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死了……
恍恍惚惚地,我在一片摇晃的诡异漆黑中醒了过来,附带头晕和全身酸痛。
这种酸痛感我不陌生,上次我睡觉睡到上半身摔到床下、但下半身依然留在床上──最神奇的是睡梦中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还继续用那姿势睡到早上、被沉月叫醒为止──那天醒来以后,我也有这种整个人被对折过的感觉。
在这片摇摇欲坠的漆黑中,我小心地想伸展一下手脚,却摸到一种软软薄薄的粗糙触感,接着四面碰上墙壁似的阻碍,逼得我只能用蜷缩的姿势继续待着。
这到底是哪里?就算是棺材也没这么窄的吧?我在狭小的空间里尽力伸手去揉揉腰,酸得我想哭。
……慢着,棺材?心里咯噔一声,我颤抖地伸出手、敲了敲下面应该是地板的地方。
“叩、叩。”像在回应我心里的不祥预感,手下传来了空心的声音。
空洞微弱的木板声响、薄薄软软的粗糙布面、漆黑而摇晃的狭窄空间……虽然很不想往那方面猜,但我无法不联想到侦探小说里的主角,我指的是遭到谋杀以后被凶手装袋塞进行李箱、拖去深山丢弃的那种主角。
好好的,我怎么会从待在营帐里变成被塞在箱子里?
脑海里渐渐浮现意识模糊前的片段记忆,我想起来我原本正在向沉月抱怨王医官,后来听到敌袭的号角声,沉月快我一步去掀门查看状况,然后──额际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晕眩,我整个人缩了一下,努力压抑住反胃想吐的冲动。
我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沉月背光的背影,是帐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阳光在我眼前不断分裂不断分裂、像爆破一样炸裂开来……再后来,就什么印象也没有了。
我揉着腰,理不出其他头绪。
现在我有两个选项:一是扯开喉咙大叫我还没死;二是先搞清楚状况,避免让歹人发现我还活着以后被直接掐死。基于还不想英年早逝,我义无反顾选了二。
有了“箱子”这个概念以后,我尽力稳住身体、用重心去感觉摇晃的力度,大致猜测出箱子外应该至少有两个人……不对,是真的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搬动。
抬着我的这两人没有交谈,但外头隐约有人声,听得出距离不算远,但也不是很靠近。
我在脑中勾勒出这幅想像图,自己打了个问号。
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两个人单独搬动一个不算轻的大箱子,经过一群人旁边而不引起别人的关注、却也没有人上前来帮忙?
我首先想到的,是之前还在伙头兵那里时,上司第一次叫我去储物的地方搬回两袋大麦。
没搬过的人可能没概念,任何谷物去掉茎叶以后就算晒过了,装成一麻袋以后绝对份量惊人──我对伙头兵最初的印象,就是那两袋大麦他妈的重,而且我搬了两趟扛到快被大麦压死都没人愿意来帮忙。
……就是这个。
别人不会起疑,是因为一看到搬运工的身分,就大约知道他们搬的是什么;而别人不来帮忙,要不是搬运工本身人缘很差、就是他们根本不同一挂,所以别人不会轻易靠过来伸出援手。
我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但只是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候,两位搬运工冷不防停下了脚步,却没有把这个箱子放下来。
我还在疑惑,就听见外面传来两声整齐的行礼:“谢秧大人!”
“这里面装了什么?”紧跟在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之后,一把我没听过的陌生嗓音透了进来,“看上去似乎有点沉。”
……想想还满诡异的,外面那个陌生人居然和我以前的国中同学同名同姓。
“这……这是将军大人的东西,属下二人只是奉命将这东西搬回将军营帐,也不清楚里头装着什么。”
蛤?
娃娃脸找我就找我,把我装在箱子里运到营帐干嘛?搞得像偷情一样……欸等等,难道说他们其实是要打包沉月结果装错人?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持续关注外头动静。
“打开来,我看看。”陌生的嗓音走近过来。
“恕难从命!”“万万不可!”两个搬运工一听立刻反射性拒绝。
别说外面那个人了,这答案连我听到都觉得这回答很可疑。
大概也发现自己这边反应过度,其中一个搬运工连忙缓颊:“谢秧大人,这、这是将军大人的东西,要是不慎有个磕碰缺损,我们很难向上面交代……”
“你们连最基本的检查都没有进行,就这样冒冒失失把物件送到将军身边,万一里头装了什么有危险性的东西,对将军大人造成危害、害将军有个磕碰缺损……到时候,那你们又该怎么向上面交代?”他加重语气:“箱子放下。”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有危险性的东西”啦,但是听这个人三言两语堵得那两个可疑搬运工无话可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悄悄对他致上敬意。
奇怪,这么有趣的人,娃娃脸他们怎么没介绍给我认识过?
而且看外面那两个搬运工的态度,对方应该身分不低,可是我怎么从来没在开会的时候听过这个人出席发言?为了写日志,我每次开会都很专心,应该不会漏掉才对。
“担心什么?我说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不管里面装了什么神兵利器、奇珍异宝,我碰都不会碰一下;要是日后将军责怪下来,你们尽管请他来跟我讨个交代,我谢秧负责到底!”
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两名搬运工再也没有藉口好讲,悬着箱子僵持了一会,最后只能呐呐地:“……还请谢秧大人高抬贵手。”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他们小心翼翼放下箱子,四周安静了一会儿,从箱上的动静听起来,这箱子外面应该有个锁,我听见锁头弹开的声音,接着咿呀一声响,原本漆黑的空间透进了强光,虽然还隔着一层粗布遮蔽,我还是觉得眼睛被阳光螫了一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袋口一解开,布料刷地落下,我立刻暴露在大太阳底下。
霍然重见天日的感觉……老实说,没有想像中的好,我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只能用力眨眼想快点习惯光亮。
恢复视力期间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然后察觉,那个原本只是弯腰替我解开袋口的人、一看见我以后立刻蹲到箱子旁边凑近观察,像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低着脸揉揉眼睛驱走最后一点光斑残影,我堆起满脸“我什么都不知道拜托不要骂我至少不要骂到狗血淋头”的狗腿笑容,抬头看向那个和我国中同学同名同姓的神秘陌生人──
一看清对方的脸,我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巍颤颤地偏头看向旁边,两名搬运工身上的衣着和一旁营帐上的醒目图腾赫地跃进眼底。
──靠!我为什么深入敌营了!
倒楣光环全新发威!
深入敌营咬掉敌军首领吧!小王爷!(悠:最好!!!!!
2012/07/16
第八十四点五章:星火
随着王师出征北伐后半个多月过去,御路杨觉得,这个原本就浮华如蜃影的京城,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空洞了。
他知道症结在哪里,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因为那个“症结”现在正随着王师北上,一直要到战火消弭才会再度归来。
似乎是生平第一次,他嚐到“挂念”的滋味。
以往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曾与他交好到足以令他感到挂怀。
由于不善交际、拙于言辞,性子又自卑内向,毫无野心建树,所以他在兄弟之间人缘虽然说不上坏,但也没有手足会想特别亲近拉拢他──在其他兄弟眼中,充其量就是“有这个人”而已。
基于相同的原因,他在朝中没有任何交好的友伴;尤其和其他兄弟一比较,他不只手无权势、将来登上王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消极处世的态度更是没有丝毫企图心可言……说穿了,就连结党营私的小人也不屑找他。
而七王府内的侍卫仆婢,御路杨自认不是不明白银货两讫的道理,说到从利益交换中获得额外的关心温情,那是奢想也没有的。
至于寻花问柳,他不是没想过学人家纨裤子弟花钱买温柔,但放不开就是放不开,一踏进风月场所他就浑身僵硬,再被莺莺燕燕一包围……英武先皇的第七子、当今堂堂的七王爷,最终只在欢场留下“落荒而逃”的薄名,就连薄幸的机会也没有。
硬要说的话,还有最后一个致命伤,同时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御路杨酒量很差。
──莫说君子之交,就连酒肉朋友都交不到。
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打从懂事以后就不再将他放在眼底的双生弟弟,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是这么喊他的。
悲哀的是,除了当下找不到适当的话语反驳,在静下心思索以后,御路杨竟然还隐约觉得这个评价似乎有几分道理。
御路杨不能算是毫无天份或不思进取,可一旦放在那些精彩绝艳各有千秋的出色兄弟之间,旁人时常连他的存在都给忽视过去。
……然而事实上,他几乎很少意识到自己是个寂寞的人。
毕竟从来不曾有过的东西,也无从失去起。
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着京城里团圆和气开心过节的其他人家,他心里会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浓浓羡慕。
他甚至悄悄想过,他愿意拿他整座七王爷府,去换一个完整团圆的家、过一个完满喜气的新年……不对,除夕到元宵太奢侈了,他想只要能过到初五就很好。
他是真的愿意的。
拿他万贯家财,去换一个不曾有过的美好的圆满的梦。
去年年末的时候,因为一桩误会,他在二王爷府受了不小的刺激,说羞辱也不为过。
那晚正是除夕。
除夕夜里他一个人失魂落魄走在喜气洋洋却空荡荡的街道上,憋屈得慌,却不知道能找谁讲。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阵,唯一碰见的是个正要赶回家乡过年的挑酒老汉。
他硬是拦下老汉沽了一小坛酒,问他知不知道最近的庙要往哪去。
老汉正赶着路,原本不想理会,但后来见一个少年人除夕夜里却形容惶惑不知何所去从,免不了生出些怜悯,于是很快弄了坛酒给他、略微指点过方向,也不收银两,拍拍御路杨的肩膀算作别过,加快脚程赶回家里准备过年去了。
那时捧着酒,御路杨不是不想哭的。
就连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比血脉相连的手足来得温暖亲切。
后来他找到了老汉指点的那个地方,是城东近郊处一座无人看守的小庙,香火寥落,不过至少庙门敞着。
他在来的路上就喝掉了半坛酒,心里郁结加上酒量浅弱,其实已经醉得连走路都会晃了,只记得当时进庙就连三柱清香都忘记奉上,踉踉跄跄抱着酒坛缩在神像脚边案下,边喝边哭边向他连脸都看不清楚的神明诉苦,一股脑儿把几年来所受的委屈通通倾倒出来,喝得越猛说得越多,说得越多哭得越凶……喝了说、说了哭、哭了再喝,不觉得凄苦,只觉得从来不曾这么痛快过。
大年初一,他醉倒在神明脚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幸好当时他身上穿着料子极好的厚袄,也幸好去年是个暖冬,冬夜里才没让他这个醉鬼冻死在神明脚下。
翌日清醒以后,他愣愣抱着小酒坛,腰酸背痛,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有些不敬,但御路杨从神明桌案下爬出来的时候,怔怔望着那龙首人身的神明塑像,心里隐约有种感觉,他觉得神明不会怪罪他昨晚失态的。
他已经忘了自己昨晚到底讲过些什么,但他还记得那种和人分享心事的痛快,尤其醒后望见那座神明像上头蒙着灰,他心里酸酸软软的,总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
于是里里外外帮忙大略清扫拂拭过一遍,奉上三柱清香,并将兜里所有的钱财都放进功德箱里,诚心向堂上供奉的司雨龙神郑重三拜。
新年好。他悄悄地在心里致上新年祝贺,即使有些赧然地知道这样挺傻气,而且不大正经。
末了要离开的时候,他想,这或许也能算是过了个不错的好年。
可终究还是无法忘怀一直以来那个心愿,加上这一夜心情大起大落,御路杨忍不住回过头对庙里双手合十。
我愿意的。
悄悄地,用无比虔诚的心,他对神明说。
用我所有的一切,换一个家、过一个好年,就算只是个短暂的美梦也无妨。
我是真的愿意的。
最终,他朝着堂上司雨的龙神深深一揖,这才离去。
……尔后每次想起,他都忍不住庆幸神明果然是很灵验的。
御路杨清楚记得那天是夏至不久,正是雨季刚过的时候。
从一场尚未席开的酒筵离席后,就在自己的马车上。
那名少年笑容灿烂如葵花向日,用力抱住他为他打气,真诚坦率的温暖声音直喊着喜欢七哥。
怕吓着对方,当下他强忍住了。
直到少年离去,他才一个人坐在车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是喜极而泣。
──从那一天起,他就明白。
他终于遇见了这世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那个人,就是九弟。
王师北上以后,即使御路杨觉得日子有那么一点寂寞,但该尽的责任躲不掉,“思亲症”是怎么也请不到病假在家休养的。
于是御路杨每日依旧乖乖上朝下朝,每天期盼着会有回传的战报,因为这样说不定就能听见些许和九弟有关的消息。
──只可惜战报还没等到,他原本一成不变的平静日子就先起了波澜。
那日同样是早朝,他同样在散会后一个人慢吞吞走在路的最边缘,就怕碍着了旁人的脚步。
不期然地,一名宫人追上来请他留步,还说皇上私下找他过去,有要事吩咐。
御路杨只得心里七上八下地折回去面圣。
说起这位近日稍有振作、然而尚掩不了过去十年浑名的好色昏君……御路杨实在无法不联想到这位皇叔以往的“精彩事迹”。
然而即使一步三踌躇,该来的还是会来。
光是远远觑见那道明黄身影伫立于天听大殿外等候自己,御路杨早已面色如土、汗湿了朝服,几乎抖衣而颤。
孰料,硬着头皮上前去问安行过礼后,对方一开口,却抛来一句御路杨怎么也想不到的开场白──
“听闻太师大人提过,七皇侄在古语和外语方面颇有造诣,而且相当有兴趣。”
“……?”御路杨愣愣望着当今天子,心中一片茫然,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在一片寂静中回神,才想起对方还在等自己回应,连忙僵硬地点头,而后又飞快摇头、呐呐连称不敢。
对方没有因为他不得体的应对而动怒,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纹。“若有午后闲暇,来一趟御书房如何?”
御路杨心里更茫然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将心思全写在脸上,目瞪口呆的模样落在帝王眼底,浮动过一抹轻缓的笑意。
“七皇侄,”他加重了语气,“未时可另有计画?”
“禀、禀皇叔,臣侄……臣侄……”极力想推却但一时间找不到说词,御路杨微弱的声嗓结巴得厉害,“恕臣侄驽钝……”
“那就这么定了。未时三刻,御书房。”似乎没听出他声音里的抗拒,当朝天子对他微微一笑。
脸上表情温和,却同时流露出一种令人难以逼视的气魄,不怒自威。
“朕等着。”
“……”什么时候定了的?御路杨目瞪口呆。
待那明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御路杨忍不住垂下肩膀,丧气。
午后,即使御路杨心里百般不愿意,却也没胆对当今圣上爽约。
畏畏缩缩地来到御书房,禁卫入内通报一声,便放行了。
出乎意料的是,进了御书房里厅,御路杨没见到那道明黄的身影,偌大书房中只有一名和九弟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在里面,伏在案上不知道画些什么,见他进来,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低头避开御路杨的目光,样子比御路杨还要不知所措。
生平第一次看见比自己更内向害羞的人,御路杨感觉有些新鲜。
许是让开朗的九弟薰陶久了,虽然声音还有些颤抖,他依然鼓足勇气主动向少年打招呼,结结巴巴地表明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并开口询问对方的名字。
“……”少年的声音细如蚊蚋。
“嗯?”御路杨往前靠近了两步,却还是听不真切。
“柳……”少年有些颤抖的字迹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推到桌案对面,依然不敢抬起来看他的脸。
发现这音量似乎是对方胆量的极限了,御路杨只好走近去看,同时也希望能将那细弱的嗓音听得更清晰一些。
只是他一靠近、少年小脸垂得更低,几乎要贴到纸上去了。但听得出来他相当努力要解释自己的身份:“我、我是……”
走到桌案边,御路杨还没觑见纸上的字,却对着少年缩成一团的身影怔怔出神。
“我是蓦……蓦、蓦然的……的……”支吾半天,接不出下文。
软懦、荏弱、需要旁人的保护与呵护。
即使拚命地努力了,也不得要领。
自己在九弟眼里……就是这般模样吗?
他不是想指责少年的不足,也并未因此觉得排斥或讨厌。可如果自己在最重要的那人眼底也是这个样子……御路杨突然深深地对自己失望起来。
没注意到御路杨出神,少年还在尽自己的努力:“是蓦然的……蓦然的……”
“学徒。”
“是、是的,学……蓦然!”
两人这才发现御书房的正主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眼底带笑。
御路杨还愣在原地,少年已跳下椅子奔向甫从书库出来的男人,躲到他身后将自己从御路杨视线中藏匿起来,好半晌才敢悄悄探出头,只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瞅着御路杨。
眼角余光匆匆扫过少年纸上墨迹未乾的名字,即使御路杨没有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这下也能从少年的举止将他的身份猜着七八分。
立刻往二人方向行了个礼,准备一一问安。“臣侄见过……”
“眼下没有外人在,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罢。”
低醇如酒的嗓音免去了他的礼数,只是落在满心戒备与疑惑的御路杨耳里,只有更加警戒。
“七皇侄,这些文字,你能解不?”
并未理会他的僵硬,明皇袍子的男人迳自将手中一小迭书册递给他。
御路杨拘谨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挑出一本瞧瞧书名、翻翻书页,本来就有些书痴性格的御路杨几乎是一头栽了进去,旁若无人地沉迷在古文字构筑出的志异天地里……直到瞥见书册末页的用印,这才大吃一惊,悚然回神!
“皇叔,这是……!”
原来手中书册尽是帝王秘书阁里的藏本,历来被归作天家机密,只有御向帝王才有资格浏览──其余人等若贸然而观,是要拿命来抵的!
“臣侄万万不该──”心中涌起一阵惶恐,就要跪下来请罪。
“别理那些无谓的规范,只要照实回答朕的问题就行。”手一伸扶住他手臂不让他跪,低醇而深沉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你能解,是不是?”
犹豫了一阵,御路杨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答:“……是。”
“这方面的古籍内容,你有兴趣不?”
“有的!”这次的答案倒是想也不用想便脱口而出。
可直到说出了答案,御路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根本是在向当今天子呐喊自己意图染指天家机密,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忙忙想解释:“臣、臣侄的意思是──”
“这样就行了。”醇嗓俐落地截断他的话尾,不过并未发怒。“抬起头来,七皇侄。”
这么近距离之下与恶名昭彰的御苍遥面对面……御路杨浑身一僵。却毫无办法,只得依言照作、慢腾腾抬起脸。
原本想避开眼神的接触,但目光一闪躲、正是落到天子后头的少年身上……御路杨神色一凛,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触,只知道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在心头落了种,悄悄生根发芽。
于是,御路杨勇敢地抬眸迎上当今天子的注视。
御路杨不晓得自己这番挣扎犹豫后作出决定的样态尽数落入对方眼底,只知目光交会那一瞬,他在那双出乎意料澄澈分明的眼睛里,看见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许。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底气足了些。
“再说一次。”对方开口,循循善诱:“好好地回答朕,你究竟能不能解?”
“臣侄能解,皇叔。”吞下一口口水,御路杨稳住声线:“臣侄能解。”
“那么,朕想托人破译这些古籍、翻作今文,你办得到吗?”
“……办得到。”
不自觉握紧袖中的拳头,御路杨慎重颔首,直勾勾望着对方的眼睛:“臣侄办得到。”
“既是能人,自然有资格独享超乎常人的特权。”天子对他微笑,“往后你每天在这个时候……不,再早半个时辰罢,你每日午后便来御书房阅览这些密藏书册,朕会每日指派不同范围给你,你读完以后再告诉朕,这些常人解读不出的古籍中都记载了些什么。”
御路杨双眼一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往后……往后每天都能看到这些原本只有御向帝王能看的秘藏珍本?每天都能看?
似乎误解了他不敢置信的表情,当今圣上竟对他抱歉一笑,温言道:“朕知道召你每天入宫会担搁你不少时间,但这些书册毕竟是天家藏本,向来不许携出御书房……要不,看你希望隔几日来一趟,朕……”
“──不!不不不!臣侄、臣侄惶恐,臣侄惶恐……”
本就不擅阿谀奉承的御路杨这句完全是真心话。让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对自己露出真诚的抱歉表情、甚至准备开口妥协……御路杨胃部发颤,有种自己一定会折寿的惶恐。
“臣侄只是……只是一时……”注视着对方温柔的眼睛,他吞了口口水。“……受宠若惊。”
温柔的眼睛闪过明显欣喜的光芒,当今天子双手按着他肩头,道:“这么说,七皇侄是答应帮朕这个大忙了?”
“……是!”
──这是生平第一次。
御路杨挺直腰杆,对自己感到一丝小小的骄傲。
写在后面:
其实这篇这段本该是衔接在〈第八十二章星火〉当星火中篇,不论是从时间点或流畅度而言
打从一开始小悠确定会出外景run敌国线,我就想着一定至少要挑一个角色出来跑京城线,把单主角的单向线剪开、并列他们的时间轴,变成类似双主线的方式
但哀伤的是我那时候对于这部份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而已,抓不住谁来担纲京城线,一开始是想给柳渊隼的,但后来写着写着发现这样偏了,只好砍掉重来
后来又抓了淮艳,也试过蓦然哥哥大人,但怎么写都不对,拼拼凑凑就是弄不出我万万没有想过竟然会变得几乎和外景组一样坎坷的京城线
只好搔搔头,折回去重看第二集,想把京城的日月精华吸收回来
然后,直到路杨第一次出现在小悠面前那一幕,我才赫然摸索到那块关键的拼图
“同样的回忆落在不同人的心底,或许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印象痕迹。”就是那块拼图的一角,是我以往几乎没有想过的事情
对他而言,这是无数浮光掠影中一抹颜色清明透亮的重要的小事
然而,对他而言
这就是他的一生一世
第94章见得水仙不开花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