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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谁在此哽咽

这是谁的故土家园?
记忆中的院落,连墙头的斑驳都那么相似。
就像小时候站在了螺钿匣,看着它尺余长,好奇的探究它是由紫檀木制还是萧桐铃木,着迷着上面象牙点着夜光螺,只看着就觉得那般精致,华美无比,然而迫不及待的打开,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一如现在空落落的心。
而今再一次站在曾经断肠的门前,当年那种不可置信,几乎是撞的推开门,看着至亲的人被至爱递过一杯毒酒,挪动嘴唇,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不曾说出。
阖目与世长辞长者冷然面对自己的锦衣女子。
“……为什么?”这三字本身就带了可笑,然而此时此地再不问出,也许这一辈子也都没有机会再问了。
原本院中女子娇柔的目光不知在何时已然变得如冰似剑般冷厉,越过男子的肩头,直射到梅花树上,灼灼其华,艳丽的烫伤眼睛。
秦澈扬声道:“长公主殿下,秦某痴长你三载,然而便是三百载也不明白,究竟是从你我见面时开始算计,还是那七年的鸿信传书就算计在内了?”
冷言洌语声出唇的同时,腰间的佩剑忽然断裂,落于地面,闷声一响,确如平地惊雷。
“好聪明的人,好深的心思啊。”男子近乎于叹息的话。
长公主呼吸微滞,终是闭上了眼睛。
“今时今日,赔上整个秦府,是否可以让秦某死个明白?”
“帝师之名,名动天下。”女子轻轻吐出八个字,风扬起梅花上的雪花,夹着冰伴着香,飘然坠地,晶莹数点,化开的眼泪般,碎了一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男子看着那飞扬的裙角缓缓平垂,一如劲烈激动的心止了下来。
秦澈此时神色已如常,弯腰拾起坠地长剑。
两人都不是喜欢舞刀弄剑的人,两人之间最默契的便是对着书卷你一言我一语的引经据典,试图驳倒对方,两人之间最温馨的便是琴声伴着暗香浮动,不需要言语便能明白那一份相知。
传书七载,相伴六年,那些个吟诗作对风花雪月极尽风雅之能事的岁月。而今留下的只有一柄谁也不使的长剑。
看着他拾起长剑,长公主眼底快速掠过的一抹困惑之色。
“新帝登基,秦家不得不死。树大会招风,斩草要除根,时至今日,你我之间竟成不死不休的结局。”名动天下的帝师公子唇边,淡淡地浮起了一个冷笑。
拉过挚爱的手,接触长剑冰冷的手指下意识一缩,却因为被牢牢握住而没有缩回。
瞬间的沉寂后,长公主方才开口:“对不起。”
“我不接受。”男子嘴角依旧含着笑道,却冰冷刺骨:“今日的剑,刺穿我的心,若你退上一步,他日便是穷尽一生,我秦澈必诛天子,以偿我秦府今日鲜血。”
剑鞘一点点被拔出,长公主原本要动的手因为那出口的话而定在当场。
回过神来时,秦澈心口的血已经溢出。
“子涯——”这场猝然发动的波澜,呢喃的话,破碎的眼神。长公主一动也不动地看了他片刻,方才缓缓回过神来,猛地松手,因为松手而拔出的剑喷洒出血雾,迷了眼,蒙了心。
死死抱住倒下的人,那痛,是将心生生挖出。
侧首望着蓝天,父亲未出口的话是一句“活着”,而今他亲手斩断。
“子涯。”泪落如雨,美得迷乱人心:“你说什么?”
但愿来生不相识——唇角微动,未能出声。
却如同一把无形的剑,生生刺在了挖出心的伤口上,这是拔不得,碰不得,直到生命的尽头才能伴着她下地狱。
这个女子是爱着自己的,只是在家与国,爱人与江山之间,她选择了国,选择了如画的江山。
而他终究是不甘心的,若是最初的最初,坦然相告,自己是会帮助她的。毕竟他那么爱她啊!若是她多一份信任,他绝不会用自己的血化为剑,生生刺在她的心头,他不恨她,但愿来生不相见。
他不见她。
这是比恨更伤人的。
哭也哭不出来。
然而世间姻缘于此,他用了三年来想明白,当年的用自己生命来执着的,而今隔了一扇门。
“她一直在等你。”自长公主那一滴泪落下后,颜寻便退出了院门,听着门内的哽咽,站在墙角,竟然忘了离去。
人啊,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贵。
番外第一人,贵为长公主的女子,也只有这么一个故园可以让她后悔,让她泪流。
一道门,建立于故土之上,里面承载着故人相思,彷如一推开,便是当年。
那样的心情,当真是不愿回忆。
而今也无所谓回忆了。
此时此地,仿佛这偌大的江山只剩下门内人形只影单,孤零零的在当年断肠的地方,无助哽咽。
院门上的灯笼半明半暗,照的人影影绰绰,一如此时低沉的夜茫然而空淡。
然而过去的已经过去,谁都要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后果。
他听到了哭泣,也知道谁在此哽咽,然而他却忽然想到了李石,他那么决然离开,过往的情谊不是不再留恋,而是不问情谊问仁义。
沉默喝酒时,他明白那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明白他在等,等这天百姓的答案。
这个天下啊,永远不是一人一家的天下,若仁义爱民,则是镇守边疆护民之师,若不是,则化整为零,成为不死不休的夺命之师。
一如他明白,此时他永远推不开那一扇门。
所以只有转身,灯火映在身后,刹那间有什么倾塌了,原本背负的,此时终于放下。
想了想,颜寻还是跟了上去。小院中的人虽然回避了,可是保护公主的人依旧还在,不用她来担心,然而面对这个男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有一瞬的愣怔。
“你还在这里,真好。”
你还在这里?真好?
这是什么意思?巾帼女将军糊涂了。
已非弯起嘴角,眼中闪烁的光芒显示了他的心情,三分的欢喜三分的庆幸以及三分的迥然以及一分的捉弄,不等她开口询问便换了个话题:“李大哥决定离开了。”
“……很好。”
“我想大哥会去三十三盟,化整为零的离开。”
“嗯。”
“你会帮忙吗?”
“会。”
“你会等我吗?”
“会……啊?”巾帼女将军对上男子含着满满笑意的眼,手被捉住才反应过来自己应下了什么,一时间缩手不是,不缩手也不是,可怜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巾帼女将军,生生僵住了。
“你还在这里,真好。”真的很好,在我回过头来时,你还在原地。
“你……我……这……”这不是她想过的,她想过也许自己再牵一次线,一如从前他们彼此误会后,她居中调解。她想过自己不是圣人,就做最后一次,成全最后一次。
等取了兵部尚书齐润的性命后,从此便远远的离开这里,什么也不管了,有生之年再也不踏入一步,最初的最初,她便不喜欢这里。
也想过他们最后依旧无缘,那么便送他离开番外,亲眼看着他离开,从此彻底死心,或是马革裹尸或是伴着漠城黄沙,操练兵马,终此一生。
“我此次回来,一来是为了大哥,二来便是心中的一个决定。我想知道三年前的不甘是为了什么,直到去了第一楼,长公主依旧让我震撼,而见了你,我才确定了这三年的彷徨是为了什么。”已非的声音清朗如风,落地如金玉:“只需要一眼,便能认出我来的,唯有你,如此珍贵的你,我竟然生生错过了十年,阿寻,我喜欢你,与他人无关,阿寻我喜欢你。”之前的话语说得低沉略哑,最后六个字却仿佛不是从口中喉间发出,而是直接掏自肺腑、发乎魂魄。
眼眶热得生疼,心跳得失了控,彼此的身影凝望进了眼眸深处。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如潮水将两人淹没,却奇异的能看到彼此,仿佛明月出海,世间只剩下两人。
“我知你还不确定,没关系,剩下的,交给我吧,这一回,换我来等你。”两人的个子相差不大,已非宠溺一笑,将额头抵着完全呆了的人的脑袋,近的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两人靠得这样的近,比以往所有岁月加起来还要接近。
颜寻只是看着那一双眸子,仿似将迟来的春天藏在里面,温暖的不似人间所见。
四周静的似乎听到了自己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伴着心跳,一下一下,受到了蛊惑般,一个低头,一个微扬,一个轻而坚定吻,落在彼此唇上。
两个的呼吸都是一颤,心跳陡然急促,颜寻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然而还是望进了那双星辰般璀璨的眼眸里,像是三月的烟水,濛濛的晕染开柔情,脸颊连带着脖子都是绯红一片。
对方比自己还要紧张,突然间颜寻就不害羞了,伸手挽勾住他的脖颈,额头抵着额头如梦似幻道:“我一直喜欢你……若是梦,就再长一些吧……”近乎于呢喃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