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流附耳在她耳际说了一大串话，在她想开口问问题时阻止了她，又说了一串，她眨眨眼，就这样？
　　就这样。宣流脸色已经回复正常，宣布。
　　那他干嘛表现得好像要讲啥大秘密似的？
　　那……你是哪一种？
　　不告诉你。宣流扬高下巴，换他嚣张起来了。
　　眯眼瞪着宣流一眼，宣流不接受威胁地瞪回去，她扁扁嘴，小器。
　　或许是因为，我想让自己相信，这只是个游戏，那些村民，只是零和一的组合，虽然镜子里的世界组合可能和电脑不一样，不止是零和一……
　　这不是游戏。
　　我不是英雄、不是主角，甚至什么也不是，只能……袖手、旁观。
　　当虚掩的门轻轻动了动，我突然心喜。
　　那是一名男孩。
　　没有血、没有尘土，那是一名乾净得纤尘不染的男孩。
　　他四下环顾，冷静得我忍不住想近一点看他。
　　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神。
　　那是空洞得吓人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我看过……是在地震后的新闻报导里。
　　那是只要看一眼，就可以让人掉下眼泪的空洞。
　　我终于再也承受不了地移开手。世界又回到黑暗。
　　从来没有一刻感觉，黑暗是如此让人感到安全。
　　没一会儿，我又忍不住将手往镜上摆。
　　没再瞧见那村落怎么了，这回，是在一片湖上，我随意地游移着，然后停下指。
　　是她。
　　我第一次看到的女孩。
　　她和一个看来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孩靠在一起，亲昵的模样像小情侣。
　　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这儿看起来比较像……古代？嗯，没有电力、没有自来水、没有电脑，甚至看起来还是冷兵器时代，所以应该是古代？说古代倒也不见得，其实我倒是觉得比较像……另一个世界，我深吸口气，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我好像又忘了吃药了。真糟糕……听说我最近似乎比较好，我是指精神。
　　我开始帮那声音办事，是这么说的吧？从街坊邻居开始，她似乎很灵验，也不反对收红包，我听说有的神明是不准帮她办事的人收信徒送的红包的，连问她要不要刻金身她都很随意。
　　后来是外婆和老妈一问再问之下她才勉为其难地说好。
　　为什么我要强调勉为其难呢？
　　因为她不开口则已，一讨就是要国宝级的桧木还是杉木的做金身……那种东西叫我们这种平民百姓上哪生呀？之后只好很勉为其难地接受进口货，外婆和老妈还感谢得跟什么一样，说神明好商量，我倒觉得她是故意的……好吧，我是真的对神明不神明不太信，即使她都找上我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比较好，不过我倒是知道，我着迷了，对这面镜子。
　　我几乎想整日都看到那个应该是真实，却又很陌生的世界，一看不到便不知道要做什么好，若是能看到，即使没什么新鲜事，仍会让我感到很开心，看到时便觉得时光飞逝、看不到时就度日如年……
　　其实我不敢说，我很害怕这样的自己，几乎想不起来没有镜子前的日子，也不敢想像失去镜子的日子。
　　若说看到什么，会最让我开心，大概是──
　　大概是……看到她吧。
　　有时候，我会想看得更清楚些而用指描绘她的模样，但她似乎比其他人更敏感一些，我只要稍稍碰到，她便会警觉，让我也不敢触碰，不过只要看到她就很开心了。
　　然后我知道，她似乎是一只妖精，呃，原型是不太起眼的九官鸟，不过她还是非常非常可爱的，有着非常动人的歌声，比所有我听过的歌手还要动人的歌声，还有点骄傲女生的小性子，在她身上却特别合适，唔……好吧，她真的很可爱。
　　那声音──好吧，神明？天女？总之她偶尔会凑上来看，我知道她是从这个世界来的，至于怎么来的她却怎么问也不说……
　　生日快乐！
　　“感觉。”凰鸟偏首，细细的弦乐声回荡在湖上，也飘进了船舱里，却没有掩住她清脆的声音，“我知道站在你肩膀应该有什么感觉，在你身边会闻到什么味道，在你肩上看到的地面应该离我多远，我看得到你的灵魂……”
　　……玄得让宣流皱起眉，有听没有懂。
　　“所以，他若不是认识你今生，必定是参与过你的前世。”
　　宣流眯了眯眼，往后靠上了椅榻，那又如何？
　　见他没反应，她飞上了扶手，“你不在乎？”
　　我为什么要？灯火映着宣流好看的侧脸，他还是一如以往的表情不可一世地，她仰首，看着他。
　　暖橘色的融融灯光映得她有些醉了，她竟觉得……他特别。
　　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人──应该说，虽然以人的标准而言，他已是十分好看的，但她并非没有看过比他好看的人，但她现下却觉得，他好看。
　　当他用那种不在乎的神情说那个鲛人，她……她忐忑不安的心竟然平静下来了。
　　这种陌生的情绪，反而让她不安。
　　眨眨眼，平静得不安，好奇怪的感觉。
　　小凰？
　　回神，她看他。
　　你发什么呆？
　　“啊？”她无意识地应了声。
　　宣流不满她的失神，居然跟他讲话讲到失神？他吸引力不够吗？他抬手朝扶手挥去──
　　“你做什么？”瞪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大掌，她吃吓地扬翅飞起。
　　“你在发呆。”他指责。
　　“那你叫我就好了，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我叫了，你没反应呀。”宣流摊手道。
　　“你不会再叫一次？”凰鸟怒目而视。
　　这样不是比较快吗？不过他还不想被小凰丢个几天不理，那会很无聊的，因此只是耸耸肩，一脸无赖地看着她。
　　想了想，她又飞了回来，“你真的不记得那个魰人吗？”
　　这种问题他是不想回答的，不过方才已经惹恼小凰了，因此他还是直接地道，……没印象。
　　“那如果恢复记忆……”她迟疑着该怎么措词，好一会儿，仍说不出口。
　　宣流突然凑上前去，小凰。
　　她张大眼，回望他，“不要叫我小凰。”
　　你耽心？
　　“对，”她倒是回得乾脆，原只是问问的他没料到她回得直接，反倒别扭了起来，就在宣流还没别扭完时，凰鸟接下来说的话又叫他无言，“你真喜欢他？他是男神呢，而且还是水族……”
　　……
　　生日快乐！
　　我呆住，抬头面向发声处，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我将镜子放到一边的几上，才缓缓地，再次回头……
　　阿南，好久不见！
　　一只大掌拍上我背，我咳了好一会才顺过气，旁边的人见状纷纷骂起了那个出手不知轻重的大掌主人，我的天，到底有几个人？
　　我握紧的拳头，愈握愈紧，有种……
　　用力吐一口气，是同学。
　　我知道，可──拜托，谁都好，让我现在消失在地球吧！
　　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一群人，在学校的麻吉……我不能、我没有办法面对他们，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样，那个据说很灵验的神，为什么现在不让我从地球上消失？
　　她沉寂着，没出现在我脑海中，我我我我我──我觉得我就像上次溺水，却抓不到任何宝特瓶、木板……呃，我是说，凭依，我只好勉强自己挣扎，我试着让自己扯出微笑，希望是微笑、希望离死亡远一点、希望挣扎有效……
　　阿南，你怎么不讲话，你以前有那么安静吗？
　　三个人而已，幸好，只有三个人。
　　想是这么想的，我却一点也不庆幸，心情乱得头晕脚轻的，眼前一片白──虽然本来眼睛就没作用，感觉到的非黑即白……我是说、我是说……
　　好吧，我慌了，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想什么，别说语无伦次，连脑子都快打结了。
　　松林、小君、瑶瑶，好久不见。
　　终于开口了哈！又是一记铁沙掌袭来，我开始觉得我有成为武林高手的本领，听音辨位，一弯腰就闪过了那记铁沙掌。
　　不过情况并没有变得比较好，松林好像一掌落空，失去重心就向我压来──哇靠！死肥猪，DE死郎啊！快起来啦！（DE死郎啊：压死人了）我在笨蛋的身下挣扎着。
　　二个女生笑成一团，奇异的，我好像找回了以前一起瞎闹的时间，轻松了下来。
　　我试着深呼吸，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不能来吗？
　　我们想你呀。
　　俐君俏皮一如以往的声音和瑶瑶软软地嗓音同时道。
　　去去去，谁想这家伙呀！瑶瑶话刚落下松林马上接口。
　　谁要你想呀，瑶瑶和小君想就好了。
　　马的，你这个重色轻友的臭小子，小君你想也别想！松林这回没再拍了，挤到我旁边的沙发自动自发地落坐。
　　综合上次那通电话的背景声音，原来……你们哪时在一起了？
　　全场突然默了一下，我疑惑地转头。
　　不知道欸。俐君先开口了。
　　呃，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还能不知道呀……？
　　你睡觉的时候啦。
　　……有回答跟没回答差不多，真是够了！
　　那瑶瑶呢？有男朋友了吗？在我看来，瑶瑶才是最应该有男朋友的女生，先不说瑶瑶本来就长得不错，每次出去联谊回来简讯接不完的，个性又温柔，没男朋友恐怕比俐君和松林在一起还奇怪。
　　有了啦，你没望了。又是一记铁沙掌，奇怪了，我什么时候惹过这头熊了？今天一直铁沙掌伺候。
　　你不要再欺负阿南了，他都被你拍出好几个掌印了。是正义之声，可爱的俐君。
　　阿南，生日快乐。瑶瑶软软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从以前，就觉得瑶瑶温柔，可是这是第一次，觉得她的声音像天使。
　　呃，当然不是说我对她有那种喜欢，其实我还是自卑，还是害怕他们会因为我的缺陷而──
　　今天是我生日吗？
　　笨，连自己生日都能忘！俐君还是一样快嘴。
　　亏我们特地去买白木屋的蛋糕来，结果寿星根本不记得他生日了！走了走了，蛋糕我们自己吃掉好了。
　　我几乎可以想像松林的表情了，肥死你，死肥猪。
　　你说啥？松林的口气凶恶地扬高。
　　好了，先唱生日快乐歌吧。瑶瑶赶紧打断话。
　　要关──俐君才说一半，便止住话，静了一下，他们唱起生日快乐歌，我想，那歌声，一定会留在我记忆里，很久很久。
　　然后，有人牵起了我的手，带我把蛋糕切开……
　　我最害怕的，不是他们鄙视我、讨厌我或疏远我，而是……同情我。
　　————
　　宣流，你又要睡觉了？客栈房间内，碧或正在整理从船上带下来的行李。
　　樊公子大当家很大方地拨了客栈不少房间给他们住，他们留了四间自己住外都让给了带舞团的大姐分配给他们舞姬住。
　　宣流理所当然的得和碧或一间，虽然碧或很容易惹恼他，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他可一点都不想和冷冰冰的希一间。
　　不睡要做啥？宣流打了个哈欠，很理所当然地道。
　　……王爷看到你这样又要开始念了。
　　王爷不在，别理他，别吵我。宣流说着，已经退去了鞋要睡了。
　　流，你这样是不行的，您是殿下耶，以后……碧或边将衣箱里的衣服重新摺好，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念了，宣流的二个侍卫里碧或较让王爷放心，大概也是这种对主子有些老妈子性格的关系。
　　以后要继承王位，统治一方嘛，整天这样懒懒散散、醉生梦死的要怎么办，是吧？宣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打断了碧或的叨念。
　　你知道就好。
　　你出去出去，别打扰我睡觉，吵死人了。
　　流……虽说宣流拿碧或很没办法，但对这不受教的家伙碧或也很无奈。
　　快出去。屏风后的声音催促着。
　　是……
　　终于清静了。
　　静没一刻钟便听到外边大吼大叫，见没什么事才又回来躺，无聊的臭道士！打扰他睡眠……未到睡着，又听到了推门声，宣流皱起眉，微微睁开眼，谁？
　　……是我。
　　小凰？我要睡了，别吵我哦。
　　嗯。本来是在千桃房里练字，等瑢灭回来要让她教她习字的，可碧或说他被宣流赶了出来，跟着边教她认字又边问起她为什么想要人身、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人是谁……等等一堆问题，搅得她根本没法习字她才逃难似地出来，本来想回房的，想了想却跑来宣流房里。
　　很奇怪，她愈来愈奇怪了。凰鸟心想。
　　对能待在他身边便会感到……安心和……幸福？那种东西的确切名称她不懂，但她喜欢这种暖暖的感觉，很喜欢在他身边。
　　虽然他──挑食又坏脾气，还爱叫她小凰，但若能一直这样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屏风后的宣流忍不住皱眉，磨墨的声音有些吵。
　　但不一会儿，那规律的相磨声一会儿便像催眠曲让他渐渐睡去。
　　回过神来，才发觉她进到宣流房内还没写到半个字，墨都浓了，她不知道发怔了多久了。
　　看着字帖一会儿，才一笔一捺地练起字，写没二个字，又魂飞天外了。
　　察觉了自己的失神，她用力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握笔的手一僵，她缓缓回首，视线停在屏风上粗糙的山水画。
　　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