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后悔过。
看着寒风中那猎猎作响的北齐大旗，看着身穿铁甲面无表情的敢死精英，看着他戴着鬼面獠牙负手而立，手中的骨哨攥得生疼。
“王妃，外面风大，快些进去吧。”灰青小心翼翼道：“王爷此番定会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怎么旗开得胜？北周兵马二十万，光驻扎在洛阳城外就十万，他们只有五百人。
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眼睛生疼，吸了吸鼻子，见他看过来，她连忙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上前几步，接过灰青手中的祝捷酒，“阿恭，我会在城门之上等你凯旋。”
他的鬼面獠牙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那静如深海的眸子明明那么深沉，却又绵柔的不可思议，没有承诺也没有否定，他就这么深深的望着，望着她。
天空慢慢的飘起了雪花，良久之后，高长恭从贴身的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指。
“这不是我的那把”
“当日柴房起火后我曾进去找过你，却只找到了这把带血的匕首。”
刚逼下去的泪又有了决堤的冲动。原来是这样，她一直都在误会他！他是阿恭，她的阿恭又怎么会真的去伤害她呢？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隐忍，为什么可以这么好。
一滴泪无声的滴落在雪地里，十一没有犹豫拿过匕首一划，血珠顺着手指滴落酒碗里，她抬起头对上高长恭那难得诧异的眸子，“如此，我便永远也忘不了你了。”
互饮其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论相隔多远，你永远融在我的身体里。
他风淡云轻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痕，突然狠狠抱住她，力道之大恨不得把她融入骨血之中，“十一，等我。”
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她推开，高长恭攥紧发白的拳头大步朝前走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众将士听令，随本将军一起前往邙山，守我洛阳，血洗北周。”
“将军威武！守我洛阳，血洗北周！”
“将军威武！守我洛阳，血洗北周！”
“”
雪花无声的舞蹈着，黑色的队伍如同黑龙般蜿蜒消失在地平线，为首的高长恭身姿挺拔，如同大兴安岭上百折不屈的寒松，潇洒俊雅，翩若惊鸿。
君欲守土复开疆，血尤热，志四方。我为君擦拭缨炝，为君披戎装。
君道醉沙场，看九州，烽烟扬，我唱战歌送君往，高唱！
阿恭，我等你凯旋！
漫天的纷扬的大雪中，十一笑了笑，下一秒终于坚持不住，身子滑落在雪地上。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王妃！”
蛊虫，最终还是觉醒了。
撕心裂肺的疼让她的脸惨白如纸，身边随行的军医看了却找不出原因，十一只感觉肚子里仿佛无数只的小虫子在啃噬她的五脏六腑，忍下一拨，另一拨便会卷土重来，短短的半个时辰她的嘴唇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漓。
还好，还好是现在才发作，不然若是被阿恭看见了，指不定要多着急呢。
灰青在一旁急得跳脚，却又无从下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王妃？王妃？你”
“啧，我没事，只是我的时间快到了。”再次从昏死中醒过来，十一连骂高孝衍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惦记着时辰，“王爷，王爷他们有消息了么？”
“邙山地处偏僻若是没遇到敌军，今日傍晚才能赶到。”
“灰青，若是王爷回来问起，你千万不要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诉他知道吗？”十一忍着疼从床上坐起来：“阿恭是个外冷心热的人，以后定能遇到一个爱他的好姑娘。”
“王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一定会没事的，我这就再去派人请大夫！”
“不用了。”拉住眼眶通红的灰青，十一笑笑：“小灰，这段日子谢谢你的照顾。”
“上次在王府后院我偶然听过你吹箫，奏的那曲子慷慨激昂，十分好听，是你自己谱得么？”
灰青咬牙摇头：“那是北齐家喻户晓的一首军乐，专门用来歌颂王爷的，不止我一个人，这军营里面也有很多会弹奏的，王妃若是想听，属下现在就把他们都叫过来。”
“好。”
鲜红的血溅在雪地上，如同盛开的红梅。耳边兵戈之声吞噬狂野，火光里飞回的雁也呜咽，哭声又能传去多远。
铺天盖地的厮杀声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高长恭浑身浴血犹如杀神现世，剑光所指之处净是一片残肢断臂，可唯独那腰间的匕首却护的妥善，不染一丝血腥。
“将军，前方不足百里便是洛阳城，为首的弟兄已经率先开路了！”
“天佑我北齐！众将士听令，随本将军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是！！！”震天的呼声中，是对死去生命的怜悯，更是对前方未知的无畏！
军营里。
十一已经不知道昏过去了几次，所幸先前研究出的药起了些效果，可尽管如此，她的脸色还是苍白如纸。
白色的狐裘披风将她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袖口处微微的红绸，月半中天，她已经在这站了半个晚上。
“报！启禀袁将军，大将军一行人已经顺利杀出血路，正欲前往洛阳城下！”
“好！”茶杯摔的粉碎，袁将军眼睛通红，“好！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哈哈哈！”
“传我命令，快马加鞭，立即赶赴洛阳与大将军里应外合，杀他个片甲不留！”
身子晃了晃，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是啊，他是谁，他可是战无不胜的兰陵王啊！
“灰青，我们也即刻出发，务必在天亮之前赶赴洛阳！”
风雪尽数抛在了马后，一路上都是刺目的鲜红，狼烟烽火，尸横遍野。
直到天色微亮，她才赶到洛阳城下。彼时胜负已经揭晓！十一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的人影。
随着他的面具落下，洛阳城门缓缓打开，迎接赋予他们新生的兰陵之王。
邙山一战，他仅仅带着五百的敢死精兵，便生生的将敌人逼退，他是他们的神。
十一忍着喉咙中的腥甜，率先爬到了城楼之上，静静的望着下方的身影，大喊：“阿恭！”
仿佛有所感应，高长恭身子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城楼上那一抹红色嫁衣的人儿。
“十一”狂喜和不可置信瞬间席卷而来。
“阿恭，我答应过你，等你凯旋归来。”她冲着他笑得明媚，“今日，这一舞，我只为你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