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竭力呼吸,挡不住那一阵天旋地转。
没有撕心裂肺,因为心已经被撕裂,碎的满地,他的声音不算高,却带着割破天宇的哀痛。
刚站起来的卓文抱着苏溪,倒在血泊中,没有人的脸上有血色,卓文被郁青扶起,萧明想,不是真的,扶起长信的手一疼,牵扯到肩,剧烈的疼告诉他这是真的。
长信看着外面淅沥哗啦的雨,带着无限的凄凉。
卓文大口的灌酒,只觉口口如刀,划开喉咙,泛起腥涩,淋漓如饮血。
无端忆起他一次次的给苏溪送去花,那一天她指着满屋的干花,笑的灿若朝阳:“莫再送了,我们一起去看吧。”
那一场早已约定好的赏花……而今赏花人只剩下他,对影难双。
郁青用剑指着他,再敢往前一步,我便杀了你。
他那时满心都是苏溪出了事吗?只想着见到她,义无反顾的跑进去,那一跑,郁青认了他这个妹夫。而今郁青问他,去不去苏溪的家乡,他回答了,那是苏溪走后第一次开口,声音嘶哑无比,遥远的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郁青那时背过了身,而他什么看不见,一如现在长信坐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没有办法一如往常随他嬉闹。
他的手臂一紧,长信嘶哑着声音道:“卓文,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卓文眨眨眼,自认识这个青梅竹马以来,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低声下气地跟自己说话呢……卓文勾起唇,忽然笑着问:“怎么啦?我要成亲了,哭什么?”
长信整个人一震,脸上的表情变得想哭。惶恐的想要去找什么。
“长信。”两个字,无比的平静,平静到长信害怕。
“你害怕?怕什么?”卓文脸色依旧苍白:“你怕我会寻死?”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卓文笑得越发诡异:“你怕我会死?”
“卓文……”长信抱住他,声音像受伤的野兽呻吟一般:“不要这样,卓文。”声音里的痛,比他更深,卓文听在耳里,目光慢慢的沉淀下来,嘴盼露出苦涩。
原来当一个人痛苦时,惟一能解脱的方法就是让另一个人比你还痛苦。
只是,卓文闭上眼:“对不起。”他唯一的兄弟,自己怎么可以。
“对不起。”卓文再次说了一声。
“卓文。”长信眼眶一热,终究是忍住了。
卓文闭上眼,那一天,崖下的苏溪浑身沾着肉碎,他脱下外衣,裹住她遍是伤痕的身体,抱着她一步步的走出崖底。
那一天:
她低唤:“卓文……”
“我在。”他温柔的应着,回答:“我在这里。”
“我们都活下去好不好?”
“我们都好好的活下去。”
“好。”
她把头埋入他的怀
中,再不说话。
那一天,风声呼啸,冰寒刺骨里,却能感受着彼此的温度,温暖的,诉说下天荒地老的美丽,美丽的他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美丽的他一次次笑着自梦里醒来。每一回他都会想,幸福就是如此了……
卓文睁开眼,眼中带着水汽,更带着坚强:“我不会死的。”看着长信的模样,眼里带着坚定的回视他:“你放心,我不会求死的。她与我说过,要我好好活着,要好好的活着,我曾经答应她了,我答应了,自然要好好的活着的。”说着说着,卓文笑了,带了几分疯狂的笑起来。
只是苏溪,如果没有了你,我还怎么好好的?心都没有了,还能好好地吗?
长信的眼中渐渐有了泪光。
卓文在那悲伤的眼睛下收住笑容,想要笑,终究笑不起来,只能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会好好的活着的,兄弟。”
“兄弟。”长信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没了苏溪,没了妻子,你还能有兄弟啊。”
卓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男人之间的泪,痛的,无法言语。
如果是缘分,那么为什么这么浅?
究竟是谁犯了怎样的错误。
只能走到这一步?
长信最擅长的舌灿莲花对上卓文死寂的眼眸,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两人直坐到月上中天,长信只是陪着他喝酒,一如月前的清辉凄绝,而今却再无喜气,卓文饮至坛尽,终于对长信说了一句:“谢谢!”
长信倒酒的手一顿,习惯的笑笑:“兄弟嘛,当然陪你喝酒了。”也无心再倒,索性放下了酒杯。
“……谢谢……”
真心的说出,简单的两个字,便代替了所有言语。
“明日我和卓文去三十三盟。”郁青抬头看月,原本是四个人喝酒,只是少了一个苏溪,他们便再也喝不下,桌上便只剩了卓文和长信。
萧明点头:“离开也好。”
“你对小眸……”
“我喜欢她。”萧明承认的坦然。
转头看着萧明,郁青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浅声开口:“忘了她吧,小眸爱的……”
“我连怎么忘都不知道,你可能告诉我,怎么忘?”
郁青脸上无悲无喜,看着那白晃晃的月光,低声道:“月无情,故而常在,我该说你痴情还是无情?”目光直指萧明,不容他有半分闪躲。
“那是我的事。”萧明没有笑:“虽然现在不合适,只是明日你便走了,我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要问,她,还好吗?”
只有遇到小眸,他才失去了睿智吧。
“好。”郁青笑了,终于明白苏溪为什么爱上萧明,不动情则已,动了,便是一生一世,这才是萧明。
萧明也笑了:“好便好。”他一直希望
,总有一天,守在她身边的人是我,只能是我,只有我。可是,只要她好,那么……便也无所谓了吧……
郁青没有说话,他的眼里却明明白白的在问,这样甘心?
他看懂了,却当做没看到。
“保重。”不知是谁先开的口。
两人都笑了,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萧明将坛中酒一饮而尽后,转身离开:“回去了。”
其实,他只想知道,千里之外,她过的是不是好。
其实,他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甘心。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啊,萧明也可以毫无保留的付出。而是不是可以什么也不求,他自己也不知道。
踏着月光,回到萧园,却看到清冷院子里站着的女子。
冷月无声,罕雅锦衣上织绣在月光下浮起一层缥缈的薄晕,萧明望着,想这也许就是月下的仙子了吧!
“公子……”罕雅转身,脸上的情绪是萧明看不懂的。
萧明走向她,挂起招牌的笑:“这么晚了,公主还没睡?”睡字尚未完,罕雅扑进了他怀里,未待萧明反应过来,那袭锦衣快速的离开了月下庭院,一路行去不曾回头。
怀中空余残暖,萧明仰头向月,思绪空茫。
天上的明月依旧,忽然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句话: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柳树长枝随风摇曳,条条飘飞牵扯着来往的行人,柳,留,如何留?平添一处离愁。
古道上,长亭外。
卓文与郁青牵着马,长信和萧明一直送他们到了古道。
卓文最后一次眺望皇城,这个地方,他若还有留恋的话,大概就是这两个人了,尤其是,长信。
长信知道他对皇城并无依恋,两人一个贵为宰相之子,一个荣称侯爷,只是在这个权利的漩涡里,连个知心的朋友都难寻,他们应该也算是幸运的了吧。长信叹了口气,终是开口了:“看你,都把傻气传给我了。”
卓文笑了,转身拥抱了他一下:“保重。”
长信心一酸,点头用力的回拥了他:“你也是。”
萧明对着郁青抱了抱拳:“一路顺风。”
郁青还了一礼。
“卓文,这是苏溪的月牙。”萧明将苏溪在扬州给他的玉佩递给卓文,卓文却笑着摇了摇头:“萧大哥收着吧,她,在我心里了。”
萧明一愣,随即笑了,收回了月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照顾好自己。”
“嗯。”那种大哥的关怀让卓文用力的点点头:“我走了就剩长信一人,萧大哥……”
“放心。”萧明承诺:“我的兄弟,自然照看。”
卓文放心了,长信不满:“喂,别看你比我大一岁就理所当然的把我当孩子啊。”
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卓文笑了:“有时间的话来看我吧,也许那是另一种生活呢。”
“那是,到时我不搅你个天翻地覆才怪。”
郁青打趣:“没事,你长信侯的身家在那呢。”
长信瞪大眼:“果然是一家人啊……”
“那是,这可是我妹夫。”郁青看着卓文。
萧明也看着卓文,长信是盯着卓文的,卓文心里一暖,只是出事后,间接第一次提到苏溪,虽然心还是一滞,可是不想让他们担心,对着大伙露出个笑。
“放心吧!”郁青淡淡的一句,却是承诺。
长信稍稍放下心,本想托郁青照顾他,又不知怎么开口,见郁青这么告诉他也就放心了,随意的摆了摆手,泼凉水道:“卓文,你少得意,有了大哥,我一样把你吃的死死地。”最后三字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说这么多,也未能冲散别愁,四人心里都是分离的不舍,到底都是男儿,不再多纠缠,郁青卓文翻身上马,双双抱拳,道一声:“保重。”后策马奔驰着离开,留下两道飞扬起来的尘埃。
长信忍不住跨前一步,二十年的相知,原本以为他们的人生会想似,谁知一夜之变,从此分别,说的虽然轻松,只是心底依旧不舍。
肩上一沉,转头看着萧明眼底的关心,长信叹了口气,也笑了。笑自己傻,又不是生离死别,再无相见。
“喝一杯?”萧明知他难舍,也不劝,只是用酒来分担。
风流轻锦绣,白絮春作衣。长亭谁家酒,醉煞离别人。
古道长亭最好的酒即是醉煞,古道离别之人总要饮上一杯。
而今长亭的醉煞,却被人喝断了,伙计来说的时候,掌柜诧异的探出头去看那个已经喝了一天酒的王孙公子。不得不说他的酒量好,很好,纵然桌上已经大坛小瓮堆满,地上空坛扔了一地,可他的眼神黯然,颊畔眼角浮起的淡淡红晕,纵然买醉依旧买的潇洒,珀色的眸子里不知带了几分的醉意,睨眼瞧的人心里心疼,连一向只算钱的掌柜都有些为他担忧起来。
“再拿酒来。”长信似乎是等了一会等的不耐烦起来,晃了晃手中的空坛子,随意的推开一个,似乎觉得好玩,又推开了一个。
“客官,您好酒量……”
小二的话还没说完便让长信的一个酒嗝打断,摇摇晃晃的踢着满地的酒坛,再看着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的满地乱滚,不由笑嘻嘻道:“好玩……”还没说完人便头重脚轻的打飘,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手腕,冰冷的声音说着:“长信,你醉了。”
“没醉……我还能喝。”
掌柜扫了眼一地大小酒瓮,摇头,十个有九个都会这么说,还有一个估计喝趴下了。
“你怎么来了?”长信瞪大眼睛似乎认出了来人。
“萧明通知的。”萧明请神容易送神难,长信一沾酒后怎么停不了,本想陪着他一直喝下去,喝趴了直接拎回去,只是想着那一场刺杀,想去风雪楼探探消息,刚好飞云过来,交给他倒也放心,飞云本就是来找长信的,看着萧明急匆匆的离开,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流转的一丝光彩随即隐去。转身走进屋内便看到玩的不亦乐乎的长信,眼中难得的有些温暖。
“你为什么要走呢?”长信拉着眼前的人,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卓文,我们是兄弟啊,为什么要走?”
飞云一愣,随即垂下了眼眸:“你醉了……”
了字还未说完,方才还站着的长信已经摔坐到地上了,满脸的难过:“我们……我们一起经过了那么多,我……本来,以为,本来以为……”
呻吟了声,人便抱着酒坛子彻底睡了,飞云没有再说话,只是叹息一声,弯腰把地上的长信抱起,那一眼的温柔让掌柜诧异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回过神来时,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留下一地的空酒坛子,和一张千两的银票。
“啧啧,这年头醉酒的都是有钱人啊……”掌柜边摇头边感叹。
“大哥,楼主那边有信了。”慕二将一只鸽子递给萧明。
“知道杀手是谁了吗?”萧明微微眯起眼,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杀手。
慕二点点头:“之前小侯爷也来问过。”
“慕二没有告诉小侯爷,我想大哥这个时候是不希望他知道的。”在番外,除了萧明萧平之外的人,哪怕是卓文长信,慕二都显得很客气,被很客气的称为楼主的铭凰扳了几次都没扳的回来,也就懒得扳了。
萧明放下茶杯看着他,看的慕二心里打鼓:“……大哥,是不是慕二猜错了?”
很久很久之后萧明才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慕二,你做的很好!都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此时此刻的慕二拥有一股超出常人的镇定与应变力。萧明还记得最初的慕二,那个被欺负到极致也不敢反抗的老实人,在什么时候一点一点的改变?
慕二的这种应变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从最初的慌张到最后镇静,不能掌控的出汗紧张,但至少他还是维持了表面的温和镇静。慕二笑着应了一声,都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只这一句,就是对慕二最好的肯定!站起身:“那大哥,我去看看小平儿!”
“慕二!”萧明忽然叫了一声。
慕二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萧明,萧明抬手冲水泡茶,一气呵成的很是有模有样:“给小眸去封信吧,小平儿想她了!”
“好。”看着慕二笑着离去,萧明的动作停了下来,目光没有收回
,直到慕二消失在拐弯处,萧明才发现自己的手没有放下,维持着倒茶的动作,满溢的茶水漫了桌子,又从桌子上滑落,一滴一滴流了一地,放下茶壶,漆黑如墨的眼眸映着茶水的反光,看不出深意。
铭凰感叹的喝了一杯茶。
而此时正站在铭凰身前的萧明,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是说,那些杀手是地狱门的?为什么会进入右相府?”进入卓文的家?
“你说呢?”轻飘飘三个字,铭凰懒懒的躺在榻上:“不要告诉我沧海客竟然不知道为什么!”
萧明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将调查看了个透,只研究的那字都不像是字的时候太叹了口气:“你说,卓文是不是也知道了?”
“是不是知道我不知道,不过,卓北辰却是不同意他的这门亲事就是,据说还打伤了他,不过被苏溪挡住了。”铭凰想起之前看到的,瞥了萧明一眼:“可能卓文也是有点感觉的吧,即是自己的父亲,又是杀了他心爱女子的人,离开这伤心地也好,不是吗?”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铭凰无聊的开口:“对了,反正你在这也没什么事了,有没有想过也出去走走?五湖的海棠会就快要开始了,我打算让清歌和琴儿去。”
“海棠会?”萧明没兴趣:“我打算好好培养儿子!”
“我还想说你出去玩的话,就把小家伙放我这的。”铭凰有些失望的撇撇嘴。
门只敲了一下,铭凰的一句:“进来……”才讲了一半门就被推开了,秋奕有些着急的说:“楼主,琴儿不见了。”
铭凰一下子坐了起来,首先想到的是琴儿去找小眸的,想想又不对,小眸都回三十三盟了,铭凰的脸色有些难看,难不成琴儿知道了?
萧明不知道怎么回事。
“秋奕解释说,清歌已经准备好了,想去问问琴儿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可是哪里也没有找到她,这才急了。”
铭凰皱起眉:“通知九霄,全力追查琴儿的下落。”铭凰也有点担心是不是对方已经动手了。
第1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