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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一剑穿心3

孩子还坐在地上哭,欧阳星已追了下去,独孤剑和乌鸦并没有拦阻。
一个人的老婆忽然跑了,心里是什麽滋味?他们能想得到。
可是他们却连做梦都想不到,一个那麽温柔贤慧,那麽佩服自己丈夫的女人,竟会在自己丈夫踉人拚命的时候忽然跑了。
看起来他们本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佳偶,连独孤剑心里都羡慕得很。
她为什麽要跑?独孤剑忽然觉得很悲哀,绝对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那位大少爷。
他悲哀,是为了人。
人类。
谁知道人类有多少不如意,不幸福,不快乐的事,是隐藏在如意、幸福、快乐中的?谁知道?坐在地上哭的孩子已走了,另外一个更小的孩子却笑嘻嘻的跑了出来。
他跑得并不快,可是一下子就到独孤剑和乌鸦面前。
他最多只有七八岁。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有这麽样的轻功,谁都不会相信。
独孤剑和乌鸦却不能不信,因为这是他们亲眼看见的。
孩子也在看着他们笑,笑得真可爱。
乌鸦通常都不喜欢孩子。
他一向认为小孩子就像是小猫小狗一样,男子汉只要一看见,就应该走得远远的。
这次他居然没有走,反而问:“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道:“我叫小讨厌。”
乌鸦道:“你明明一点都不讨厌,为什麽要叫小讨厌?”
小讨厌道:“你明明是个人,为什麽要呻乌鸦?”
乌鸦想笑,却没有笑。
乌鸦岂非也正是人人都讨厌的?这世上喜欢听老实话的又有几个人?独孤剑忍不住道:“你知道他叫乌鸦?”
小讨厌道:“废话。”
独孤剑问的倒真是废话,小讨厌若是不知道他叫乌鸦,怎麽会叫他乌鸦。
小讨厌又道:“我不但知道他叫乌鸦,还知道你叫独孤剑,因为从前有个人叫独孤败,又有个人叫独孤羽,你是他们的后人,所以你就叫独孤剑。”
独孤剑怔住!这的确是他的本意,也是他的秘密,他猜不透这小讨厌怎麽会知道的。
小讨厌道:“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老几,这件事我只不过是听我姊姊说的!”
这一点又很出意外。
刚才跟他一起走入树林的少妇,看起来本来像是他母亲。
独孤剑道:“你姊姊有没有名字?”
小讨厌道:“当然有。”
独孤剑道:“她叫什麽名字?”
小讨厌道:“你是不是哑巴?”
独孤剑摇摇头。
小讨厌道:“你有没有腿?”
独孤剑低下头,好像真的也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腿。
小讨厌道:“你既然有腿,又不是哑巴,为什麽不自己问她去?”
独孤剑笑了笑,道:“因为我也不是瞎子,我还看得见。”
小讨厌道:“看得见什麽?”
独孤剑指了指摘枝上的绿丝带,道:“这个结既然是你打的,你当然应该明白它的意思。”
小讨厌道:“这意思就是说,这地盘已是我们的,不是哑巴的进去也会变成哑巴,有腿的进去也会变成没有腿。”
独孤剑并没有争辩,也不想争辩。
这是武林中四大世家的规矩,是江湖中人都默认了的。
如果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想破坏这规矩。
在江湖中混的人,多多少少总得遵守一点江湖上的规矩。
连独孤剑都不例外。
小讨厌道:“只可惜你什麽事都明白,却不明白一件事。”
独孤剑道:“哦。”
小讨厌道:“现在你不想进去都不行。”
独孤剑道:“为什麽。”
小讨厌道:“因为现在就是我姊姊要我来叫你进去的。”
树林里和平而宁静,连脚步踏在落叶上,声音都是温柔的。
走到林木深处,秋也更浓了。
乌鸦并没有跟着进来“因为我姊姊只想见他一个人。”
她为什麽要见他?而且要单独一个人相见?独孤剑想不通,也不必再想。
他已经看见了她。
本叶已枯黄的老树下,铺着张新席,席上有一张琴,一炉香,一壶酒。
这显然远是欧阳星留下来的,他离开这里时,走得显然很匆忙。
难道他是被赶走的,被此刻坐在树下的这个忧郁的女人赶走的?她看来不但忧郁,而且脆弱,彷佛再也禁受不了一点点打击。
独孤剑走过去,轻轻的走过去,也彷佛生怕鹫动了她。
她却已抬起头,用一双剪水双瞳在打量着他:“你就是夺命独孤剑。”
独孤剑点点头,道“姑娘是从天独山来的?”
他认得外面那翠绿的丝带,正是天独山,东昌湖的标志。
想不到她却摇了摇头。
独孤剑真的想不到,不是天独山的人,怎麽敢用天独山的标志?她的声音也很柔弱:“我叫周静。”
独孤剑更吃惊。
周静不但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也是有名的孝女。
为了照顾她多病的父母,她拒绝了无数次亲事,也牺牲了她生命中最美丽的年华。
现在她为什麽忽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江南大侠”周正已去世?周静竟似已看穿他心里正想什麽,忽然道:“我的父亲并没有死,他虽然多病,三年五载内还死不了的。”
独孤剑吐出口气,道:“但愿他身子健康,还能多活几年。”
周静道:“这次我出来,是偷偷溜出来的,他根本不知道。”
独孤剑忍不住想问:“为什麽?”
他还没有问出来,周静已接着道:“因为我要杀一个人。”
她忧郁的眼波中,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怨恨。
她一定恨透了这个人一这个人究竟是谁亍。
,独孤剑不敢问,也不想问,他并不想管武林四大世家中的事。
周静目光仿佛在遥视著远方,人也枋佛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你们一定都知道我是个孝女。”
独孤剑承认。
周静道:“这七年来,我已拒绝过四十三个人的求亲。”
够资格到周家去求亲的,当然都是江湖中名门子弟。
周静道:“你知道我为什麽要拒绝他们?”
独孤剑道:“因为你不忍离开令尊。”
周静道:“你错了。”
独孤剑道:“哦?”
周静道:“我并不是别人想像中的那种孝女,我……我……”
她忽然用力握住自己的手,道:“我只不过是个骗子,不但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
独孤剑怔住,他不敢再看她,她的眼圈已红了,眼泪随时都可能流下来。
他不愿看见女人流泪,也不想知道女人们流泪的原因。
只可惜她偏偏要说。
“我拒绝别人的亲事,只因为我一直在等他来求亲。
他“是谁?是不是那个她要杀的人?周静的眼泪终於流落:“他答应过我,一定会来的,他答应过很多次。
“可是他没有来。
一个无情的男人,用婚姻作饵,欺骗了一个多情的少女。
——这并不是她独有的悲剧。
自古以来,这种悲剧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直到现在还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着。
独孤剑并没有为她悲伤。
因为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才是真正的悲剧。
别人的悲剧,就很难打动像独孤剑这样的人。
周静道:“我是在十六岁那年认得他的,他要我等他七年。”
七年!多麽漫长的岁月。
从十六到二十三,这又是一个女人生命中多麽美丽的年华?一个人的生命中,有多少个这麽样的七年?独孤剑心里已经开始在叹息。
他要你等他七年的时侯,就已经是在欺骗你。
他以为你一定不会等得这麽久的,以为你七年後一定早已忘记了他。
独孤剑是男人,当然很了解男人的心。
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看得出这漫长的七年对她是种多麽痛苦的折磨,多麽辛酸的经历。
周静道:“刚才你看见的那孩子,并不是我弟弟。”
独孤剑道:“不是?”
周静道:“他是本名叫宋俊天,是我跟那个人的私生子。”
独孤剑怔住。
现在他才明白她为什麽要等七年,为什麽恨透了那个人。
现在连他都已在为她悲伤。
周静道:“我告诉你这些事,并不是要你为我难受的。”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忧郁的眼波也忽然变得利如刀锋。
她冷冷的接着道:“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独孤剑道:“就是那个人?”
周静道:“是!”
独孤剑道:“我只杀两种人。”
周静道:“跟你有仇恨的人?”
独孤剑点点头,道:“还有一种,就是想杀我的人。”
他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周静道:“你说。”
独孤剑道:“如果你一定要去杀一个人,就一定要自己去动手,自己打的结,一定要自己才解得开。”
周静道:“可是我不能去。”
独孤剑道:“为什麽?”
周静道:“因为……因为我不想再见他。”
独孤剑道:“是不是因为你生怕一见到他的面,就不忍下手?”
周静的手又握紧。
独孤剑叹了口气,道:“既然不忍,又何必非杀他不可。”
周静盯着他,忽然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独孤剑道:“你说。”
周静道:“我一定要杀这个人,而且一定要你去杀!”
独孤剑道:“为什麽?”
周静道:“因为这个人的名字叫宋玄。”
独孤剑的脸色变了,道:“东昌湖的宋玄?”
周静道:“就是他!”
天独山,东昌湖,无双山庄的大临中有一块很大的横匾。
上面只有五个字;金字。
“天下第一人”。
这并不是他们自己吹嘘,这是多年前江湖中所有闻名的剑客在武德山绝顶比武後,每个人都拿出了一两黄金,铸成了这五个金字,送给宋忆念的。
宋忆念就是无双山庄的第一代主人。
这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匾上的金字虽然依旧光华夺目,“天下第一人”的名声却不再存在。
近百年来,江湖中名剑辈出,已没有人能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人。
无双山庄的光芒也渐渐由绚烂而归於平淡,直到这一代——因为无双山庄这一代又出了位了不起的人,绝艳惊才,天下侧目。
这个人在十三年前就已击败了成名已久的华威道人。
这个人一生下来,就彷佛带来了上天诸神所有的祝福与荣宠。
他生下来後,所得到的光荣和宠爱,更没有人能此得上。
他是江湖中不世出的剑客,也是在武林中公认的才子。
他聪明英俊,健康强壮,而且是个侠义正直的人。
在他的一生中,无论谁都很难找出一点瑕疵,一点缺憾来。
这个人就是东昌湖“无双山庄”的玄少爷。
这个人就是宋玄。
树林里更安静,凉爽乾燥的空气中,充满了木叶的芬芳。
独孤剑却彷佛完全没有感觉,听见了这三个字,他似已连呼吸都停顿。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个人。”
周静道:“你当然应该知道,你们还有个不见不散的死约会!”
独孤剑不能否认:“我的确约好了要去找他的。”
周静道:“约好了的事你从不更改丁。”
独孤剑道:“从不。”
周静道:“那麽这次约会,只怕就是你最後一次约会了。”
独孤剑道:“哦。”
周静道:“我看过你的剑法,你绝对不是他的敌手。”
独孤剑苦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麽还要叫我去杀他?”
周静道:“因为你遇见了我。”
独孤剑道:“你……”
周静道:“他的剑法浑然天成,几乎已超越了剑法中的极限。”
独孤剑叹息道:“他的确是个天才,我也看过他出手。”
周静道:“你也看得出他剑法中的破绽?”
独孤剑道:“他的剑法中没有破绽,绝没有。”
周静道:“有。”
独孤剑道:“真的有?”
周静道:“绝对有,只有一点。”
独孤剑道:“你知道?”
周静道:“只有我知道。”
独孤剑眼睛发出了光。
他相信她说的不是谎话,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知道玄少爷剑法中的破绽,这个人一定就是她。
因为他们曾经相爱过。
至少在他们有了那孩子的那一瞬间,他们的心灵无疑是完全沟通的。
只有一个真正和他相爱过的人,才能知道他的秘密。
对一个天下无敌的剑客来说,他剑法中的破绽,就是他最大的秘密。
独孤剑不但眼睛发光,心跳也加快了。
他也是个练剑的人。
他也已将自己的生命和爱全都贡献给他的剑。
这已经不仅是种伟大的贡献,而是种艰苦卓绝的牺牲。
这种仪牲并不完全没有代价的。
得胜时那一瞬间的辉煌的光芒,已足以照耀他的生命。
他练剑的目的本是求胜,不是求死。
绝对不是!如果有得胜的机会,谁愿意放弃?周静看着他发光的眼睛,当然也看得出他已被打动了。
立刻接着道:“所以这世上只有我能助你了败他,也只有你能替我杀了他。”
独孤剑道:为什底只有我?“周静道:“因为你的夺命十三剑中,有一着只要稍加变化,就可以置他於死地!”
独孤剑道:“那是第几剑?”
周静道:“第十四剑。”
明明是夺命十三剑,怎麽会有第十四剑?别的人一定不会懂的。
独孤剑懂。
夺命十三剑的剑招虽然只有十三种,变化却有十四种。
那一着变化,才是他招式中的精粹,剑法中的灵魂。
魂虽然是看不见的,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周静忽然站了起来。
她看来还是那麽娇柔,那麽脆弱,可是她眼睛里又发出了那种刀锋般的光。
她在看着独孤剑,一字字道:“现在我已是宋玄。”
说完了这七个字,她眼睛里的光竟似又变成了一种慑人的杀气!一种只有杀人无算的高手们独具的杀气。
难道这娇柔脆弱的名门淑女也杀过人,她杀过多少人?独孤剑没有间,也不必问。
他看得出。
周静折下了一截枯枝,道:“这是我的剑。”
这截枯枝到了她手里,她的人又变了,那种无坚不摧,不可抵御的杀气已不仅在她眼睛,已在她身上。
已无处不在!周静道:“现在你看着,仔细看着,这只是他剑法中唯一的破绽。”
一阵风吹过,风忽然变得很冷。
她的人与剑已开始有了动作,一种极缓慢,极优美的动作,就像是风那麽自然。
可是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抵挡?又有谁知道风是从那里吹来的?独孤剑的瞳孔在收缩。
她的剑已慢慢的,慢慢的刺了出来。
从最不可思议的部位刺了出来,刺出时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
可是在这种变化之间,果然有一点破绽。
狂风卷开大地时,岂非也难免有遗漏的地方?可是当狂风吹过来时,又有谁能注意到这些地方?独孤剑忽然发现自己掌心已有了冷汗。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已停止。
她冷冷的凝视着独孤剑,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看出来了?”
独孤剑点头。
周静道:“你能看出来,只因为我的动怍比他出手时慢了二十四倍。”
独孤剑相信她的计算绝对正确。
一位真正的高手,对於剑法速度的怙计,绝对比当铺朝奉怙计货物的价值还准确十倍。
周静道:“我真正出手时,虽然比他慢一点,慢得并不多。”
独孤剑也不能不信。
现在他已发现这娇柔脆弱的女人,实在是他平生仅见的高手。
周静道:“现在我已将出手。”
独孤剑道:“出手对付谁?”
周静道:“你。”
独孤剑轻轻吐出口气,道:“你要看看我是不是能破这一剑?”
周静道:“是的。”
独孤剑道:“我若破了这一剑,你岂非就要死在我的剑下?”
周静道:“这点用不着你担心。”
独孤剑道:“如果我还是破不了这一剑?……”
周静道:“那麽你就得死!”
她冷冷的接着道:“你若还是破不了这一剑,再活着对你我都已没好处,我只有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