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大哥太过执着于当年了。”已非伸手扫过桌面，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看着沾染上尘埃的手指，嘴角浮起一笑：“若不是知道大哥要起义，我也不会来见大哥，因为见到大哥便会想起当年的秦家，当年的秦澈，然而当年终究只是当年。”
“我……”李石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当年活下来，报仇就是他活着唯一的目的，为此他刀里来剑里去，几次路过鬼门关却从未皱一下眉头。
“李大哥，爹饮下毒酒之前的一夜曾经来见我，让我从密道里离开，爹告诉我，不要报仇，秦家的惨事不是一人一言的结果，是这个朝代这个乱世必须要留的血，因为我爹的放不下。可是我爹不希望我重蹈他的覆辙，所以他必须要死，便是没有那道圣旨，他也依旧要死的，可是他希望我活着，秦家的血脉，他的儿子活着，爹让我带着你从密道离开。”
“你让我先从密道离开，让我在外面等你，最后却看到那女子亲手刺死你……”李石深深的皱起眉头，当夜听了他的话现行离开是这三年来他最后悔的事。
已非浅浅的笑了下：“那一夜我告诉你，爹让你先离开并没有骗你，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的代价便是那一剑，一如大哥等了一夜最后还是追了回来，亲眼看到我被刺的那一剑，秦家覆灭在火里一般。”当年的秦澈不甘心，不甘心的想要知道自己用尽所有去爱的人，在面对自己时会不会有一丝动摇，然而……已非笑了，带着些许自嘲些许麻木。
“我不明白。”
“秦家已非昨日秦家，大哥你本不是好战的人，何不放下，这天下谁当王，只要让百姓过的好，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只知道，我活着的意义便是为了秦家，当今天子赐死了秦家，我便不能罢休。”
已非也不生气，李石的固执自小便有领会，当下也不再劝，只是温和一笑，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大哥可能给我一盆清水？”
李石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呐呐的起身，从熟悉的角落拿起水盆，在院子里的水井中，运起内力吸出了一盆清水。
已非弯腰捞起一手的黑发，轻轻在水中搓洗，清水成墨发成白，李石不可置信的捞起，举起袖子擦拭，墨迹晕染在袖口，墨香满臂，铁血的汉子却失态的连退三步，死死地盯着黑白相间的发尾。
他今年尚不过而立，却已是满头白发？
看着呆立无言的汉子，已非垂眸，嘴角却是含着笑意的开口：“当年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却还活着的，我用了一条命才明白的道理，难道大哥也要用一条命来明白吗？”最后一句，已是叹息。
当年，有谁比他更恨，死的是至亲，叛的是至爱。
李石看着那刺目的尾端白发，忽然间就明白了，有些时候啊，死去比活着容易得多，可是更要活着。
“……你为什么回来？”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怎么回来的？当年那一死，而今这般模样究竟遇到了什么？
已非含笑的看着他，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疑惑，笑着缓缓道：“当年我让你离开之后，因为心底终究还是有一丝不甘心。不甘心付出的情谊换来的只是一场骗局，不甘心满腔的爱意得到的只是利用，还要赔上整个秦府，所以我不顾爹的阻止还是去见了她。看着她亲手将毒酒递给爹，所有的质问换来心口的一剑，那一剑秦澈死了，随着秦府的大火一起覆灭。然而终究是天不绝我，我等着化为尘埃时，颜寻来了，不顾大火的将我从密道里带出，我的心也因为与常人长得相反而捡回了一命。我醒来时是在月族的成诀成老先生屋里，他欠了颜寻一个人情，故而带我远离番外，回到了他的家乡月族，一呆便是三年。我用三年来想前半生，来想当年，我下不了决心回来面对，直至接到大哥要起义的消息，还有来见一见她……”
“你还放不下那个女人？”李石狠狠咬牙，番外第一人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而已。
已非看着窗外，白雪皑皑，映了满目，似乎连话也凉了几分：“最初，是想的，我从未像喜欢她那般喜欢一个人，若是没有国，若是没有家……我常常会想，当年若是她对我坦诚，我是不是会选择帮她，是不是……不过三年也足够让我明白了，虽然还是牵挂，我这次回来却不是为了她。”
“你是……”李石似乎想到什么，当年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从那个人是楚眸时他便知道，后来她变成诸葛眸，六年的爱恋他看在眼里，却从不支持。
“大哥，我要活着看这江山是否当真如她所愿般牢牢握在她的手里，我要看着她是否当真令百姓无忧，我也要看着……爹的死值不值得。”已非抬起眼眸，定定的看着这个自小就陪在身边的不是亲人，却更甚亲人的汉子，露出一个类似憧憬的笑：“当年秦澈错过的，已非却不能再错过了。”
李石点点头：“好，我听你的，若是，若是这个天下不如你所愿，我当竭尽一生推翻她的天下。”
“呵呵，有巾帼将军的天下，想来不会太糟。”
“你和她……我是祝福的。”李石犹豫了半天，终究是点点头，眼里带了几许祝福道：“她对你有心，我虽然不会说，却一直看着，在军中她比男儿更强，可以感激却不能……”不能同情，施舍不但是看轻了她，更是侮辱了她！这一句，李石说不出来。
已非不由的笑了，知道这个不善言辞的汉子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着实为难了他，手指不自觉的在桌上比划，眼底的笑意满满的换做认真：“大哥虽然很少言语，却字字如珠箴言，我回来之前也曾疑惑是不是起了感激之心，可是见到她，明明只有几句话，她却仿佛知晓我的一切，不需要言语来证实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她便知道我是谁……我知道，她心中还是有我的，这样的人啊，已非怎能错过！”
“呵，你明白就好。”李石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来，点点头，眉宇之间也放松了下来：“如此我便不担心了。”
能这样，是他乐见的。
已非也随着他开心的笑了笑：“对了大哥，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做呢？”
“绿林军这三年来已经颇具规模。”李石叹了口气，从最初的清苦之人到现在收留的各地山贼势力，人数也是不小，盘恒与草原之上，都是认真训练，堪舆狼群对杀的有力之师，不算老弱也有十万之众。
已非明白的点点头：“大哥若是愿意的话，不如去漠城，在颜寻手下自然不会苛待了去。”
“他们都是为了活命才来投奔与我的，与番外朝廷并不想牵连。”李石皱起眉头，这几乎成了绿林军不成文的规矩了。
“也是，只是这样下去，粮草终究是一个问题，而且里面也有老弱，游荡在外终究是不方便的。”
“是啊，说的难听点，就是占山为王，即便是我们不愿意，却也终有一天朝廷是容不下的。”
“大哥若是愿意，不如去三十三盟，化整为零，三十三盟那边并不会有问题，甚至他们更乐意大哥过去，至少老有所养幼有所归。”已非认真的看着他。
“你……早就打算好了吧。”李石到不生气。
“自从知道大哥的下落后，便有意无意的谋划了。”用整只商队换绿林军一个安身之地，况且绿林军除了老弱病残之外，更多是年轻壮力，恰好弥补了三十三盟如今防守巡视的人力不足。
“当年公子，名不虚传。”李石看着他，眉宇之间带着浅浅的骄傲，有这样的弟弟，值得骄傲。
“当年未来得及喝的青梅酒，而今正好邀大哥一醉！”
“好，我去挖来。”
“颜寻不知回来了没？大哥，我去找找她。”
巾帼将军不曾找到，只看到小童子一人守在院门前，整个人如同一支标枪般，站的挺立，见到已非过来，率先开口道：“第一楼派人来寻将军，将军已经先行离去，让我等候先生，送先生回城。”
“哦？”已非眸光微转，看着这个看起来不到十五岁的少年，晶亮的眸子，整个人带着军旅中人的严肃，不由的笑着逗他：“还不知道这位小将军的名字呢！在下已非，是你家将军的故友。”
“将军为我取名小童，我还不是将军，先生客气了。”
一板一眼的回答，已非也不气馁，笑着询问：“小童跟着颜寻好些年了吧，今年可有十五了？”
“已经十六了。”或是因为提到将军的缘故，小童眼中带了几许敬意，话也多了些：“我是将军自沙寇手下救出的，三年前才跟在将军身边。”
“十六了啊，我遇见你家将军那年，她才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