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辱章第十三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
御注曰:寵者在下,貴者在上,居寵以為榮,則辱矣。處貴而以為利,則患莫大焉。以富為是者,不能辭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辭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拾之則悲,玆寵辱所以若驚歟?慘怛之疾,恬愉之安,時集於體,怵迫之恐,欣懼之喜,交溺於心,玆大患所以若身歟?臣義曰:見寵於人,而心為之榮,辱孰甚焉。處貴於時,而己為之利,患莫大焉。寵辱本乎得失,得失之來,心之驚也。驚於得失,而為榮辱,故曰若驚。以彼之貴,為我之利,固而居之,反累其心,同乎有為之患,而不能自脫。
何謂寵辱?寵為下。
御注曰:龍之為物,變化自如,不可制畜,可豢養焉,則志於豢養,有辱之道。古之善為士者,三旌之位,不足易其介,萬鐘之祿,不足遷其守。居寵而思危,在福而若沖,則何辱之有?責天位也,慕天祿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得而不知喪,則人賤之矣。故受寵於人,則為下之道。
臣義曰:以彼之寵為榮,則受寵者所為辱,此為下之道也。况知進不知退,知得不知喪,此所以履憂患而貽身灾,人得而賤之,豈不為下。
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御注曰:軒冕在身,非性命之理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來不可拒,故至人不以得為悅。其去不可圉,故至人不以失為憂。今寄去則不樂,受則喜之,是得失累乎心,能勿驚乎?柳下惠為士師,三黜而不去,正考父三命,循墻而走,則異於是。
臣義曰:寵辱生於得失,得失至而心為之累,神為之驚,是驚於得失而為寵辱也。無得則無失,無寵則無辱,忘懷於得失,則何所驚也。不驚,則烏有所謂寵辱。
何謂貴大患若身?御注曰:據利勢,擅賞罰,作福威,
天下畏之如神明,尊之如上帝,可謂貴矣。聖人則不以貴自累,故能長富貴而無患。譬如人身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同於大通,則無入而不自得也。世之人以物易性,故累物而不能忘勢,以形累心,故喪心而不能忘形,其患大矣。
臣義曰:以貴自累者,忘其自貴,而有彼之貴,孰免於患,惟聖人無我,故履至貴而未始以貴自累,此所以長守貴,而無人道之患。涉於有我,則有身之患,心嚮於貴,而心為之役,身榮於貴,而身為之累,患之大也。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御注曰:人之生也,百骸九竅,五藏六府,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認而
有之,皆惑也。體道者解乎此,故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曰:夭壽不貳,顏子曰:回坐忘矣。夫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于己,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此古之至人所以不以利累形,不以形累心,視萬物與我,將擇焉而不可得,則吾身非吾有也。上與造物者遊,下與外死生齊終始者為友,吾有何患?且寵者世所榮也,而以為辱,貴者人所樂也,而以為患,蓋外物之不可恃也,理固然矣。誠能有之以無有,則雖寵而不辱,雖貴而無患。伊尹之不以寵利居成功,堯之不以位為樂,幾是已o
臣義曰:有吾故有身,有身故有患,無身則吾固無矣,吾且不有,復有何息?形不累於物,而至於形復乎無形,心不累於形,而至於心復乎無心,是以上與造物者遊而吾且無身矣。下與外生死齊終始者為友,而有何息。視寵為辱,履貴知患,則寵貴在彼,夫復何恃。
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
御注曰:天下,大器也,非道莫運;天下,神器也,非道莫守。聖人體道,故在宥天下,天下樂推而不厭。其次則知貴其身,而不自賤以役於物者,若可寄而已。知愛其身而不自賤以困於物者,若可託而已。故曰道之真以治身,緒餘以為國家,土直以治天下。世俗之君子,乃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夫?
臣義曰:聖人體道,在天下,其靜也以道為之守,其動也以道為之運,豈復以身任天下之事為,而反以為累乎。天下樂推而不厭,復有何患?苟未及乎此,知以道貴其身,而不失己於苟賤之地,則知自貴矣,故可以受天下之寄。知以道愛其身,而不徇物於自棄之域則知自愛矣,故可以受天下之託。天下之寄託,本乎道也,知貴愛以身,雖不及乎體道之全,然知以道自貴自愛,故曰若可寄託。
視之不見章第十四
視之不見名曰夷,
御注曰:目主視,視以辨物,夷則平而無辨,非視所及,故名曰夷。太易未見,氣是已。
臣義曰:視則用明,見則有物,以我之明,見彼之物,目力所及爾。萬法一致,物我玄同,非視所及,復何所見。
聽之不聞名曰希,
御注曰:耳主聽,聽以察物,希則概而有間,非聽所聞,故名曰希,大音希聲是已。
臣義曰:聲之所起,物之所感,既屬諸有,故可聽可聞。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曰大音希聲。希聲獨聞,則概而有間矣,故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御注曰:微乎微乎,至於無形,孰得而搏之?大象無形是已。
臣義曰:物之可搏而得者,麗乎形器。無物之可搏,欲搏而不得,所謂大象者,如此無形之中,獨見有焉,故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請,故混而為一。
御注曰:太易未判,孰分高下?大音希聲,孰辨清濁?大象無形,孰為巨細?目無所用其明,耳無所施其聰,形無所竭其力,道之全體於是乎在。窮之不可究,探之不可得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混而為一。雖然,既已為一矣,且得無言乎?
臣義曰:視之聽之搏之,則非無也,不見不聞不得,則非有也。曰夷日曰希日微,則若有若無也。若有若無,故不可以一詰,故混而無間。同有於無,同無於有,所謂混一如此。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
御注曰:形而上者,陰陽不測,幽而難知,玆謂至神,故不皦。皦言明也。形而下者,一陰一陽,辨而有數,玆謂至道,故不昧。昧,言幽也。
《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臣義曰:涉於形器者,有陰陽之辨,故上皦下昧,理之固然。至神之所妙,故上不知其皦。至道之所行,故下不知其昧。不皦不昧,不離於一也。
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
御注曰:道之體,若晝夜之有經,而莫測其幽明之故,豈貌象聲色,可得而形容乎?故復歸於無物。
臣義曰:一者,道之經也,合有無上下而冥於一,則道之不可名也。繩則有所合而為之,繩繩,言其不已也。一之又一,又玄之義。復乎未始有物,故曰復歸於無物。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
御注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惚兮恍,其中有象。猶如太虛含蓄萬象,而不睹其端倪。猶如一性靈智自若,而莫究其運用,謂之有而非有,謂之無而非無。若日月之去人遠矣,以鑑燧求焉,而水火自至。水火果何在哉?無狀之狀,無物之象,亦猶是也。
臣義曰:無狀之狀,有而不見,無物之象,有而不可得,既復歸於無物,則未始有物也。無狀之狀,無物之象,則又徘無物也。謂之有而非有謂之無而非無,恍惚之謂也。
迎之不見其荒隨之不見其後。
御注曰:其始無首,其卒無尾,故迎之隨之,有不得而見焉。
臣義曰:麗乎出入始終之機,則有首尾前後之辨,道復乎無體,孰有首尾。道藏乎無物,執有前後。其來也不可迎,其去也不可隨,孰知其始,孰知其終。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御注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師天而無地者,或蔽於道之動而憑其強陽。師陰而無陽者,或溺於道之靜而止於枯槁。為我者廢弁,為人者廢義,豈古之道哉?古之道不可致詰而非有,是謂恍德而非無。執之以御世,則變通以盡利,鼓舞以盡神,而無不可者,道之大常,無易於此,所謂自古以固存者歟?故曰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臣義曰:古之道一而已,執一以為用,則天下之有可得而御。謂之今者,以際於事之時言之,謂之古者,以未離乎一之時言之。能知古始紀道之太常,故曰道紀。
古之善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神
御注曰:古之士與今之士異矣,善為士則與不善為士者異矣。故微則與道為一,妙則與神同體,玄有以配天,通有以兆聖,而藏用之深,至於不可測究。
《書》曰:道心惟微,則微者道也。
《易》曰: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則妙者神也。
《易》曰:天玄而地黃,則玄者天之色。
《傳》曰:事無不通之謂聖,則通者聖之事。水之深者,可測也。穴之深者,可究也。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其藏深矣,不可測究。列御寇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老子謂孔子曰: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其謂是歟?
臣義曰:古者,物之初始,道未離乎一也。繼道者善,則善者道之出也。今則嚮於事助之時,士亦以事為之任爾。此古之士所以與今之士異也。惟其出乎古始,以善繼道、可以復道,以身任道,可以載道,故能微能妙,能玄能通,深不可犧也。其微與道為一者,言道之深也。其妙與神同體者,言神之深也。配天之玄,而任其自然,造理之深也。兆聖之通,而達於玄為,適事之深也。其機淺者,俄而可度也。其做深者,孰可識哉。
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御注曰:天之高,不可俄而度也,地之厚,不可俄而測也。曰圓以覆,曰方以載者,擬諸其容而已。強為之容,豈能真索其至?
臣義曰:深不可識,則不容聲矣,孰可擬議?強為之容,故有所竊比,若川至乎若澤者是也。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
御注曰:豫者,圖患於未然。猶者,致疑於已事。古之體道者,以內游為務,不以通物為樂,恐懼修省,不得已而後應,若冬涉川,守而不失已。若畏四鄰,《易》所謂以此齋戒者是也。
臣義曰:有物探之,迫而後應,非樂於通物也。先事而戒曰豫,已事而畏曰猶,冬涉者,言其不得已,逡巡而進,非所欲者也。畏四鄰者,言其可畏之密邇於我,而不相離,戒而不敢縱也。
儼若容。
御注曰:《語》曰:望之儼然,《記》曰:儼若思,《莊子》曰: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全德之人,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故其狀義而不朋。
臣義曰:儼者,端莊凝重之形。容者,變動不一之貌。以其莊重,故《記》稱其若思。以其不一,故《莊子》謂之正容,儼若客形,忘而容寂也。
涣若冰將釋,
御注曰:水凝而為冰,冰釋而為水,其實一體。蔽於執一者,如水之凝,通於大同者,如冰之釋。
《易》曰:涣,離也。遺物離人而無所繫輆,所以為涣。
臣義曰:滯於形體,則礙於有,游於物初,則復於無。遺物離人,所以為涣也。若冰將釋,所以為玄同也。水凝為冰,釋復為水,不離當體,圓融會通。
敦兮其若樸,
御注曰:敦者,厚之至。性本至厚,如木之樸,未散為器。
臣義曰:復性命之至厚,故曰敦。如木渾全,而未散於器,故曰樸。
曠兮其若谷,
御注曰:曠者,廣之極,心原無際,如谷之虛,受而能應。
臣義曰:心復乎無心,曠然同乎太虛,廣之極也,如彼空谷,能容能應。
渾兮其若濁。
御注曰:不創雕以為廉,不矯激以為異,渾然而已,故若濁。與修身以
明污者異矣。臣義曰:物我混一,同然無間,若彼濁流,藏垢納污。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御注曰:有道之士,即動而靜,時騁而要其宿;定而能應,至無而供其求。故靜之徐清,而物莫能濁;動之徐生,而物莫能安。
《易》曰:來徐徐,徐者,安行而自適之意。至人之用心,非以靜止為善,而有意於靜。非以生出為功,而有為於生也。因其固然,付之自爾,而無怵迫之情,遑遽之勞焉,故曰徐。靜之徐清,萬物無足以撓其心,故孰能濁?動之徐生,萬物無足以系其慮,故孰能安。安有止之意,為物所係,則止矣,豈能應物而不傷?
臣義曰:靜者,非能動而之靜,而動未嘗不靜也。動者,非離靜而之動,而靜未嘗不動也。動靜兩得者,道在於事也,故古之事道者,其動也濁,而不離乎靜,故徐自清也,而物莫能濁。其靜也安,而未始不動,故徐自生也,而物莫能安。安有止意,止於物,則非所謂變動不居也。
保此道者,不欲盈。
御注曰:有積也,故不足。無藏也,故有餘。至人無積,亦虛而已。保此道而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者,亦已小矣,故不欲盈。經曰: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
臣義曰:事道者,忘心於道,苟有而矜之,雖有存焉鮮矣,故不欲盈也。盈者,矜其有而自滿矣,滿則覆理之必然也,其能保乎。
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御注曰:有敝故有新,有成故有壞。新故相代,如彼四時,成壞相因,如彼萬物。自道而降麗於形數者,蓋莫不然。惟道無體,虛而不盈,故能敝能新,能成能壞,超然出乎形數之外,而未嘗敝,未嘗壞也。故曰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木始榮而終悴,火初明而末熄,以有新也,故敝隨之。日中則反,月滿則虧,以有成也,故壞繼之。有道者異乎此。
臣義曰:盈則必覆,自滿故也,以滿自矜,而必於新成,此敝壤之理,乘隨之矣,孰能保其盈乎。新則有故,成則有虧,相代相因,如循環也。能新能成,嚮於事而有為者也。能敝,則復乎道而無為者也。物之新成,則適乎用,而嚮於事,物至於敝,則時之所棄,而復於道,能敝不新成,何盈之有,此道之所以保也。
致虛極章第十六
致虛極,守靜篤。
御注曰:莫貴乎虛,莫善乎靜,虛靜者,萬物之本也。虛故足以受群實,靜故足以應群動。極者,衆會而有所至。篤者,力行而有所至。致虛而要其極,守靜而至於篤,則萬態雖雜,而吾心常徹,萬變雖殊,而吾心常寂。此之謂天樂,非體道者,不足以與此。
臣義曰:虛者,道之會。靜者,道之復。虛則不為物累,故為群實之所寓。靜則不與物雜,故為群動之所宗。惟虛與靜,故足以為天地之鑑,萬物之照,而萬態萬變,無足以撓之者。極者,道之至中,而衆之所會也。篤者,道之動行,而力之所至也。以一政虛,而至於極致之至也,以一守靜,而至於篤守之至也。致之未至,則實或妨道。守之未至,則動或違性。
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
御注曰:萬物之變,在道之末,體道者,寓乎萬物之上焉。物之生有所乎萌也,終有所乎歸。方其并作而趨乎動出之塗,吾觀其動者之必靜,及出者之必復,而因以見天地之心,則交物而不與物俱化,此之謂觀其復。
臣義曰:萬物賦形於天地之間,陰陽以氣師而出入,勞於天機,役於神化,趣嚮乎有生之塗,并作而不能自已者也。即動以觀靜,緣出以觀復,體道者能之。故要觀復於萬物并作之際,天地之心,且得見矣,况萬物乎。
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
御注曰:芸芸者,動出之象。萬物出乎震,相見乎離,則芸芸并作,英華發外。說乎兌,勞乎坎,則去華就實,歸其性宅。命者,性之本,而性其根也。精者,神之母,而神其子也。精全則神王,盡性則至於命。
臣義曰:芸芸者,物之所生。根本者,物之所復。發為英華,緣根而生,歸於性宅,復歸其根。本大則末茂,故根者物之命也。芸芸歸根,所以復命也。
歸根日靜,靜日復命。
御注曰:流動而生物,物生成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命亙古今而常存,性更萬形而不易,全其形生之人去智與?故歸於寂定,則知命之在我,如彼春夏復為秋冬。體性抱神,中以自考,此之謂復命。
臣義曰:芸芸者,動之華,形之所分也。歸根者,靜之至,命之所復也。萬物受命於無,而成形於有,故有命然後有生,有生斯有性,有性斯有情。情響於動,則流於物,流於物則徇末而傷本,逐物而失性,而命以故滅矣。夫惟形忘而不知其所生,心忘而不知其所起,觀復於并作之時,而理以窮矣。芸芸而各歸其根,而性已盡矣,理窮性盡,而返乎靜一,復乎至無,故曰復命。
復命曰常,
御注曰:常者,對變之辭,復命則萬變不能遷,無間無歇,與道為一,以契天地,以襲氣母。
臣義曰:常者不見親,故無有終始,不麗於形,不墮於數,與道為一,而不遷於變,道之真常也,非復命不足以與此。
知常曰明。
御注曰:知道之常,不為物遷,故六徹相因,足以鑒天地,足以照萬物。
臣義曰:知不以心,而得道之常,是真知也。視不以目,而見於無形,性覺自見者也,故曰明。真知則不為物遷,明故能鎰照天地萬物。
不知常,妄作凶。
御注曰:聖人知道之·常,故作則契理,每與吉會。不知常者,隨物轉徙,觸涂自患,故妄見美惡,以與道違,妄生是非,以與道異,且不足以固其命,故凶。
《易》曰:復則不妄,
迷而不知復,玆妄也已。
臣義曰:知命之復,則知常矣,不知命之復,而馳騁於外,接構於物,忘其性命道德之本,汨於美惡是非之末,拾彼真實,流於妄假,喪精失靈,曾不知返,迷不知復,孰免凶患。
知常容,
御注曰:知常,則不藏是非美惡,故無所不容。
臣義曰:知常則復乎至無,與道同體,容之至也。
容乃公,
御注曰:無容心焉,則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何私之有?
臣義曰:無所不容,冥與道契,物我不立,何復有私。
公乃王,
御注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故天下樂推而不厭。
臣義曰:與道為公,則天下之所歸往也,故樂推不厭。
王乃天,天乃道,
御注曰:通天地人而位乎天地之中者,王也。一而大在上而無不覆者,天也。天地人莫不由之者,道也。盡人則同乎天,體天則同乎道。
臣義曰:天下之所歸往,而不知其所歸往,付之自然。大無不覆,而同乎天,忘其所以然而然,而復歸於無,此盡人體天,而同乎道者此也。
道乃久,沒身不殆。
御注曰:道者萬世無弊,庶物得之者昌,關百聖而不窮,蔽天地而不息,故沒身不殆。殆近凶,幾近吉,不殆則無妄作之凶,非知常者無與。臣義曰:惟道故能久,久者道之常也。道藏於無,故能久,身墮於形,故有沒。雖沒而不殆者,雖死而未嘗死,况有妄作之凶乎。
太上章第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
御注曰:在宥天下,與一世而得快恰焉。無欣欣之樂馴而親譽不及。無悴悴之苦,而畏侮不至。莫才為而常自然,故下知有之而已。
臣義曰:至治之世,上無為也,知標技然,故天下同焉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徒知有其上,而曾不知上之何力於我也。
其次,親之譽之。
御注曰:澤加乎民,法傳於世,天下愛之若父母,故親之。貴名起之如日月,故譽之。此帝王之治,親譽之迹彰,而大同之道虧矣。莊子曰:舜有羶行,百姓悅之,詩於靈臺,所以言文王之民始附也。
臣義曰:七義之政,施於有為,有恩可親,而得以歸附,有德可懷,而得以稱譽,雖治迹善於一時,而道德之全,已散於物假。
其次,畏之侮之。
御注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故畏之。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勸,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沮。諸侯有問鼎大小輕重如楚子者,陪臣有竊寶玉大弓如陽虎者,此衰世之俗,故侮之。
臣義曰:治不知要,而事於形迹,至於為仁為義,而仁義之化,有不得而行,故畏之以刑威,而治之以法制,法出而生奸,令下而起詐,諸侯至於問鼎,陪臣至於竊寶,故曰畏之侮之。
故信不足焉,有不信。
御注曰: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纏索,此至信也。商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會而民始疑,信不足故也。太上下知有之,則當而不知以為信,其畏之侮之,則知詐頡滑機變之巧生,而有不信者矣。
臣義曰:治不本乎道,而上不信道,至於假法制以立威,而期人之畏而不侮,信不足也。上信不足,則下有不信,而日以偷薄,亂之大者,其孰能治。
猶兮其貴言。
御注曰: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則言豈可易哉?戒慎而弗敢輕也。故言而世為天下道行,言自為而天下化。
臣義曰:貴言則不輕於言,言且不輕,豈輕於為乎,云為不輕,則信於道也。以其不信底亂,故猶兮其貴言也。
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御注曰: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使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而餘事足以成帝王之功。然謂我自然而已,日帝力何有於我哉?此之謂太上之治。
臣義曰:涉於事為,而弊精神於騫淺,雖曰為治,而日底於亂,治不以道故也。本乎性命,而遂生成於自然,雖日無為,而帝力何知。貴言則治之以不言,而化之以道,故帝王之功,應世之事,既成既遂,而百姓莫得而形容,皆謂我之自然,豈知上之治哉,知有其上而已。
大道廢章第十八
大道廢,有仁義。
御注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仁以立人,義以立我,而去道也遠矣。韓愈不原聖人道德之意,乃以謂七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老子之小仁義,其所見者小也,《莊子》所謂蔽蒙之民。
臣義曰:大道無名,物我俱泯,復於至無,不容聲矣。有仁有義,離道已遠,德之分也,仁以愛人,而未能遺人,義以立我,而未能忘我。仁義之右立,而我人之為累。嚮於事為,而道之所廢也。
智慧出,有大偽。
御注曰:民智力竭,則以偽繼之。
臣義曰:以知之智,以心之慧,將以籠絡世變,出而有為,則民以智巧交相勝,而偽亂起矣。
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御注曰:名生於不足故也。
《莊子》曰:孝子不談其親,忠臣不餡其君,臣子之盛也。
臣義曰:六親和,則不知其所以為孝慈也。國家治,則不知其臣之忠也。惟和與治,則孝之與忠亦常也。無孝慈,然後有孝慈之名。有不忠,然後有以稱其忠。
絕聖棄智章第十九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御注曰:道與之性,一而不雜,離道為德是名聖智。聖智立,而天下始有喬詰卓騺之行,驚愚而明污,譽堯而非桀,則聖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絕而棄之,與道同體,則各安其性命之情,其利博矣。
臣義曰:聖智之名,離道而分於德也。民性喪其真純,而離於樸古,故聖智出焉。聖以能化為體,智以知人為用。上以聖智臨下,則民爭事於聖智之迹。而不知所自貴者,逐末反本,重為民害。聖智無所用,而退藏於絕棄之域,則民將自得於大順,忘所慕尚,而足於性分,故其利博。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御注曰:孝慈,天性也。整躉為仁,踶跂為義,而以仁義易其性矣。絕仁棄義,則民將反其性而復其初,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其於孝慈也何有?
臣義曰:孝慈者,仁義之實也,仁義之名立,而民性失矣。民性本足乎孝慈,而累於仁義之名,諄諄孑孑,名實交糾,所以亂性。惟絕棄於仁義之迹,則民將渾然完其天性,誠焉相與,而忘其情偽,故復其孝慈。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御注曰: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有欲利之心者,不顧其義,是皆穿寄之類。
臣義曰:尚巧則竭其智,而無所不至,何恥之有。尚利則貴其貨,而期於必得,何義之顧。巧絕然後民食力而易足,利棄然後民用檢而有餘,故盜賊也何有。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
御注曰:先王以人道治天下,至周而彌文,及其弊也,以文滅質,文有餘而質不足,天下舉失其素樸之真,而日淪於私欲之習。老氏當周之末,方將扶其弊而使之反本,故攘棄弁義,絕滅禮學,雖聖智亦在所擯。彼其心豈真以仁義聖智為不足以治天下哉?先王之道若循環,捄文者莫若質,故令有所屬,謂見素抱樸,少私寡欲也。
臣義曰:聖智、仁義、巧利,三者文存質滅,故民失其利,孝慈不復,盜賊多有,由信不足而文具爾,故有所棄絕。棄絕其文,則天下不至於失真而流偽。故老氏松其文弊,而使之反本,令有所屬也。見素抱樸,少私寡欲,所屬如此。
見素,
御注曰:《語》曰:繪事後素,素未受色,見素則純粹而不雜。
臣義曰:性本純素,動為物染,則雜而不一。性靜則純一無物,自見如此,故曰見素。
抱樸,
御注曰:經曰:樸散則為器,樸未嘗斷,抱樸則靜一而不變。莊子曰: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
臣義曰:樸者,木之渾全而未散於器者也。民性全於自然,而未嚮於物,一而不變,守而不脫,故曰抱樸。
少私寡欲。
御注曰:自營為私,而養心莫善於寡欲。少私寡欲,則定乎內外之分,辨乎真偽之歸,德全而性復,聖智之名泯矣。
臣義曰:私欲勝,則失己於物也,少私寡欲,則內省物輕,知所自貴,而全乎天德。德全而復乎性初,何事聖智。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