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随着兽兵们纷纷不堪一击似的,只接费欧娜一拳,便马上倒毙地面,令翰亚心底那面用自信和高傲建立起来的围墙,也就像那些兽兵的生命一样,被费欧娜轻易的挥拳打破,使他在深受打击之余,也在暗暗后悔,要是他早从费欧娜之前示弱的举动里,察觉费欧娜正在借机屠杀兽兵的真相,并下令让兽兵完全散开的话,那他的兽兵也不会损伤如此惨重了。
“只要你能看到的事情,都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你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吗?笨蛋!”
尽管倾盆如注的雨势,使翰亚幻化出来的脸孔显得一片模糊,但费欧娜却看得很清楚:翰亚幻化出来的模样,此刻就如被强风吹袭的火焰般,不断轻轻晃动着,显然炽热的怒气,使他失去正确操控魔力的能力了吧。
虽然费欧娜很想一鼓作气的将兽兵逐一格杀,但翰亚的指令却使它们将费欧娜围在中心,既不作战,也不逃走,对其他人来说,这种行为或许显得相当扑朔迷离,使人搞不清楚翰亚的用意。
但费欧娜毕竟不是普通人,她甚至没将太多的时间耗在思考上,就得出了一个简单而且令人满意的结论:翰亚在拖延时间,好施展魔法来袭击她,制造可以让兽兵突袭的空隙。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穿用意,就这点来说,翰亚确实称得上是个典型,而且行为毫无创意的普通魔法师了。
在看穿翰亚的用意后,费欧娜戒备的摆着架势,尽管雨声仿佛瀑布般响亮,他的声音仍然清晰的透过雨帘,一字不漏的敲打在费欧娜心上,使她的心脏“砰砰”的猛跳不己,难以抑制的焦燥起来。
这感觉没有持续太久,费欧娜便突然省悟过来:在魔法师的理论中,声音其实带有一定的魔力和效果,只要擅加利用,就可以发挥最强大的威力。在拉希亚大陆上,就有三种人是利用这种理论来作战的──魔法师、吟游诗人、音使。
在这当中,音使是只存在于传说古藉中的职业,在这几千年里,音使不曾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利用声音作战的;吟游诗人则是三种人中最普遍的一个,他们利用他们的乐器,发出可以和魔力产生共振的声音,从而达到他们所要的效果;至于魔法师,由于魔法流派太多,加上这种利用声音发招的魔法,不会比吟游诗人来得方便,威力也不会比传说的音使手中更强的关系,无形中就衰落下去,成为魔法中并不怎么出色的支流之一,所以人们在和这种魔法师作战的时候,通常都会因为没有留意这一点,而遭到他们的暗算。
但费欧娜毕竟不是普通人,但她毕竟是‘血色玫瑰’──一位甫出道,手上就提着红榜通缉犯人头,在赏金猎人公会中排行第三十七,至今仍未失手的红榜猎人,也是红榜猎人中,仅有的七位女性之一,或许性格古怪了些,但她的实力确实是首屈一指的。甚至有人预言:只要再给她几年的时间磨练,她或许可以成为赏金猎人公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十大红榜猎人之一,而她本人则认为,这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她能名列红榜猎人,靠的绝不只是武艺,更多的还是她本身的智慧,所以她一猜到翰亚可能使用的魔法类型,便关起双眼,利用触觉来观察周围,果然就察觉她身旁正充斥着一股不住增强,而且她从未接触过的魔力波动类型,她也没将它驱散,只用斗气护住全身,不让它侵入体内,外表却皱起眉头,做出不舒服的模样,内心里则暗呼侥幸,要是她没有察觉翰亚的动机,或许她就会被翰亚给一招击倒了吧。
翰亚当然不知道费欧娜心里在想些甚么,也不可能知道费欧娜已看穿她的意图,只专心一意的祷念咒文,他的确就如费欧娜所料般,正施展着在芸芸魔法师中,只有少数人才懂得的音系魔法,但费欧娜却不知道,他施展的只是音系魔法中的低级魔法──‘声控魔法’,透过声音先干扰敌人的精神,等敌人不自觉的被他的魔力侵入后,再进而操控敌人的灵魂,使她成为自己手下的傀儡。
其实翰亚不是不想施展更高级的魔法,但隔空施展魔法本身已是极其耗力的技巧,之前为了让兽兵进入第二型态,便已消耗大量魔力的翰亚,此刻当真是没有多余的魔力施展高级魔法了,所以翰亚无奈下,只好选择以低级魔法,趁费欧娜没有防备的时候来出奇制胜,没想到费欧娜的感觉实在太过敏锐,只一下就拆穿他的意图,还做好了防范措施,只等他发动魔法,再反击取胜而已──她已经厌倦一直淋雨的感觉了。
翰亚心里越觉疑惑,到了这时候,费欧娜应该渐渐变得迷茫,只差一些就可被操控的状况了,但费欧娜除了初期的焦燥外,其他异状竟然完全欠奉,就算这是因为费欧娜抵抗力比一般人高的关系,这也未免太高了吧。
“哇,你究竟要念到甚么时候才够啊,我受不了了!”由于翰亚一直在那祷念咒文,始终没有行动,费欧娜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并在翰亚发怔的眼神中,快速展开身影,只一转眼,兽兵全倒了下去,连闪都来不及闪一下。
这和刚才的落差实在太大了,一时之间当真将翰亚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颤声呻吟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我原本不想发挥全力的,不过没办法,谁叫你带这些东西来惹人家生气啊?”
“这…这是你的实力?那…那你刚才为甚么要叫那个人帮忙?”
“甚么人?哦,你说那个约克兰哦。”费欧娜吐出舌头,狡猾的笑道:“没办法啊,谁叫他是那种叫他走就一定会留下来,叫他不走反而会一直留着的人啊,所以我只好用点手段了,不然怎么能让他离开呢?”
一想到自己又损失了那么多兽兵,翰亚就不禁觉得晕眩,费欧娜却在这时候,若无其事的向他问道:“好了,你也是时候告诉我,这些兽兵究竟是谁做出来的?”费欧娜看看翰亚的脸色,料他不肯回答,于是转换话题道:“不想说吗,那告诉我你们是用甚么矿石来制造的总可以吧?”
看翰亚的神情,就像在这刹那间,被人逼着吞下了几十条苦瓜似的,难看得到了极点,嘴唇颤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费欧娜抿嘴笑道:“将魔晶石种在动物体内,然后灌入一定的魔力,依程度不同给予适当的刺激,使那头动物的力量大幅提昇,这就是兽兵的初级做法。在一般的情况下,只要没有将那块晶石破坏的话,不管那头兽兵受到甚么样的创伤,最后也会恢复过来,更令人头痛的问题是,这些晶石并不是固定不动的,而是会移动的,所以外人根本无法准确的破坏晶石。一般上,除了将兽兵彻底消灭以外,没有第二个方法能将兽兵杀死……我说得没错吧?”尽管她在笑着,但她说话时,暗中紧握的右手却在不断颤抖,心情相当激动。
“你说得……没错。”眼前的事物,只刺激得翰亚有点失魂落魄的道:“你说这是初级的,那中级和高级的兽兵又该怎么做?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是怎么杀死兽兵的?说!”
“现在输的人是你,你有甚么资格向我问话,回答我的问题!”
翰亚冷哼一声,突然就消失了踪影,在确定他不会再出现后,费欧娜才笑了笑,自言自语的道:“果然离开了,真是可惜。”要是翰亚的实体在这里的话,她绝对不会让在得到答案之前让他离开的,可对方却是那种小心得只在自己面前展现幻像的人,所以除了将他气走之外,她确也无计可施。
“竟然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笨蛋就是笨蛋。”良久,她转向约克兰离开的方向,要是约克兰还在的话,肯定会为她激战之余,仍能从大雨中察觉他的行动这件事大感震惊,但他没看到这一幕,所以也不会知道,他比想像中还没摆脱这个危险。这时,笑意从她扬起的嘴角边荡漾起来,并淡淡说出一句绝对能让约克兰震惊不己的话:“往东走吗,那他们应该是要去拉法特了吧。”
锐利的斗志,在强烈的自信催促下,一古脑的从她心里涌上眼神,转瞬间就从黑暗里消失踪影。
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就像约克兰等人的灾难般,一点停止的意思都没有,只不知道,他们的灾难是否会和这场雨一样,有个结束的时候呢?
雨还在不停的下,间中还划过几道闪电,在沉闷的轰雷声中,代替月光照亮大地,饶是如此,在那阴暗的森林中,电光的效果仍然十分有限,平时连阳光都难以透过的茂密树叶,此时正有效的将电光从人们的视觉前移开,使林中阴阴暗暗的,无形中似乎还透着几分诡异的鬼气。
突然间,一道电光直入林中,在轰隆雷声响起前,一棵不知道在林里屹立了多少年的大树,发出了它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哀鸣声,然后身子一斜,重重的倒了下去,倒在无数的花草上,阻隔它们明天享用阳光的机会,但它知道,它们是不会因此而死的,总有一天,它们会坚韧的从它渐渐腐朽的身体旁探出头来,再度在仅有的阳光怀抱中高声歌唱。
这时雷声终于响起,一双脚也在这时候,踩上了依然在呻吟不止的树干,越过它飞奔而去,这人有着满头的白发和同样颜色的浓密胡须,在他铁刻般的面容下,虽然还蕴藏着充沛的精力,但那一条条的皱纹,却将他的年龄毫无掩饰的暴露出来,右手拿着一根长棍,左手将一位金发小女孩搂在怀中,迅捷如猿的在树林里移动着,不管从他神情间的痛苦和那沉重的喘气声中看来,他的状态,只怕已快到达极限了──正是离开阿芙蓉村后,就往东来到这座森林里的德瑞克和莉耶两人。
黑暗中,德瑞克脚下一绊,登时重重的摔在地面,这一下就连莉耶也不能幸免,从德瑞克怀中飞出去,然后在地面猛撞一下的感觉,使她痛得呻吟一声,等她爬起来时,周围除了雨声外,已是悄无声息,莉耶慌张的四处摸索一下,却只能碰到混杂着枯枝落叶杂草的湿润泥土,或者在林中屹立的高大树木,怎么都无法找到该躺在地面的德瑞克。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始终找不到德瑞克的莉耶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但没有找到德瑞克,而且还在林中迷路的事实,这座树林的存在,使盲人独有的方向感,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她正想找棵树做为倚靠,准备坐着等约克兰或德瑞克来找她,突然间,她右脚踩空,瘦小的身体立刻就往山坡低滚下,也不知碰到多少石子,她的身体才被一棵大树挡着,总算停止了跌势,虽然如此,浑身的疼痛仍使得莉耶在漫天雨声中,暗自啜泣着,只一直压抑着没有放出声音,半晌后,她又站起身体,想往土坡上走去,岂知又是脚下一滑,竟然又向土坡下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只知道她最后滚进了一堆草丛,才像之前一样,因为撞上一棵大树而停下滚势。
莉耶勉强的坐起身体,但剧烈的痛楚却不断在冲击她的意识,而且之前的折腾,也着实将她的体力消耗大半,现在真的是就算要站起来,也只能扶着树身,才能吃力的站起来了……她也不再走,只靠着一棵树,默默的在草丛中蹲下身子,低声啜泣着,在她心里,正期盼着约克兰前来将她救离险境。
又是一声轰雷响起,已经往东赶来的约克兰,究竟是否会抵达这里,又会在甚么时候赶到呢?想着想着,莉耶将头脸埋在膝盖中,紧紧让自己缩成一团,要是约克兰没办法找到她的话,那她该怎么办?
约克兰究竟会到吗,还是不会到呢?
她真希望时间能早点过去,那她就能早点知道答案了。
这场雨,仍然越下越大,可它究竟要等到甚么时候呢,才会甘心停止呢?
这应该是人类无法回答的问题吧。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声的响雷了,当闪电再度照亮天空的时候,循着脚步追来的约克兰,也来到了德瑞克和莉耶藏身的森林前。当约克兰看着德瑞克留下的脚印,一直往森林里延伸的时候,他的眉头深深一皱,不管德瑞克以往有过甚么样的成就,他可以确定的是:德瑞克实在不擅长逃亡,虽然森林的确是个良好的隐匿处,不管身后的追兵有多厉害,只要往森林一躲,马上就多了几分脱身机会。
不过凡事有利有毙,和其他地方比起来,森林里往往藏着更多风险,要是一个不慎,终生在内徘徊也不是件出奇的事,最怕的是,这座森林可能是某些种族或魔兽栖息的地方,不管答案是哪一个,处理起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果德瑞克有在途中留下暗记的话,约克兰要找起他来,也就容易了许多,偏偏他之前和德瑞克相处的时候,都只在喝酒说笑,从没认真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即使德瑞克留下了甚么暗记,他也未必能理解它的意思,要是留下的暗记太过明了简单,又怕随后追来的费欧娜有办法识穿,所以他压根都不信,德瑞克会在这片森林里留下暗记。
这方法并非不够妥当,只是如此一来,搜索德瑞克和莉耶的难度就高许多了,更何况他还得祈祷他们俩都没出事才行。
一声轰隆的雷声响起,不知怎的,约克兰突然想到了费欧娜:要是他再拖延下去,因此被这位难缠的赏金猎人追上的话,那可麻烦了──得赶快进去找到德瑞克和莉耶才行,希望他们没有走得太远吧。
一做了决定,约克兰立刻就往林中掠去,眨眼间,林中的黑暗已将他的身影吞噬乾净,甚么都没有留下。
片刻后,费欧娜也来到了这片森林外……
德瑞克呜咽一声,吃力的从地面撑起身子,刚才从心头传来的那一阵剧痛,瞬间内将他的五感剥夺乾净,当他跌在地面的时候,他已不省人事,完全不知人生几何。
眼前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努力在地面搜索一会,总算找到他落在一旁的长棍,用它代替拐杖,使他站起身体,胸口的剧痛仍然在持续,但痛楚的力道已减弱了许多,他吃力的走了一步,发现自己虽然无法健步如飞,但要走点路还是可能的。
天空突然亮了起来,当雷声充斥在德瑞克耳中的时候,德瑞克只当场发怔,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这才发现,原本他以为正坐在附近的莉耶,此时已失去了踪影,怎么看都找不到她。
德瑞克只觉全身泛起一股凉意,他也不知道这股凉意,究竟是被冷汗浸成的,还是雨水,总之要是他没在约克兰来到之前,将莉耶找回来的话,那他接下来肯定会不好受了──如果约克兰盛怒之余,而拒绝护送他回去的话,他实在不敢想像,往后的事情会变成甚么样子。
尽管身体依然不舒服,但德瑞克只要一想到约克兰发怒后可能产生的后果,就不得不撑起他残破的身体,一边迈步,一边呼唤道:“小女孩啊,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家,赶快出来吧,再不出来的话,你可要吓死我这个老人家了,我可是很不经吓的啊……”
说着走着,雷声又响了起来,吓得德瑞克脚下一滑,差点又摔了下去,一只手却适时的抓着他,帮他站稳身体,总算没再跌一次。
但德瑞克虽然获救了,心里却是半点喜悦也欠奉,因为接住他身体的人,恰恰是他此刻最不希望见到的人之一。
“老头,莉耶到哪里去了?”德瑞克只要一回到,就可以看到那双平静中深深蕴含火气的眼瞳,登时打了一个寒噤:“如果你没有一个合理的答案,那我可是会对自己的任务产生疑惑的啊。”
德瑞克勉强的从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说甚么比较好。
雷声又响起了。
“该死,我最讨厌在森林里找人了。”费欧娜连声抱怨,这森林比她想像的还要来得复杂,她只比约克兰慢了一会,进森林时已不见了约克兰的人影,现在她已经在这徘徊了半小时,仍然谁都没有找到,所幸她一路上都有留下记号,所以倒不必担忧自己会迷路的问题。
费欧娜蹑手蹑脚的在森林中前进,虽然林中一片黑暗,但这却没有带给她太大的阻碍,仍然健步如飞的在森林里穿梭着,一旦有甚么风吹草动,就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多年的赏金猎人经历造就出来的干练,在此时表露无遗。
费欧娜突然一伸手,抓在一头正打算离开树干往她咬来的蛇颈上,随手将它甩了出去,这时候,她停下原本还要继续前行的脚步,尽管并不明显,但她的耳朵确实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呼吸声,这使她立刻紧张起来,虽然这人收歛气息的能力还不完美,但能将气息收歛到这种若阴若现的境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照这来看,这人的实力应该不下于约克兰。
费欧娜立刻就将自己藏匿在树丛中,暗中观察那股气息的存在,等她确信一切已经在她的掌握之中后,她才像离弦之箭般,急急从藏身处往不知名的敌人飞掠过去,却见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浑似不知费欧娜向他冲去似的,费欧娜一怔间,右手已抓上那人的手腕,才发现那人的手腕竟然是那么的瘦弱,再一看,差点就失声惊叫起来──在她手底下的,正是和约克兰德瑞克失散了的莉耶。
在她面前的莉耶,已经不是之前般在沉默里带着几分秀气的她,也不是拉着她裤角时那个胆怯中带着几分坚强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只是个衣衫褴褛,暴露出满身伤痕尘土的小女乞丐了,不带表情的小脸上隐隐带着惊恐后的痕迹,显然她刚才遭遇了一段令她难忘的经历。
虽然大雨如注,不过她被费欧娜握着的手腕,却散发着与这场雨绝不相符的热气,仔细一看,更会发现正紧闭眼眸的莉耶,此刻也在微微的喘着气,等她的手摸上莉耶额头时,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虽然她不明白莉耶为甚么会和约克兰德瑞克失散,不过照眼前的徵兆来说,莉耶肯定是病了……她是应该将莉耶抛在这里,还是继续搜索德瑞克,又或者带着她这个累赘上路比较好呢?
费欧娜思量再三,终于松开右手,正想站起身体,莉耶已呻吟一声,突然倒在地面,口中却发出呓语道:“妈妈…妈妈…”
费欧娜怔住了,湿润的眼角也不知道究竟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打湿的,好半晌,才在幽幽叹声中拉起莉耶,用不符合她形像的温柔背着莉耶,眼中却冒出符合她本性的烈火:“那两个混帐竟然敢这么糟蹋小孩子,等我找到他们,非要将他们痛揍一顿不可!”
在雨水的见证下,费欧娜咬牙切齿的做出了这个誓言。
那边费欧娜正咬牙切齿的想将约克兰德瑞克两人痛揍一顿,这边的德瑞克却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早已筋疲力尽的他,此刻还得快步疾走的跟在脸色阴沉的约克兰背后,不用说他也知道约克兰在为甚么感到恼怒,不过就算割了他的头,他也不敢胡乱出声──只有笨蛋才会将头凑进正想吃人的狮子嘴巴里。
“老头。”
在肯定莉耶失踪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约克兰,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德瑞克心里却连半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约克兰在声音里蕴含的怒气实在太明显了,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他一个回答不对,约克兰就会朝他咆哮,甚至拔剑砍他的可能性,所以他悄悄的后退一步,小心翼翼的道:“甚么事?”
“你该不会是嫌带着莉耶累赘,所以将她抛弃,然后说话来糊弄我的吧?”
德瑞克完全没想到,约克兰心里会对他做出如此恶毒的猜想,一张脸登时变得煞白,跟着又涌满了血气,贵族的矜持,使他不甘受辱的道:“你把我猜想成甚么人了?好,就算我这么做了,那又怎样,你昨天还不是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有甚么资格说我?”
约克兰倏地转过身来,狞笑道:“好啊,原来你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亏你还敢说出来。”
这一下只怕德瑞克气得更甚:“我甚么时候说我做了这种事?”
“你不是说我昨天做了和你一样的事吗?”约克兰踏进一步,笑意中带着更大的杀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德瑞克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在这一刻,外表的寒冷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虽然他知道,约克兰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想找个人来发泄而已,只要他和往常一样,低声下气的说些话,马上就能兜搭过去,偏偏他现在也是心头火气,所以也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是我说的又怎样,你想对我做甚么?”
“我给你吃一剑!”约克兰一声大吼,长剑猛地破空而来,德瑞克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马上就被吓了一跳,连忙拿起长棍硬架了这一剑,结果只被震得踉跄倒退了几步,撞在一棵大树上不住喘气,他是真的不行了,要再动手的话,于他只是死路一条而已。
但约克兰没有追击,在挥出那一剑后,他就像连心里的烦闷都被这一剑挥出去似的,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只淡淡的向德瑞克道:“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
“没关系……”
约克兰也没理会德瑞克没有刻意收歛的怒气,只淡淡的点头,便回头再找起莉耶,突然间,他想起了自己以往接任务的时候,都不曾表现得如此急躁,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呢?要是他肯迪和美娜看到他刚才的模样的话,或许他们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和与他们同行时的那个他比起来,现在的他实在变了很多啊,难道这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牵绊的关系吗?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只怕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天亮了,纵然厚重的云层仍然横亘在天空,但不论它怎么厚重,一样无法阻止阳光落到地面,充其量只能稍微将它削弱而已。
望着仍然细雨霏霏的天空,德瑞克脸上有的只是一片茫然,彻夜未免的疲惫,正努力折磨他早已不胜负荷的精神,他已经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只希望面前能出现一张床,让他可以舒舒服服的躺一下。
“老头,你累了吧?”德瑞克接住了约克兰抛来的瓶子,深深叹息道:“这森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起一个人来,可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
“不必说了,喝水吧。”此刻的约克兰早已完全冷静下来,只眼神还显得有点忧郁:“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往后是一定有机会见面的。”
德瑞克精神一振:“那你的意思是……”
约克兰没有即时回答,却道:“不过我还是不甘心,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不见了呢?”
“这世界奇怪的事情太多了,就像这场雨,从昨晚到现在就是一直下,究竟它甚么时候才会停,这个天甚么时候才会晴,谁知道呢,那根本不是我们摆布得了的东西,不是吗?”
“不是这么比的吧?”
“不管是怎么比的,饶了我吧,我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想休息也没有用啊,这附近最近的村子就是那个阿芙蓉村,不过你以为他们还会让我们回去借宿吗?就算他们肯,难道你就住得下?”
德瑞克说不出话来,除了阿芙蓉村外,不管是哪个离这里最近的聚落,都得走上至少三天的路程,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这场雨依然下个不休的话,不管他们要去甚么地方,都不见得会有好日子过。
“死心吧,在这几天里,苦是少不了的了。”约克兰说话时,语气轻松得就像正打算去甚么地方游玩似的,德瑞克不禁摇头失笑,虽然平时看不出来,其实这年轻人倒是挺随遇而安的,虽然这不是一个好的领导素质,不过在有的时候,这种模样确实也能起些稳定人心的功效。
德瑞克突然苦笑一下,到这时候,他竟然还想着行军出征时的模样,看来他实在是无药可救了。
约克兰哪知道德瑞克刹那间转了这么多心思,只看到德瑞克陷入沉默,还以为他只是嫌辛苦,便道:“老头,快喝水吧,我也渴了呢。”
“是是。”德瑞克捧起瓶子,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叹道:“再让我休息一会吧,我实在累极不能走路了。”
“那好,我再给你半个小时,把握时间休息吧。”
“你要去哪里?”德瑞克见约克兰站起身来又要往外跑,情知他又要去寻找莉耶,不由讶异的道:“你也一整晚没睡过了,怎么还要离开,难道你就不觉得累吗?”
“整晚没睡的人,并不只有我们两个。”约克兰说完就匆匆去了。
德瑞克将瓶子放下,靠在树身上含笑入睡,照这情况看来,约克兰肯定对莉耶产生了感情,所以才会这么在意她的存在,只是他却不肯承认,所以一直压抑着而已。
真是个固执的小伙子啊……这是德瑞克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意念。
“你终于醒来啦,太好了。”随着雨滴声在耳中回荡,莉耶的意识也渐渐恢复过来,等滚烫和痛楚的感觉回到她意识里时,她只呻吟了一下,费欧娜的声音已从她耳旁响起,令她一怔下,马上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惊醒过来,霎时间,她也将来自身上的痛苦忘得一乾二净,但疑问就像洪水一样,旋即占据她的胸臆,为甚么在她身边的是费欧娜?约克兰到甚么地方去了?她自己又在甚么地方?
这时费欧娜的手摸上她的伤口,她马上不安的扭动一下身体,才恍然发现,经过费欧娜抚摸后,她的伤口便觉一阵清凉,大大减低她原本承受的痛苦。
“你擦伤的部份很多,好在都不是大碍,只有一两个地方撞得重了点,可能需要多几天才能恢复,你可能觉得身体热了点,不过别担心,你没有生甚么大病,这点热气是为了抵抗寒冷而冒出来的,只要休息几天,就会没事了,来,张开嘴巴,该吃药了。”
莉耶迟疑了片刻,终于张开嘴巴,一阵苦味十足的液体立刻送入她口中,她正想将它全吐出来,费欧娜却捂着她嘴巴,逼着她全吞了下去:“乖乖,越苦的药对身体越好哦,你现在痛苦一下,可以让你少痛苦几天哩,还是你想多受几天苦呢?不可以那么想哦,那么想的人是坏孩子,因为那会替照顾你的人带来麻烦的,明白吗?你不懂说话吗,为甚么不回答我的话呢?”费欧娜说着突然就在莉耶头顶轻轻敲了一记,对她没有办法似的笑道:“不可爱的孩子。”
“对不起……”
“嗯,会懂得说话就要多说几句,不然不乖哦。”费欧娜笑了一下,问道:“说起来,你和那个笨蛋究竟是甚么关系啊?”看到莉耶脸上现出茫然的模样,费欧娜更是噗哧一笑,说道:“不必想了,我说的是那个约克兰啦。”
恍然大悟般的神情并没有在莉耶脸上停留太久,这时她已坐直身体,却低下头去,没有开口,费欧娜却用手指抵着她下巴,逼她抬起头来:“不要再低头了,这种习惯不好,知道吗?”
莉耶身体微微退缩一下,等费欧娜手指离开,很快又低垂下来,费欧娜只一笑,突然在莉耶脸上掴了一巴掌,打得她半边身体跌在地面,一张脸红肿起来,然后才听费欧娜冷冷的道:“小妹妹,我不知道你过去曾遇过甚么样的事,不过我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种惹人怜爱,却整天只希望别人来保护自己的人了,自己的痛苦只有自己才能克服,整天向别人撒娇是没有用的!”
还没说完,费欧娜已在莉耶脸上抚摸一下,转瞬间,莉耶脸上的痛楚已被一阵清凉感克服,使她忘记了哭泣,只呆呆的听着费欧娜充满歉意的声音从她耳旁响起:“抱歉,我忘了你还只是这么小的女孩子呢,对了,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正式的自我介绍呢,我是费欧娜.克瓦瑟利,你叫甚么名字?”
此时此刻,费欧娜的声音仿佛带有能安定人心的魔力似的,令莉耶乱糟糟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平稳下来,对于她的问题,也不过于抗拒的做出回应:“莉耶。”
“唔……你的姓呢?”莉耶把头一摇,费欧娜又道:“不想说吗,那好吧,你几岁了?”
“十二……”
“十二岁呀,那你比我小了七岁哦,难怪你这么可爱。”要是约克兰听到这句话,只怕他马上就会羞愧得只想引刀自刎了,败在一个女人手下,虽然有点羞愧,但她的本领确实高强,所以也就算了,可她竟然只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女,试问他又怎么接受得了这种大多数男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话说回来,你和那个笨蛋究竟是甚么关系啊?”早已把头越垂越低的莉耶,在听了这个问题后,又疑惑的抬起头来,却听费欧娜笑道:“别担心,我只是想知道,我可以从他身上敲多少钱而已,我记得我曾从哪里听过他的名字……反正是很有名的佣兵就对了吧,这样的人身上一定有很多钱的,只要能从他身上敲到那么一点半点的,这次出来也就没吃亏了,你说是吧?”
莉耶一直怔怔的听着费欧娜的话,却只听得一知半解的,所以低下了头,又摇了摇头。
“不想说吗,那也无所谓…”言犹未了,莉耶已再摇了摇头,反让费欧娜看得一怔,说道:“你不是不想说吗?那么…你是不能说?还是你也不知道?或者是你也不清楚?”
“都不是啊?”看着莉耶一直摇头不语,费欧娜又是好奇,又是伤脑筋的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好歹也给我一点提示嘛……怎么样?说说看啦。”费欧娜在将这种话持续的说了一会后,才垂头丧气的道:“算了,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没事让自己想那么多做甚么?总不可能你和他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令费欧娜大感意外的是,莉耶此刻竟然点下了头,让费欧娜惊讶得目瞪口呆,完全说不出话来:“怎么会……你和那个笨蛋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例如说你是别人托付给他之类的,还是你在家一觉醒来就突然跟在他身边之类的,没有?那你是和那个老头有关系罗,也不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样的话,你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吗?可恶…这次做白工了。”
费欧娜重重的坐了下来,抱着头不住唉声叹气,将莉耶着实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沉重的气氛让她缩起身体,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渴了吧?”莉耶一愕下,连忙摇头不语,或许是费欧娜曾喂她喝水的缘故吧,从她醒来到现在为止,她还不曾有口渴的感觉,只肚子显得空了点,不过对在遇上约克兰之前,就在世界上流浪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她来说,这点饥饿根本不算甚么。
“那你一定饿了吧,毕竟现在已经是午餐时间了。”费欧娜笑着起身,说道:“你放心吧,我很快就能煮一锅好汤给你了,就是这场雨太大,可能会麻烦了一点而已,吃饱后,我带你去找那两个混帐,帮你讨回公道。”
说完笑着去了,只留下莉耶依然怔怔的坐在那儿,一直没有动过。
第41章下不完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