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黄沙行路上的尘烟漫舞。路旁立着一间小小的茶店,是这条行路上供旅人休憩的地方。店里年轻的小二哥坐在一楼的柜台前,状似穷极无聊地用擦手巾搧搧风,打个哈欠。
“啊~今儿个客人还真少。”小二哥伸了个懒腰说。
柜台后一个中年大婶抬起圆圆的脸,有些不悦地瞥了小二哥一下。“客人多时,你嫌累,客人少时又嫌无聊,你这小子还这么年轻,就像个老头一样啰啰嗦嗦,不烦呀?”
“吴婶,只是说说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小二哥一笑:“我是替你烦恼,要是生意再这么清淡下去,以后要喝西北风是不?”
“这个时节原本就比较清淡,你是在我这儿做几年了,会不知道吗?”吴婶翻了翻白眼,继续低下头去算帐:“你要是嫌无聊,就跟老板一同到前头大树下卖茶。”
“开玩笑,我何必没事找事做,那儿去给日头晒?”小二哥听了直摇手:“我还是待在这儿,打打苍蝇好了。”
“既然知道,还在那儿抱怨什么?”
小二哥低声说:“我只是无聊,想找人抬杠而已。”
吴婶不是没听到小二哥的抱怨,但却打算置之不理,只是专心算帐。这一条行路上通常都有许多旅客商人路过,因此平时到这茶店来修习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唯有在这夏季即将入秋时,旅人会变得稀少许多。那是因为这一带的气候,到了这时节,总是会刮起强风,有时往往一吹就是三,四天,刮得漫天黄沙飞舞,连眼睛都睁不开。因此知道的旅人在这时节通常都不走这一条路,唯有一些因赶路不得已的人才会出现。
也因此这茶店最近生意冷清,老板为了生计,只好每天都到前头行路交叉口的大树下去卖凉茶,好多赚点银两。
至于茶店内,客人则像是小猫两三只,少之又少,闲得小二哥坐在那儿打苍蝇。他环视店内四周,只看到三,四个单身的旅客,似乎都在赶路,喝了盅茶就要走人了。至于楼上,则也有两个单身旅客。其中一个是穿白衣裙的姑娘,戴着斗笠半遮面,即使是进来了也不拿下来,神秘至极。小二哥几回偷偷摸摸想看清楚这姑娘的面容,但都无功而返,只好回到楼下来找人闲聊,却又碰了个钉子,只得自认倒楣了。
夏天的风吹着吹着,小二哥趴在柜台上,舒服地眯上眼,不知不觉打起盹来。过了一会儿,似乎听见远远地传来马蹄声,他以为是自个儿在作梦,翻了个身继续睡。柜台后的吴婶抬起头,看看外边,伸出手摇醒小二哥。
“起来了,小子,喏,你的客人来了。”
小二哥起身,揉揉双眼,仔细一看,果然看见外头来了一队人马,轰轰隆隆地往这茶店过来。一行大约有八至十人,全都是男人。这几人在茶店前下马,走了进来。
小二哥赶紧拉了擦桌巾,急急忙忙上前去招呼。“客倌,要用点什么?”
带头的男人人高马大,足足矮他一个人的小二哥为了表示诚意,抬头对他露齿一笑,却冷不防被这男人脸上冷峻的表情,及他脸颊上衣到明显的疤痕得吓住了。
“那…那个…客倌,有几位?要用点…什么?”小二哥不禁结巴了起来。他赶紧别开目光,眼角偷瞄男人后边的其他人,大部分也都是虎背熊腰,一脸不善的男人,身上都带剑带刀的,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
小二哥在这做生意久了,不是没看过江湖人,所以他谨慎地稍退一步,不再多言,只是等他们回话。
带头的男人看了看四周,其余客人被他冷凛的鹰眼一扫,原本好奇的目光都给吓得别开去。男人又往通向二楼的楼梯看了看,说:“楼上,来两坛酒,楼下也两坛。”
“是,马上就来。”小二哥低头说:“还需要什么吗?客倌。”
这问话对他们来说,似乎又是多此一举,因为那带头的男人已经带了三个人一起上楼去,其余的人则在楼下找了位子坐下。小二哥低头吐吐舌,赶紧机伶地溜到后边准备酒去了。
男人带人上了楼,看了看四周,当目光扫到坐在角落的白衣姑娘时,他的目光往那姑娘的背影凝了凝,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不久之后才移开,转到坐在窗边的一个旅人打扮的男人。
他在那男人面前坐下,其余三人站在身后。原本一直看着窗外的男人转过头,看了看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萧兄。”
那男人大约年届中年,下巴留着少许胡子,肤色是晒过太阳的古铜色,但不知为什么,脸色却有些青白,表情也相当僵硬。
“彭兄,怎么了?”萧剑离说。
彭子霖轻叹了一口气,“萧兄,恐怕这一回事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再也没有办法带消息给你了。”
“发生什么事了?”萧剑离微微挑眉,但仍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反应。
“状况…不太好。”
“喔?”
彭子霖看了看萧剑离似乎一点无所谓的样子,有些紧张地舔舔下唇:““很多人在找你,我看并不乐观。”
“一向都有很多人在找我,不是吗?”
“但是这一回…”
忽然小二哥捧了两坛酒上楼来,两人赶紧噤声,直到那小二哥放下酒,下楼去,才又开始说话。
“这一回,你该也听到风声,官府的人都很注意,毕竟那个人…是豫州刺史呀!”
“那又怎么样?”萧剑离端起酒杯闻一闻,喝了一口。
“你以往杀的那些人,虽然也算颇有名气,但至少都还没资格惹出什么大事来。可是这一回不一样,不管那人怎么样,都是一个官。一个官被人给暗杀了,不引起注意都难。”
彭子霖又舔舔唇:“这回我看整个豫州的官府都要出动了,他们说,不找到你不罢休的。”
萧剑离听了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喝酒,一边以眼角余光观察着异常紧张的彭子霖。
“彭兄,你跟我合作,几年了?”
“大概…也有六年了。”
“这六年来,我有让你出过一点事,让你少点好处吗?”
“这…倒是没…”彭子霖结结巴巴地说,却不敢正视萧剑离。
“既然这样,还不相信我?”萧剑离斜睨了对面男人一眼:“告诉我有什么消息吧!”
“有人打听到,你有在盗卖白银,所以他们就从出产白银的村落开始查起,我想,总有一天会查到你那儿去…”
“你是在劝我,弃守那里快点逃命去?”
“总是要防着,上回其实已有些人发现那个地点了,要不是先被灭口了…我想曝光是迟早的是,你要注意一下,萧兄。”
“我知道。”萧剑离顿了顿,看着彭子霖:“倒是你,彭兄,你是身体不适吗?为何一直冒冷汗?”
“没…没有,我只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累了点…”彭子霖擦擦额上的汗水说:“萧兄,我想,这一阵子我恐怕没有办法再帮你…”
“彭兄刚才不也承认,我们一向合作得很好,为什么现在突然反悔?”
“也不是反悔…只是你也知道,最近风声很紧,我这人一向又胆小…”彭子霖黑黑傻笑两声:“萧兄,你别误会,我也不是要跟你断绝往来什么的,只是这一阵子,你得避避风头,我也得注意一下。萧兄也知道,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官府里头虽然粮饷不多,但我也不想为了这事儿丢了官。”
萧剑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喝了口酒,看了看对面这紧张过度的男人。他当年之所以选上彭子霖当作官府里的眼线,就是因为这个人贪心,但又胆小。因为贪心,他愿意接下这工作,将官府里所有情报都透露给萧剑离。也因为胆小,让他的行事更加谨慎小心。
彭子霖当然知道他这么多年来跟萧剑离的合作,会让自己丢了官位,搞不好还可能去了性命,但为了那一点外快,他愿意冒这个险,只要他确认自己跟萧剑离的行事都够隐密。萧剑离自认从未让彭子霖失望过,但现在他却如此紧张地亟欲撇清关系,是为什么?
萧剑离是天性多疑,对彭子霖的解释也只是信一半。如果单纯只是因为最近萧剑离惹了这么大祸事,让他紧张起来,也不至于有这么夸张的反应。萧剑离想了想,依彭子霖胆小却贪财的个性,会让他这么警觉,一定是有什么近在眼前的危机,比如说,受人威胁…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