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吱嘎一声,一抹绿影轻盈地闪进院内。
碧波与杜鹃儿睁开眼睛。
“小翠——”刚唤出声,便看着石桌上沉睡的圆圆,“为了你,我们三个在院子里等了一夜。”“去哪儿了?”
小翠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她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谁知道竟然出了城,还到了都城外一个小镇,等她想回来时,已经浑身疲乏。
圆圆听到说话声,睁开眼,看小翠平安无事地归来。“大家都累了,先回房歇息吧!”“咳——咳——”她捂住嘴。“从今日开始,香锦府不欢迎任何皇子。尤其中院不许任何男子进入!”
“是!公主!”女管家应承着。
圆圆回到自己的房间,昏昏沉沉地睡去:梦中,她回到明州,尽是织雪锦的记忆,点点滴滴,看到韩峰灿烂的笑容,也听到韩峻的声音。
“咳——咳——”
碧波推门进来,手里捧着药汁:“小姐,你昨夜受了风寒,把这些药吃了吧?”
“放在哪儿。”圆圆道。
碧波离开房间,不一会儿她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为什么她的身体总是这样,得病时总会把人吓得半死,她不是不想吃药,而是实在太累,只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小翠的那番话,道出深藏在她内心的担忧。真的无法回南木了,无法再见羲迅,再见到姐姐。父亲死了,她只剩下姐姐了。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碧波将她唤醒,“药我已经热过了,赶紧喝些吧。”
那是一双近乎哀求的眼睛,她接过药碗一饮而下。
“小姐,三皇子求见,见吗?”
“不了,我什么人都不想见。如果店铺选好了,你与杜鹃儿拿主意,装修就按图纸来。你是最清楚我们的计划,帮我做就行……”“我只想睡觉,你不要来烦我。”
倒头就睡,这令碧波越发的担心,听小翠说,她有旧疾,倘若复发,依自己的医术能不能保住她的性命就难说了。
杜鹃儿怒看着从外面进来的小翠:“坏丫头,又去哪儿了?”
小翠支支吾吾。
“那天你整夜未归,小姐都在房里睡了两天。你倒好,竟然有心思出去逛街。”杜鹃儿厉吼着。
“小姐病了?”她大吃一惊,这两日自己的气未消,不曾想小姐已睡了两天,依她的性子,若不是实在起不了身,怎会躺在床上。
碧波满脸愁容:昨儿刚见起色,黄昏竟病得沉重,发起烧来,一遍又一遍地换热毛巾。
“姐姐……姐姐……”她看到了曾经的那幕,姐姐终于放下了恨,姐妹相拥令人喜极而泣,姐姐无刺就像美丽的芙蓉花,温暖而柔和,有生之年也算完成母亲的心愿,终于与姐姐相亲相爱。
“二表哥,二表哥……”她与韩峰忙碌在雪锦坊里,二表哥正往颜料里加入矿石粉,一勺又一勺,这些矿石可以让颜色更加要清透,将颜料里的杂质沉淀。
“三表哥……”她动情又略带羞涩的唤着,空中飞舞着纸鸢,那是她十一岁后第一次放纸鸢,也是第一次也男子放飞。
“羲迅……”“我会等你回来,我等你,你等我……”
“小姐,小姐!”小翠愧疚地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小姐,是小翠不好,明明知道你不能受风寒,还害你在院子里等了一夜……”
“你赶紧照顾小姐,我去药铺取药。”碧波道。
推开大门,一眼就望见齐隆与杜鹏。
“店铺已经谈下了,正想请碧清主过去瞧瞧。”他们已在门外等了半柱香时间,大门上贴着告示,府里也无人出来,敲了几次门,颜管家都说,香锦公主有令谢绝来访。他们可是要配合香锦公主在都城开锦庄的。
碧波平静地说到:“这事不急,以后再说吧!”让小姐尽早康复才是她最想做的事,小姐若病了,她也无心去干别的,“你们俩看着办,这是小姐绘的装修图,照样装修就是。”那三家店铺都是小姐精心挑选的,既然她看中三家,想必定有所长,她就不再去看了。
两个大男人拿着图纸离开香锦府。
碧波往药铺走去,这一次比上剂药加大药量。
风风火火加药水喂入圆圆的嘴中,她在昏迷中连咳数声,头一歪,服下的药被尽数吐出来。
杜鹃儿道:“碧波,这样不行。小姐根本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不如,告诉齐隆大人吧,请他从宫里叫太医……”
“小姐,是小翠不好,是小翠害你生病。”
“坏丫头,你就是想害死小姐是不是。明明知道她有心事,可是你竟然烦中添乱。”杜鹃骂着,小姐已经病了三日,一点起色都没有,昨夜烧了一宿,还尽说胡话,把自己想念的人都叫了一遍,支支吾吾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杜鹃儿站在四驸马府门外,将圆圆病体沉着的事叙了一遍。
“已经三日了才来找我?”杜鹏有些责备,香锦府突然谢绝来访,他就觉得奇怪,连一向不管世事,不屑与人应酬的三皇子都登门拜访,可圆圆依旧未见。
小翠忆起一年多前也是这样,那一病险些丢了性命。不可以,不能让小姐就这样病下去。她骑马离开香锦府,去了齐府,虽是深夜,可她已经顾不了许多,砰砰磅磅一阵乱敲。
齐府里传出优扬的琴声,似有女子的轻歌声。
小翠从怀中掏出翠清主玉牌:“齐大人呢?齐大人在哪儿?”
后院中,齐隆正与两名衣着艳丽,模样清俊的少女轻歌曼舞,他弹琴,一女轻唱,另一女跳着南木国的宫廷莲花舞。
小翠将跳舞的女子推开:“齐隆!”“快去宫里请太医……”没有心思看他们如何的逍遥快活,小姐就要死了,可是这些西金人照样无忧无虑,齐隆好歹还是助小姐开锦庄的人,连他都如此,小翠说不出的难过:“小姐……小姐她就要死了……”呜呜大哭起来:“刚才,刚才……”再也说不下去,小姐竟然咳血了,碧波如此冷静的人,竟然都吓得大哭,手忙脚乱。自己不懂医术,可是碧波懂,她十三岁学医习武,师父是宫里的太医,如果连她没有法子,小姐怎么办。
“遇刺客了?”这是齐隆的第一反应,前日听杜鹏说,南木霞锦沈家在江湖中重金买了杀手,只为行刺一人。虽然杜鹏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但听小翠哭成这样,这个丫头向来活泼开朗,什么时候露出愁容。
“不……是。”小翠从怀中掏出小姐的锦帕:上面血迹斑斑。上面绣着一枝漂亮的桃花,栩栩如真,还有一行浅黄色的字:去年此门中。圆圆的桃花锦帕共有四方,每一张锦帕都有一句诗。
“小翠,你马上跟我到二王府……”齐隆拉着她,小翠去怔在原地,“怎么不走?”
小翠犹豫着:“小姐说过,我们遇到天大的难事,什么人都可以求,唯独不要求二皇子。她不想再与他任何的纠葛……”
“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些,救人要紧。”齐隆可不管,难道因为圆圆的一句话,就要让她付出性命。
金乙烈听小翠说了病情,一颗悬在半空,倘若圆圆就此丧命,这一生他都不会安宁。是他将她要来西金国,不是和亲,却害她身陷此地,辛苦地织锦,还要替人开锦庄。一切她都无怨无悔。
杜鹏领着杜鹃儿回到内院,向四公主银鸾说明情况。欲离府时,银鸾公主提到了一个人:三皇子。这位皇兄不理世事,十一岁时被匪人所伤,双腿脚筋被挑,虽一直不能行走,却久病成医,其医术不在宫中太医之下。杜鹏当即领着丈夫、小姑赶往三王府。
杜鹃儿携三皇子与二哥进入内院: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少女,面颊通红,眉眼如花,紧闭双目,口里呢喃着,神情中露出几分痛苦。碧波什么法子都想遍了,正用淡盐水替她擦拭臂弯、手心、额头。双肩、双臂裸露在被子外面。
杜鹏将三皇子推了过来,他伸手替她细细地诊脉。肺部炎症,引发高烧不退。从木盒里取出银针,一根又一根,当他要扎在右脑耳下穴位时,目光露出一片似曾相似的疤痕上:半只蝶印,一片烙伤。
九年前,听说老太医项驼子辞官之后一直在玉城老家。舅父、姨父曾携他赶往玉城。在项家,他见到了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一双美丽忽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她的右臂不能动,听人说是受了极重的伤,弄不好就会被失去右臂。她的母亲抱着她咽咽地痛哭,正苦苦央求神医伸出援手。可爱的小女孩,轻轻地拭去母亲的眼泪:娘,不要紧的。如果没有右臂,我还有左臂,我一样可以写字。
后来,他时常看见那个妇人带小女孩去神医家里看病,她们暂住在附近的寺庙里。每当她换药的时候,神医总会从她的手臂上撕下粗布,她总是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几次把嘴唇都咬破了,可她硬是没哭。
有一天,三皇子问那个小姑娘:你为什么不哭?小女孩回答他:我伤了手臂,可我娘却伤了心。身体的痛我可以忍,但不能让我娘再为我难过伤心。大哥哥,我们所有人在为自己活的时候,也在为最爱我们的人而活。你虽然伤了双腿,千万别伤了自己的心。庙里的大师说,身残不为残,心残才是残。身体有缺陷,却更能看到世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多月后,小姑娘终于好了,高兴地告诉三皇子:哥哥,明天我娘就要带我离开了。不要再骂你的舅父、姨父了,他们都很爱你。我只有娘一个亲人,可是你却有那么多爱你的人。我们为他们做不了什么,可是我们可以快乐的活着,我想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临分别,他提出要看看她右臂的伤痕,细小的胳膊上伤痕就占据了半只手臂,肩上有一只清晰可见的半蝶烙,然后就是难看的疤痕。
她差点就保不住自己的手臂,可她却一定在鼓励三皇子,安慰他。是她那句:“身残不为残,心残才是残。身体有缺陷,却能看到世人看不到的东西。”他以自己身残体弱为由,避开了兄弟们对皇位的争逐,一直在自己的府中养伤。香锦公主,闻名天下的织锦奇女袁圆,长宁王爱女香姬竟然是她,而今她重病在身,脆弱地躺在病床上。
她的话没错,这九年来,让他看到兄弟们最丑陋的一面:有的人为了对付自己的兄弟,不惜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敌人为妻妾,有的人当面喜气盈盈,背后暗下杀机。看到了多少丑剧,更令他对皇位心灰意冷。
第5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