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可是此时瞧着原本灯火不熄的苏家而今除了门口两盏白的晃眼的灯笼外,黑洞洞的院门衬着夜影下的树枝交错盘结,一种感觉无法言语的感觉就这样盘绕上了心头,闭上眼,萧明知道,他没有爱上苏溪,或许是异时空第一次经历朋友死亡,或是那个坦然的说喜欢他的女孩子给了他深刻记忆,或者……会有无数个或者,可是,萧明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并不爱她,是内疚,是惆怅,灯影下的树影更加诡异,招摇,安静的似乎在证实这个扬州第一的奇女子真的已经不在了。
轻轻长叹了一声,萧明脚步一转,随着青石铺就的甬道慢慢的走着。十二月的夜,静却寒意渗人,空中已经能够闻到些许厚重的潮腥味,一片,两片,纷纷扬扬的洁白飘落,映着朦胧的月光,招摇的下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青布马车慢慢的走着,车架上的少年摸了摸脸:“笨蛋,我扮成小右,也就只能骗骗你啊。”说完不由哀叹一声:“虽然很想和大胡子于大哥一起走啦,不过,一个是你干爹,一个爱你入骨,要是知道我这么欺负你,还不得把我给拆了?哎……苦命啊……”说完看了看马车里的人,灵动的眼珠转了一转,还是悠悠叹出一口起来,她最是拿这样不死不活的人没法子,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心。挠挠头,看着大雪纷扬,又让那家伙说中了,不过你能算出这人的命运来,那么,也该送佛送到西了。
“啧啧,这酒闻着就不错。”
“你要还是来糟蹋我的酒的话,就别坐下了。”醉美人喝完一杯,懒懒的看了萧明一眼。
“……”萧明直接无语,很干脆的拎起酒壶,一口气干完,还有几分不满的摇摇头:“虽然醇,却不够过瘾。”
一向懒散的醉美人蓦地眯起了眼,一副你死定了的笑容里,萧明哈哈一笑,半点不被吓着的抬手放下另一个小酒壶,叹息一口气道:“可怜的娃啊,今儿个让你尝尝,什么叫琼瑶佳酿。”说着扒开封泥,一股子青梅伴着月桂的香味就这样飘散开来。
醉美人先是一愣,那流转着无限风情的瞳孔微微转动,说不出是什么的香味,却将心神都引住了。
“怎么样,和你那个,一个天一个地了吧!”萧明露出个早知如此的笑,抬手倒了两杯。没好气的瞥了眼那笑的很欠揍的眼,可是对着递来的白展青瓷杯还是小心翼翼的接了过去,杯中的酒色呈现着淡淡的玉露色,一股子清香就这样直击心扉,与刚刚远闻的味道又是不同,这股清香从心到身,像是整个人都清新了一般,醉美人眼中一亮,慢慢的品了一口,蓦地那时不时就透露出无限风情的眼眸睁大,像是宝贝般又慢慢的尝了一口,有些心满意足的将它喝完,随即眼眸一转,像是春风吹绿了大地般,看着醉美人抬手,闪电般的端走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偏偏一滴未洒,萧明有些愣住了,第一次知道,这家伙是真人不露像,又有些好笑,为了一杯酒就露馅了吧。
“横竖这一壶都是你的。”萧明无语的看了原本醉眼朦胧的醉美人小心翼翼的盯着自己,生怕自个和他抢一般。
醉美人松了一口气,眼神飘向萧明手里的小壶。
萧明哭笑不得,其实他刚来这个时空时,就给自己酿了这琼瑶酿,加上早青梅,晚金桂,七冻深埋,今日已是酿成了,本来只是出于女儿红心态,有的父母生了女儿后,便是挖个大深坑,埋下孩子满月那天酿成的酒,待十几二十年后,女儿出嫁了再挖出来,酒芳而醇美,滋味无尽,就像女子情怀,故而名为女儿红。萧明虽不是埋得女儿红,心态却也是感慨万分,本来只是试一试的心态埋下的酒,今日想起一尝,果真是滋味无尽,忽的想起那个醉眼朦胧的说自己糟蹋酒的美人,这才过来的,只是刚刚的醉美人夺酒的那一手,心里确实起了怀疑,看着意犹未尽还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酒的醉美人,萧明眼眸一转,像是不经意的开口道:“这酒与盟主如何?”
醉美人刚摇头,忽的抬头,眼中精光乍现,似乎想到什么,不由浅浅的笑了:“你几时知道的?”
那一刹那的杀气,萧明感觉到了,故作镇定的耸耸肩:“刚刚。”
醉美人微微眯起眼。
萧明笑笑:“本来只是好奇,锦儿向来不管外事,可是那天居然亲自招待人,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醉美人,那天居然亲自给我送来账本,现在想想,那天你们的异常莫不是因为有什么意外的人出现了?我曾听说那天有人闯了你的闺房,而那一天,锦儿见的,要说特殊,不就是小叶子?今儿个就试一试,诈你一诈喽,想不到还真对了。”萧明一向擅长由结果来推过程。
醉美人敛去了眼中的异色,又懒洋洋的躺了下来:“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姓萧名明。”
醉美人堪堪一笑:“算了,你那酒还给不给我?”
“当然,萧明说的话,自然算数。”
醉美人眼眸一震,随即笑了,瞥了萧明一眼:“小子,你还太嫩了。”
这回换成萧明愣住了。
醉美人却是无限风情的一笑:“你也可以想想,你当凭着你萧家三少爷的身份就能买下这醉花楼?”
“什么意思?”萧明眯起了眼。
“盟主本来就有意让我接下这醉花楼,做扬州的眼睛,不过我嫌麻烦而已,刚巧你撞了上来,何乐而不为呢!而且,你也确实做的不错。”最后一句语音极浅,却也透出了赞赏之意。醉美人可不是轻易赞人的。想起什么的又笑了笑:“子安还有些怀疑呢,我倒认为,这次,盟主说不定又说对了。”
忽然之间,萧明心里有些不舒服,似乎像是大姑娘洗澡被人偷窥了一样。
醉美人笑笑,不动声色的看着萧明:“盟主说,让我瞒不过了再说,虽然依你的性子会有些不舒服就是……”
萧明彻底愣住,眼中一冷,目光竟比刚刚的醉美人还有几分凌厉,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连他的反应是什么都猜到了。
醉美人看着幽幽一叹,眼中掀起一丝怀念,似乎透过这个眼神看到了那不可触及的过往一般,悠悠的将目光看向了窗外。
空气之间蓦然的沉凝了下来,清脆的敲门声传来,吱的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安静。
锦儿看着屋里不语的两人,像是有些一愣,随即闻到了些什么的笑了笑:“姑姑又品了好酒了?”
屋里的两人对于锦儿的出现都微微的一愣神,醉美人随即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萧明一眼,锦儿径自打开了门,又打开了窗:“这酒味还是散一散的好。”
“唉……”醉美人来不及阻止,忽的眼睛一亮:“你拿到了惦念春?”
锦儿转头一笑:“姑姑果然厉害啊。”笑盈盈的将袖中的小瓶子递上。
萧明已经调整了心神,看着醉美人难精神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捧着瓶子,乐的眉开眼笑的:“总不算平日里白疼了你们。”精神了的醉美人,又是一番迷人姿韵,若是在年轻个二十岁,想必,萧明也是会有几分动心的吧。眼底眉梢皆是笑意的醉美人小心翼翼的捧着,后知后觉的补问了一句:“你怎么弄来的?”
“苏家的。”锦儿笑着解释:“本来苏家大小姐要嫁人了,苏老爷子连藏了二十年的惦念春都挖了出来,云姐姐知道这是姑姑的最爱,所以便弄了些回来。”
“弄了些啊……”醉美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忽的又笑了,那么能拿一次,定然还是能再拿一次的。
锦儿目光一瞥醉美人,不由摇头:“要是能都拿回来,云姐姐何苦要留下呢。”
“啊……”醉美人这下子也好奇起来,原本也是好奇的萧明听到苏家两个字,黯了黯眼神。
带了几分可惜的开口:“那苏家老爷子弄酒的时候,家人来说,苏家小姐跳了胡,惊得摔了酒坛,就留下那分出来的一小壶,还好云姐姐接的快,不然这一壶都没有了。”
都喂了黑黝黝的土啊地的,醉美人无限心痛:“可惜了……”我的惦念春啊。
锦儿误会了醉美人的意思,也可惜的叹了口气:“好好的扬州传奇女子,就这么让吴成那个草包给毁了……想想也是……”
“我说的是惦念春。”不满的瞥了一眼。
“什么……”萧明微微一愣,蓦地起身,反应之大,竟然打破了桌上的杯盏,连手里的小壶都失了控制的落下,吓的醉美人颜色大变,身影微晃,同时衣袖一番一卷,才在小壶落地的一刹那接住了小壶,然后紧紧护在手上,万分庆幸道:“还好还好。”
锦儿也是心惊肉跳,看着失了神萧明,这才松了口气,以为萧明不知道什么是惦念春,便笑着给他解释:“惦念春是三十年前的酒仙老人给自家孙女儿酿的最后一种酒,可惜老人的孙女被人骗去了清白,一时想不开的自了尽,没多久酒仙老人郁郁辞世,留下最后一批给孙女酿的酒,取名惦念,如今,估计这世上已经无存了,便是有也是凤毛麟角,像姑姑这样的嗜酒之人,更是痛心,今日却不想,同样的悲伤落在了这扬州第一奇女子身上。”
萧明却像是回过神来,脸色说不出的狠厉心痛:“苏溪怎么死的,你知道?”
锦儿一愣:“不是投湖自尽了吗?这么冷的天,虽然找不到了尸骨,可是护城河险急,只怕不是冲到了别处,便是葬尸鱼腹裹尸河底,可怜了这扬州第一美人,却无全尸。”
“锦儿,你怎么知道,苏溪自尽是因为……”被毁清白……那一夜,苏溪确实异常的奇怪,她的衣服……那夜,她,确实躲在暗里,自己,不曾……可是,怎么……可能……
锦儿看了看醉美人,在她眼中同样看到了奇怪,虽然不明白萧明怎么了,还是开了口:“那吴家少爷醉后说过的。”
醉美人重新躺了回去,慵懒道:“怎么了?”
“……没事……”萧明有几分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怪不得,苏溪要自己灭了吴家,怪不得,那一夜,她那么反常,怪不得……
两人看着萧明失魂落魄的背影,同样安静了下来,好久之后,醉美人才幽幽一叹:“你啊……何苦让他知道呢?横竖人又……”
锦儿安静的坐着,长长的羽睫遮去了眼中的情绪:“姑姑说什么呢……”
挑了挑眉:“他不会对天邪怎么样的。”
“我知道。”轻轻地,却很肯定:“可是,我不想……”
不由又恍惚了,浅浅的叹息了一声:“傻丫头啊。”
手微微震了一震,终是没有抬头。
“哎……”轻轻一声叹息,醉美人轻轻拍了拍手,看着端坐的锦儿,知道她有心事,也不再说什么,一手一个小壶的走了。寒风入屋,只留下那窗旁独自端坐的人儿,一如那天,决定离开般,一坐便是一天,锦儿忘了关上窗户,而等她回过神来时,便有了几分眩晕,红叶看到了,不由吓了一跳,伸手一摸,竟微微有些烫手,吓的都快哭了,她还记得那一次这人病了的模样,跌跌撞撞的找来了醉美人,醉美人也是一惊,送走大夫后,看着昏昏沉沉睡去的锦儿,惨白的容颜上的带着浅浅的忧,不由的微微一叹,让红叶小青好生照顾着。
自萧明那天离开之后,再没来过,只让曾旺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三个字:“灭吴成。”
醉美人不由的微微挑了眉,他倒是会利用。想起锦儿的病,心里便有几分忧心,想了又想,脚步还是转向了书房,只是刚走便停了下来,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不远处的骚乱声越来越响,挑了挑眉头,脚步一转,向这声源走去。
处于骚乱中心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大冷的天,还故作风雅的摇着把扇子,样貌倒也生的不是很难看,可是那指气颇使的模样,平白让人对他心生厌恶,醉美人知瞟了一眼便是认出了这人便是城中恶名不小的煞星,吴家二少爷。本是厌恶不想管,忽的想起了萧明让人送来的信,不由微微眯起了眼。
也被喧闹引来的还有去探看锦儿的云儿和楼里妈妈邢思娘,两人也看到了醉美人,行了半个礼道:“姑姑。”
“楼主。”
看到来的这两人,醉美人眼眸微微一转,随即绽开笑了,眼中却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云儿漫不经心的看了看那气焰嚣张的吴二公子,撇了撇嘴道:“姑姑要处置了那人吗?”
邢思娘也面露厌恶之色。
醉美人却是笑了,柔了一池春水般:“不杀他……”略带笑意的柔柔声音,足以让魁梧男子都酥了骨头。
云儿和邢思娘对看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醉美人看了云儿一眼,随即脚步一转,走了,人已消失,耳边的声音却还未尽,云儿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那混乱中心,不由勾起嘴角,柔美的人比花娇。
“姑娘……”邢思娘不曾听见醉美人的隔音传话,看着原本要去看望锦儿的姑娘停下,不由问了句:“还要去看看锦儿姑娘吗?”
云儿带了几分趣味的笑笑:“不去了,我们去看看,这位吴二公子去。”
“啊?”邢思娘一愣,云儿已经抬脚走了过去。
这吴二少恶名在外,怎么自家姑娘还偏偏撞上去,这不是引火烧身吗,出了事,可怎生了得啊,邢思娘不由着急上火,跺跺脚,连忙跟了上去。小心地叫了一声:“姑娘这……”
“没事。”
云儿浅笑吟吟的安慰了句,墨玉般瞳仁轻轻一动,到底是欢笑场上的人,一颦一笑都带着慑人的柔美。
看着醉花楼三魁之一的云儿姑娘款步走来,原本左右为难的妈妈立刻示意围着吴二少的男男女女散开,暗自捻了吧冷汗,总算是有人出面了。锦儿身为醉花楼的三魁之一,平日里虽然温温和和的,丝毫没有架子,可是与其他二魁关系极好,楼主也发话说暂不见客的,这病头上若让人扰了去,只怕自家的这份美差也就到头了,这下总算死挨活挨,好挨歹挨的挨到了做主的人来,不由的松了口气。
云儿唇边挂着一抹微笑,缓缓走入院中,柔声道:“锦儿还病着呢,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啊?”
原本被左拉右拽的吴二少一被人松开,不由的怒火攻心,啪的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本来是想耍耍威风的,可不知怎么看到美若天仙的云儿就傻眼了,宝剑一时受不住的撞了上去,眼看的美人就要染血,不由的惊恐起来:“美人儿,快让……”
你让快让就能快让的吗?也不想想平日里娇娇柔柔的美人儿,别说躲剑了,就是大步也没怎么迈过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便听一声冷哼,一抹火红纤腰轻扭,带着云儿快速向左滑了一步,堪堪躲过了刺来的剑锋,那一个红艳似火,一个温柔如水的两个美人收势不及的同时倒在了地上。
“姑娘!”邢思娘及众人的魂儿都被吓走了一半,待反应过来时全向两人扑过来,争着扶起两位大美人,吴二公子冷哼一声的瞪眼。众人又都停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也无人敢上前去,看着无人上前,吴二少这才满心欢喜的跑了过去,连声问道:“美人儿,伤着哪里了啊?”
红衣似火的正是这醉花楼的三魁里的另一个,脾气也和她的衣服一样,火爆,本来就看着柔柔弱弱的云儿不顺眼,不过和锦儿却是处的不错,听她病了这才放下了剑过来看看,偶然路过就看到了这么一幕,本来她有武在身,要不是云儿暗里拉了一下,她也不至于那么狼狈的摔倒,现在看到那就像饿狼看见肥肉般盯着自己的吴二少,心里更是不舒服,拍掉了伸过来的那只猪手,看着柔柔弱弱的云儿,冷冷一哼,也不理众人的惊诧,淡淡说了句:“我去看看锦儿。”
说完转身便上走。
吴二少本来心生不满,可是那么一个如火般的大美人,火气也就消了一半,加上虽然不曾见过火焰,但他也是在这风月场里玩久了,自然知道这醉花楼新出的三位魁首,平日里虽然有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却因着那见面拆三招,过了便陪着,过不了,伤了残了也怨不得人的规矩吓的不敢去,只知道人们传言的火姑娘脾气不好,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当下不但没了气,那眼睛更是亮起了星星,地上那位千娇百媚的佳人连摔倒都带了三分勾魂的魅力,可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散尽金银也只不过是才见过一面的云儿姑娘嘛。这百般渴慕的人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色令心昏的就要上前去,却忘了剑还在手上呢,看着云儿往后躲了躲才反应过来,刚要丢了剑,却听一声怒喝:“大胆狂徒,竟敢对云姑娘无礼。”
原本满脸堆笑,忙不迭地上前搀扶的吴二公子突然停住了,看着横插一手的却是往西楼里的老板宋先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