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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血海(二)

周世勇用头脑里仅有的一点理智作出回应,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人生存档器。一不小心,手没有拿稳,那机器掉在了地上。他赶紧把它捡了起来,按动了读取键。虽然视线模糊,双手近乎麻痹,但他还是颤颤巍巍地完成了操作。
天旋地转,白光一闪。恍如大梦初醒,他的躯体又出现在十字路口。四周响起了人群的嘈杂声与汽车的轰鸣声,除此之外,一片和平。扭过头来,看到郑莹活生生地站在身边,睁着一双流波似的眼睛,平和地呼吸着,气息中带着温热。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像检查仪器似的端详她的脸庞,喉咙一阵哽咽,紧紧地把她抱住:“郑莹,我不想你离开我!”
郑莹被弄得一头雾水,没作反抗任其为之,靠在他怀里,痴痴地品味着突如其来的幸福,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她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柔声问道:“你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周世勇没有答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像是幼小的孩子紧紧地缠着妈妈。
郑莹轻轻地嗔怪道:“你看周围那么多人,被人家看见多不好哇。”
“对不起……”周世勇这才松开双手,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此时,他转过念来,想起了当前最迫切的事情。吸取了前番的教训,他先是拨打电话报了警,然后对郑莹说:“我要到那边去,你呆在这里,不要跟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一起走?”郑莹疑惑不解。
“你不知道,那边……那边危险!”
“你怎么知道那边危险?再说了,即使很危险,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这个以后再解释!”周世勇意识到情况紧急,不容他多作逗留,拔起腿来就往左边跑,在奔跑中,他回过头来,朝郑莹摆手,意思是让她不要跟过来。
郑莹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满腹都是疑惑。
周世勇即时赶到现场,看到歹徒正要行凶,赶紧冲上去,一脚朝他的大腿踹了过去。那歹徒跌跌撞撞,身体摇晃着栽倒在地。
看到歹徒倒在地上,破坏力已减了大半,周世勇觉得正是夺取凶器的好机会。他扑了上去,左手抓住歹徒的手腕,右手想要夺刀。但是那歹徒正值壮年,力大无比,紧紧抓住刀柄,一直没有让刀给对方夺走。
歹徒将右臂狠狠地往后一甩,想要摆脱纠缠,伺机站起身来。周世勇意识到一旦让他站起来,腾出一只手来攻击,情况就很不妙,于是左手移开,抓住歹徒的左胳膊。这样他两手分别抓住歹徒的两条胳膊,想要将其钳住。
渐渐地,周围聚来一些围观的群众,惊奇地看着这场激烈的搏斗。周世勇心里燃起了一些希望,他想到自己人单势孤,长久不是歹徒的对手,于是冲着周围的人群喊道:“这人是歹徒,大家快来帮忙啊,制住他!”
大概是看到歹徒手里的尖刀,人们都胆怯了,没有人敢上去帮忙。他们都躲开一定的距离,生怕受到伤害。
这时候,一个女孩挤进人群,看到这一幕,惊骇得三魂丢了两魂,大声喊道:“世勇!”
周世勇循声音望去,发现那女孩非是旁人,正是郑莹——听到他那样的言语,看到他那样的举动,她怎么能够放得下心呢?因此,随后便寻了过来。
她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祷告。
周世勇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他能感受到歹徒两臂强大的力量。他后悔自己平时没有好好锻炼,练就一副好身体。他想,要是自己有洪峰那样的气力,现在早就把歹徒制服了,也不至于如此费力。但是现实容不得假设,此时此刻,他手臂酸疼,满身都是汗水,已经到了体能的极限。
突然,那歹徒大吼一声,像暴怒的野兽一般,把两臂狠狠地向后一甩。在巨大力量的冲击下,周世勇松开了双手,身子向后栽歪,差点摔倒在地上。他看到歹徒手持尖刀,向自己猛扑过来,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转身便跑。但是没跑几步,脚下便打了一个磕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的心咯噔一下,闪过一个极度灰暗的念头,思忖道:“完了,完了,彻底地完了!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不论多么的可怕,都有后悔和挽回的余地。但是现在,如果我死了,就将永远永远地沉睡过去,烟消云散,化为乌有。空有一个存取人生的宝贝,没有生命作为前提,也只是虚妄。唉,那么多的梦想,那么沉的爱恋,那么厚实的一沓沓平淡的精彩的饱满的消瘦的流金岁月,都将化作坟墓上一行简陋而僵硬的铭文。想我堂堂七尺之躯,空有满腔的热血,未能报效家国,竟我所愿——我心有不甘!我死了以后,有谁会为我哭泣呢?我知道,她一定会哭的。如果我在土里有知,我一定要默默地看着她,在坟墓前留下深情的眼泪。这样我就知足了!”
那么多的念头在头脑过了一遍,也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歹徒对着失去抵抗能力的周世勇,高高举起了屠刀……
刀尖捅破身体,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背部传来。他感觉到身体裂开,刀刃从裂口钻了进去,凶狠地顶住骨头,将其划开。他不知道捅得有多深,只感到刀刃冰冷而坚硬,无情嗜血地侵略着自己的躯体。这是一种接近万念俱灰的疼痛,让人觉得仿佛已到了人间的尽头,往前一步便是黄泉之路。他痛苦地大喊一声,感觉天地都在旋转,顷刻间一片漆黑,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所有直觉。
随即,便响起了枪声……
在混沌的世界中,他做了一个梦,梦的色调是恐惧得让人窒息的血红色: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出现在一个地方。四周都是火焰,地上躺着一堆堆白骨。前面几步之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郑莹,一个是歹徒。郑莹的脸上露出极度的惊恐,而歹徒则是极度的狰狞。歹徒挥起了屠刀,砍向郑莹,刺透了胸膛,鲜血像喷泉一样迸溅出来。“不!”他痛苦地呼喊着,想要冲过去营救,但感觉双腿像灌铅一样沉,想要动一下难如登天。整个身子麻痹僵硬,像被什么力量固定在原处,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地倒下。接下来,这样的画面像是电视重播似的重新演绎了一遍,之后,又播放一遍……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画面,一幕一幕不断重复着,而他只能在一旁痛苦地挣扎着,无力地呼喊着,到最后声嘶力竭,再也喊不出任何声音。他伏倒在地,天地暗了下来,又是茫茫一片,漆黑。
倏然,眼前一片光亮,事物慢慢变得明晰。他醒了。
柔软的病床,氧气罩,滴着水的吊瓶,这些都在无声地告诉他,这里是医院,他已经得救了。背部缠着绷带,还感觉隐隐生疼。
“世勇,你终于醒了!”这是郑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他侧过头来,看到郑莹站在床边,眼圈发红,泪痕斑斑,心疼关切地望着自己。她伏下身子,伸出手来,轻抚他的脸庞,想要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着。
他望着郑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于是艰难地抬起左手,想要摘掉氧气罩。郑莹会意,马上帮他把氧气罩摘下来。
他颤抖着嘴唇,用干涸的嗓音低沉地说:“亲爱的,握住我的手,让我感受你。”
她眼睛里有清泪淌出,把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亲爱的,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你不要离开我,好吗?”他低沉着说。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呢!现在我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多么多么痛苦!你也要答应我,千万千万不要离开我,好吗?”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住地揉搓,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拽在手里,不让他从手里滑走。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于是向她询问了当时的经过。她详细地作了回答。原来,当歹徒刺中他的时候,警察正好赶到,开枪击中歹徒的肩部。歹徒疼痛难忍,伏倒在地,警察上去夺走了凶器,将其制服。随后救护车赶到,把他送到医院。经检查,背部重度创伤,但幸好未伤及内脏。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三夜。为了等他醒来,她在病床前陪着他度过了七十二个小时。
据了解,那个歹徒之所以要杀人,是因为对社会不满,萌生报复心理。小学生手无寸铁,无反抗能力,故而找他们下手。
周世勇由于孤身缠斗歹徒,被视为见义勇为的英雄。电视台、报纸、杂志等纷纷到医院里采访报道。学校领导特地看望他,为他颁发了荣誉证书。一些陌生人,来自社会各界,也给他送来了问候以及鲜花。
最让他感到温暖的,当然是同学和朋友的问候。其中有他的三位舍友——洪峰、谭胜、张晋泉,以及赵妍如,康燕萍,穆晓蕊,陆文浩。
赵妍如和张晋泉是一起来的,他们虽然肩并着肩,但红着脸不说话,当被周郑二人问及进展怎么样时,像犯错似的支吾了半天。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郑莹和周世勇相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
周世勇养了一个月的伤,终于彻底恢复,可以自由地活动。生活又翻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