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第一楼,不知是楼本身的红还是被天边晚霞映染上了红。
天边,火烧的云;眼前,火烧的楼;故而,第一楼是红色的。
红墙映着朱红色的大门,在白雪下显得更外的刺眼,黑底镶金的“第一楼”更是刺目。
一身青衣的已非低垂了眼,将所有的刺目挡在眼帘外,径直叩响了第一楼的大门,拜见长公主。
第一楼原本是长公主府,因为皇帝登基时的一句:“皇姐当得番外第一人”钦赐第一楼匾,从此公主府该换上了第一楼的匾额,长公主诸葛眸成为番外第一人,至今已经三年。
看着眼前这位长身玉立的公子,年约二十八九,容颜清朗,一身藏青色衣衫朴素却难掩其风华,那是一种类似读书破万卷的书卷味,又带了一点人世沧桑的谦和笑意。
“不知公子是?”公主府的下人并不傲慢,想来是得了吩咐的,言语之间,很是得体。
“在下姓成,前拜见长公主。”已非递过拜帖,拜帖之中含着一块玉玦,想是摔碎的玉,让人不得不吃惊的看了已非一眼,终究是接了过来:“公主正在见将军,可能……”
“……可是巾帼将军?”
“是。”
“无妨,在下等候便是。”
这一侯便侯了半个时辰。
第一楼是番外第一人的住所,故而里面住着的人不是一般的难见。一个男子贸然求见一个女子本身就很难,而这个女子还是当朝的长公主,番外的第一人,自然就是难上加难。
遥遥的听见孩童吟唱:“战场巾帼将军,朝中第一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并肩当年公子……”
已非低垂下目光,他知道这是孩童传唱的歌谣,歌谣里唱的便是番外几个传奇人物。
巾帼女将军颜寻,出生于一门三将军的颜家,自先帝时便赐予擎天府,老将军颜展一生征战被称为大擎天将军,其子颜守疆十五岁上战场,被称为小擎天将军。而颜寻更是甚过其父,十三岁便女扮男装随军出战,十五岁夜袭百里端了敌营,十六岁封帅,巾帼不让须眉,先帝特赐巾帼将军。
巾帼将军也是先帝在世时封的最后一位将军,是番外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将军。
之后诸侯之乱,文宰武相失踪,诸皇子夺嫡,沙寇与皇子勾结作乱,导致抵挡沙寇的漠城颜家大小擎天,血染疆场,巾帼将军二八年纪便挑起了整个漠城,番外无人不敬。
朝中第一公主诸葛眸。
诸葛眸是长公主,于乱世之中,辅助幼弟登基,当年的柔弱女子抓着自己弟弟的肩膀,坚定的目光亮如星辰道:“你是我的皇弟,姐姐必然让你成为天下的‘皇帝’。”
这个柔弱的女子果真说到做到了。
已非已非正想得入神,比已非早一步来到公主府的巾帼女将军颜寻与第一公主诸葛眸带着一干人等亲自出门相迎。
已非也不敢有所怠慢,恭恭敬敬行礼:“在下成已非,见过公主,见过颜将军。”
长公主的模样一如当年初见一般让已非震撼,广袖长裙遮不住贵气,眉目如画画中仙,而今少了青涩更添了几分威严的风华。然而已非的心绪却留在了她身旁明显作陪的沉默女将军身上。
“先生便是成诀师父的高徒吧!”将之引到前厅落座后,长公主亲自为已非斟茶。
“在下奉师命前来,冒昧打扰公主了。”
“怎么会,先生能来,是番外之幸。”
两厢客气寒暄,已非早已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
巾帼将军一身风尘,想来也是刚到,相较于公主的欢迎之情,巾帼将军则更显沉静,那是一种战场上洗练出来的杀伐果决却又融了女子柔和的沉静,目光比之初见,少了几许锐利,多了几分深,更显不可测。
巾帼将军依旧喜欢坐于门侧,盔甲不曾离身,却奇异的与门外白雪相衬。相衬的不是女子的容貌而是她的气势,这个女子本就是在严寒里成长起来的,自己对着白雪吟诗作对时,她却顶着严寒镇守边疆……
今日的相见,是已非自己决定的,然而见到了却弥漫起一种愧疚,直至今日才明白师父的话“活着比死艰难”。
“……番外此次遭遇五十年不遇的大雪,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已非的思绪被长公主牵回。
“敢问陛下是惜财还是珍惜人命?”已非问道。
“先生何意……阿寻你……”长公主刚问了半句,便被起身而立的巾帼将军拉住了手臂,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
颜寻手中拿着的正是之前呈上的拜帖,当时自己打开看到了玉玦便匆匆迎接人去了,不曾细看。
此时大致扫了一眼,便见里面条条列的详细,不由的眼中一亮,长公主恍然大悟的深吸了一口气,颜寻已朗声道:“成先生既然有事与公主商量,颜寻便不打扰,告辞了。”
“这……”长公主不由皱眉。
已非微微一笑,也起身施礼道:“对上之言皆在贴中,在下徒步而来,不知可否借将军马车同行?”
长公主也随着他们起身,若是要马车相送,公主府上绝不会缺了,只是看了看巾帼将军再看了看已非,被封为番外第一人的她自然是聪明人,此时唯有沉默。
自己弟弟登基才三年,然而江堤崩溃,江水泛滥,而今又遇上五十年不遇的雪灾,百姓死伤无数,绿林军更是公然起兵造反。朝堂之中有能力的人大多派出去了,而年仅十五岁的皇弟依旧还是太小,必须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来成为帝王的太傅。历经三朝的成诀成老太傅三年前便已经告老还乡,如今长公主百般周旋方能请来成老太傅的徒弟,第一次见面,总是不能让他心有不满的!
长公主眨眼便是无数心思,而巾帼将军却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的淡淡道:“先生不嫌简陋便好。”
“怎会。”只是她看向自己的一个眼神,已非便知道这个女子认出了自己,面上带着笑,心中莫名酸涩。
这是女子啊……只是一面一句话,已非却直直想要痛哭一场。
“公主留步。”颜寻并不多言,彬彬有礼地拱拱手,再次表示道别。
“阿寻,之前说的……”长公主不知道这素未谋面的成诀高徒为何要与颜寻同行,却知道若是自己不给出答案,也许少时与巾帼将军这份好友之情当真要断了,然而这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又如何给她答案?
“我只要兵部尚书齐润的命……”语气很是生硬,颜寻的目光在庭院之中凝涩了一下,虽是白雪覆盖,然而一草一木从未改变,莫名熟悉,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今日,便当我是故友来访吧。”
“好,我送你们……”本是客气的话,却因眼中泪光而显得格外珍重。长公主想要笑,嘴角却勾勒不出弧度,何尝不知呢!若是当真如她话里决绝,她又怎会拉住自己,免去当朝第一公主的失态?
等候巾帼将军的小童子见到已非并不诧异,也不提问,只待两人坐稳后才扬鞭。
马车悠悠扬扬的跑了起来。
“我今日来,要兵部尚书的命。”巾帼将军特有的坦白与坦然。
番外御道上,马蹄踏的积雪就尘土,蹄声不急不缓,
“确定了吗?”已非的话也不急不缓:“你确定我是谁?”
“临死之人的最后之言,当时的情况,错不了。”颜寻定定的看着他:“你若不是,就不会随我离开。”前一句回前一问,后一句答后一问,然而终究还是加了一句:“若是你今日不认我,我也不会点破你。”
已非浅浅的笑了,笑入眼底:“我瞒得了天下人,唯独不愿瞒你。”当年是,如今更是。
公主很想你,她已经后悔了,一别三年,公主府的一草一木皆不曾改变便可知晓。颜寻动了动嘴角,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你何时回?”
“回?回哪?”颜寻收回目光,挑起车帘,车外满目白茫,冰雪琉璃的天地,映在目光中,也似乎是冰凉一片。
已非有些吃惊,稍稍想了一下番外的情况,忍不住问:“你见过皇帝了?皇帝是何意思?”
“沙寇已经投降言和,而今雪患严重,皇帝自然会接受,子涯,不,现在是要唤你已非了。”
“在你面前,我依旧是子涯。”已非看着这个当年救了自己的女子。
“成先生让你过来的?也是因为雪患?”颜寻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
“雪患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想见见李大哥。”已非叹口气道:“却不想能在今日查出当年大小擎天血染疆场的原因,齐润这个人……”
颜寻抿住没有血色的唇,低下头久久不语。
已非顿时心中不忍,说不下去了,柔和的劝道:“今日的肩膀,子涯依旧能够借你。”
“嗯。”颜寻闭了闭眼,也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
“只是我看如今巾帼将军不需要子涯的肩膀了啊!”已非说着打趣的看了她一眼,然而对上颜寻的目光,终究是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这么些年,也该是重整心绪的时候了,若是如我一般自坠迷障三年,难以自拔,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爷爷和爹都不会希望我如此,只是想来,终究难过,为将者征战沙场,不曾马革裹尸却被故人陷害,血染疆场。”
第1章故人今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