着身子都在轻轻颤抖。
“不要不可以”
一舞结束，十一的身子狠狠的晃了晃，耳上的灵珠开始发烫。
“阿恭，对不起，我终究还是食言了。”
城门下，高长恭身子一晃，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那一抹决然凄美的笑。
“不！！！十一！我不准！！！”
下一秒他突然疯了一般，不顾众人的阻拦，一步一个血脚印，手脚并用的冲上城楼。
大雪纷飞，红衣一闪，缓缓消失于天地间。
高长恭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般，倏然跪倒在雪地上，颤抖着手臂，将那段红绸捡起，“不不！！！”他的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
都说你眼中开倾世桃花，却奈何一席桃花雨下。
“回来！！十一！！！”
风声寂寂，北雁嘶鸣。
敌不过的哪是血染江山如画，似水流年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
于是你把名字刻入史笺，换我把你刻在我坟前。
启唇似又要咏遍上邪，说得却是，我愿，与君绝。
大梦一场，自是空。
十一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呆愣的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北齐的大雪纷飞，可这二层小木屋却春暖花开，雪水融化衬得她一身红衣狼狈不堪。
东辰不着痕迹的扫过她的全身，伸手递给了她一条毛巾：“整整十一天，感觉如何？”
“是高长恭。”她的声音还带着沙哑，颤抖的扯下脖子上的骨哨，双眼通红，“这……就是灵玉。”浑身被巨大的哀伤所覆盖，闭上眼睛还能听见他声声泣血的挽留，以及城下一串刺目的红。
看着她苍白消瘦的小脸，东辰的眸中有疼惜，也有了然。此番她定是又遇到了什么刻骨之事。
世间万物，唯有情债难解。
“东辰，我……我做的对么？可是我忘不掉，真的忘不掉！”
上前轻轻抱住她颤抖的身子，他紫罗兰般的双眼沉静如水：“忘不掉就不要忘，十一，你要记得，世界万物皆有定律，每个人的相遇也都绝非偶然。”
“对不起，东辰，我…….”
“去看看也好。”没等她开口他便已经了然：“先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我们明早就去洛阳。”
十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天一夜的，只要闭上眼睛便能看见那双静如深海的眸子，里面隐忍着太多的情绪，不舍，愤怒，疼惜，更多的却是无边的沉默。
两人初遇，她还是那个女扮男装什么都不会的小哑巴。
只有他每天晚上来陪着她，默默给她带来许多吃穿用品。
“男子就该有男子的担当！”
“战-争结束后若是没处可去，便跟我走吧，我会拿你当亲弟弟般疼爱。”
被突厥陷害坐牢，他连夜过来找她，告诉她不用怕，他会救她出去。
一场大火烧毁了两人之间的联系，可缘分却仍旧藕断丝连。
再见面是邺城五月的初春，天光烂漫，她在围场中看着他一身锦衣，宽腰窄背，纵马而来，两人相见不相识。
“你会说话……”
“你……家里可有兄弟？”
本来以为不会有交集，却不成想，她一身凤冠霞帔竟是为了他而穿。
“回姑娘，我们家王爷说，二位谁能徒手将这块砖头劈开，便算是过关。”
新欢当夜，相顾无言，却又在之后的相处中情根深种。
回想这一切，十一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背。如果……如果早知道会如此不舍，那么她就该早点认出他来的，也不会白白蹉跎了那么长的时间……
“十一。”
东辰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十一赶紧抹了抹眼睛，这一回，东辰带着她只用了一瞬，便来到了洛阳城外。
依旧是漫天的大雪，可战-争早已不复存在，四周矗立着钢筋水泥。
十一走过去，站在城下，任由雪花飞落在脸上。
“你喜欢的男子是谁？”
“十一，是你先招惹我的。”
“十一，过来。”
“……回家……嗯，我们回家吧。”
“十一，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今日之事再次发生，哪怕拼了性命，也定护你一世周全。”
“不怕，不怕，有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对，他们都是王-八蛋，我这就去把他们全家都杀了。”
“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早……不，不会有下次了。”
“他是王爷，身份尊贵，可我不是，若是我呢？你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么？”
“我曾经想过要与你解释，但是你那么肯定的说要离开我，却反而让我犹豫了。”
“你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如若你愿意，洛阳一役之后，我便归田卸甲与你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可好？”
太多的画面从脑中涌出，到了伤心处，却已经哭不出泪，眼睛干涩的要命。
东辰默默无言的站在她身后，走过去拉过她冰凉的手心，“走吧。”
画面一转，两个人已经站在了一座陵墓前。
望着上面三个大字，十一的心仿佛停摆，缓缓的上前想要抚摸那冰冷的石碑，下一秒却被旁边的工作人员喝止：“小姑娘别随便摸啊，这可是文物。”
“这石碑是从兰陵王墓出土的，是保存最好的一座了，你看这里，小字都能看见呢。”
“……十一？”她不可置信的望着石碑上那短短的一行小字。
大概是见她红着眼睛着实可怜，管理员叹了口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是兰陵王妃的小字。这兰陵王一生传奇，却是一个十分重情的人，他这一生只娶过一个郑氏，小字便是十一。”
“兰陵王入阵曲你听过没？据说当年盛极一时的邙山之战中，兰陵王妃便是用这曲谱为他舞了艳绝天下的一曲，后世传为佳话纷纷效仿，于是才有了这兰陵王入阵曲。”
“诶，姑娘，你怎么哭了啊，这…….这……”
“阿恭，阿恭，阿恭……”
“……别的我都可以许你，唯独这个，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十一，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十一……你想用这种办法让我心疼，我不会让你如愿。”
“十一，你可知道，我对你的心便如同这星星，即便是相隔万里，跨越人间无数，却仍唯有一个你。”
“十一，此番我兵行险招，并未有十足的把握。若是我能平安归来，你可否为我舞一曲？”
“我记得那日你曾说过，你这一生只为心爱之人舞曲。”
“若是我此番战死沙场，你便忘了我吧，平安回到你的世界，寻一个如我这般爱你的人。”
“十一，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