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之人一听,又皆哗然,有人捏着嗓子道:“我们辛苦赚来的东西,一闪眼全进二叔腰包,坚决不干。”话一说完,忙矮身钻进人群,自是怕桑展闻音识人,将自己揪出来。他话音一落,又有几个附和起来,到后来众人倚仗人多,纷纷叫了起来。桑展大喇喇道:“不赌,就休想下去。”说罢双目一合,对众人来了个不理不睬。莫镝高声道:“赌,怎么不赌?赌了还有机会赚点东西,若是不赌,那可就什么也没有了。”桑展眯起眼睛瞧了他一眼,自那日受莫镝拂逆,最近几日他便冷淡了许多,只这么看了一眼,便又合上双目,心想这小少爷倒比别人有些见识,且听他说些什么。莫镝道:“只是这么赌法,却没什么意思。”众人一听,都叫道:“没意思,没意思至极。”莫镝双手一按,众人都住了话势,均想只有他跟桑展关系最好,或许能通融一下,因此都凝神倾听。
莫镝道:“我倒有个新的赌赛,就只怕桑家老二他不敢。”众少年谁敢直呼桑展为桑家老二,听他这么一说,登时觉得这人胆气过人,齐道:“就是,他肯定害怕。”侯睿对莫镝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望其马首,跟着叫道:“桑家老二定然怕了。”桑展听莫镝这样称呼自己,已然大怒于胸,再经侯睿这么一叫,双目圆瞋,大喝道:“给我滚出来,猴崽子!”侯睿被唬得浑身一震,不敢与他对视,栗栗迈出一步,就再也不敢前进半分了。众人均自一凛,暗想桑二叔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莫镝一人才敢而已。刘清婉看着莫镝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欢喜已极,暗想什么桑二叔?只敢对傻小子发火,有胆量你冲着我哥哥试试!又一转念,对着莫镝心道叫你不理我,叫你不理!清朗小手被她握得生疼,忍不住道:“姐姐,你捏我干嘛?”清婉甩脱他手,骂道:“稀罕么!”
桑展见侯睿却不向前,又喝道:“过来!”莫镝见侯睿向自己看来,目光中大有求恳之意,笑道:“叫你过去你就过去吧,怕的什么!”侯睿面色一愕,一脸沮丧之意,听莫镝又道:“咱们比的是豪赌的胆气,又不比揍人的块头,侯兄弟你只要敢赌敢干,便是打不过那些只会嘴上叫赌的人,我也要称你一句好汉子呢。”说着翘起大拇指来。桑展知道他说的嘴上叫赌之人,定是指的自己,霍然起身,骂道:“奶奶的…说你奶奶呢,猴崽子,你给我滚回去吧!”侯睿大喜,才知道莫镝那一番话却是相救自己呢,对他更是既感且佩。桑展乜了莫镝一眼,道:“俺老桑龙撵上睡过觉,凤池里撒过尿,奶奶的,这世上就没有我不敢干的事情,何况跟你们几个毛孩子打赌呢?”说罢又倒地而卧。
莫镝心知他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话语中大有轻蔑之意,也不动怒,反笑道:“好汉子!”对众少年道:“这才是你们英明神武的好二叔呢!”桑展心道你们的?难道老桑我当真就不配受你一声二叔吗?听莫镝又道:“这赌赛吗,可有几样讲究。”不由心中暗笑,你这小少爷跟人赌过没有,却来班门弄斧谈什么讲究!听他说道:“这第一吗,务必要公平。好比两人打架,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壮小伙子,一个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赢了的固然胜之不武,输了的也未必服气。倘若是力气相当之人,输赢才叫本事呢。”只这一句话,桑展便怦然心动,他嗜赌如命,先前强逼少年与自己赌赛拳脚,赢了揍人,自然不能痛下力气,若是输了,别人惧怕自己,谁又敢使出全力。因此平日赌赛,无非聊解手痒而已,其中原因,却是应在公平之上了。
莫镝又道:“这第二么,自必要切身。什么叫切身呢?便是关乎自身,心中所喜所爱的。否则,我从厕所里捡块石头与你侯睿赌,你觉着有意思吗?”侯睿听他点到自己名字,登时生出受宠若惊之感,放声道:“当然没意思了。”莫镝笑道:“正是,切身二字又有一层意思,喜爱的东西必须为我所有,那才叫切身。比如我很喜欢圆圆妹子的新衣服,想要跟婉…清朗弟弟赌糖吃,弟弟,你干嘛?”清婉原本见他一脸稚气,却学着爷爷模样,摇头晃脑教人东西,不免显得可笑,又听他本要提自己名字,临时却又改作清朗,不禁暗自气恼,又想臭圆圆的衣服你喜欢吗?看我不将它撕烂才怪呢!见清朗害羞不敢张口,暗里捅他一下,他才怯生生道:“赢了衣服还是圆圆姐姐的,输了我却要贴颗糖出来,傻子才干呢!”这一言一出,众人登时哈哈大笑,清朗见众人喜欢,自己也满面得色
桑展一听,正洽己意,不由得眉飞色舞,连道:“那是那是。”莫镝见他动心,止住众人说笑,道:“这第三个讲究么,赌赛必定要两人或两人以上才可玩耍,否则左手赌右手,那有什么劲!”桑展听他前边两条说的头头是道,这第三条却平庸至极,不切要害,暗想这是什么意思。莫镝道:“你们二叔说路是他开,意思自然是说下边的野菜也全部是他的了,待你们采集后上来打赌,岂不就是左手赌右手?玩着什么意思呀。”众少年中聪明的,已知他正话反说,那是故意激桑展放人下去呢,忙出声附和。余人虽一时不明,但公敌乃是桑展,无不同声相应。桑展自也明白莫镝意思,心中暗笑这小少爷当真机灵,兜了个圈子,却是绕俺老桑呢!又细细琢磨,觉他所言也不无道理,自个儿赢自个儿东西,那也当真无趣至极。这时体内赌虫子蠢蠢欲动,却又勉力克制,心想难不成叫我守着野菜,竟讨不来半分好处?
莫镝暗中打量他神情,已猜到他心中想法,道:“话又说回来了,若没你们二叔开路,这下边儿就是长着金子银子,你们能下去采吗?”侯睿应道:“当然不能。”桑展笑道:“那是,吃井不忘挖水人吗!”莫镝笑道:“是吃水不忘挖井人。”桑展刚要称是,见众少年并无几个附议,面色一沉,不再说话了。莫镝又道:“更何况若不靠你们二叔帮忙,只怕有了路你们也未必下得去,大家看。”指着道路叫众人看,只见那道路十分陡峭,滑下去固然容易,想要上来那却难了,不由得咂舌不已。莫镝道:“看清楚了吗?谁要自己下去,我担保他挖菜不成,先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去。”众人一听无不“哈哈”大笑,齐齐望定桑展,桑展也“哈哈”一笑,拍着腰间的绳子,道:“这时想起二叔了吧!”心中却想这些小子也就算了,我桑二一个大人,竟没想到用这个说服他们,却去骑驴找驴,当真叫小少爷给羞死了!
莫镝趁势道:“你们二叔又是替你们开路,又是替你们拽绳,难道不该分他一些吗?”侯睿问道:“一人得分多少?”莫镝道:“要挖十颗,便分你们二叔两颗,不够十颗的,就分一颗,怎么样?”众人粗略一算,均觉合适,轰然叫好。莫镝道:“慌得什么,也不问问你们二叔同意不?我可是真羡慕他呀,一人就算挖十颗,这里少说也有三五十人,都往他那里一送,就是将近一百颗啦,这可是大财主呀。”桑展喜道:“小少爷,你别消遣我了,财主可不是乱叫的。”莫镝稍稍一愣,想起褚家舅舅便因为是财主,才被人批斗致死的。心中一酸,不禁眼圈也红了。见众人吵吵嚷嚷,这就要下去,忙道:“先说好喽,整这么些名堂,原是为了赌赛。大家想啊,就你们二叔得的最多,咱们不赢他的又赢谁的?”众少年一听此言,登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要知他们平日受迫而与桑展打赌,一来自是不公平,二来输赢原也无利可图,这时想到可以赢取彩头,无不抱侥幸心理,都道:“赢得就是他!”也有的说:“平日里我让他的,今天可不让了。”桑展见群情高涨,任凭别人说什么,他无不喜欢,大声道:“老叔我跟你们差着一辈儿呢,自然不能占你们便宜,更不能叫你们看小了!今天我坐庄,押一赔二,你押一个,输了交一个,赢了我给你两个,如何?”
这一下众人更是欢欣雀跃,莫镝道:“静下了。”众人虽正自兴奋,但一听他发号施令,无不肃然而立。听他道:“我说过,赌赛务必公平,大家有愿赌少的,有愿赌大的,庄家说了不算,咱们自己决定,好不好?”这一下更得人心,彩声震天价响。桑展却已按捺不住,催道:“快走快走。”听莫镝道:“慢着,我还有话说。”连忙止住众人,莫镝道:“咱们来此,本意是为了玩,其次才是挖菜。要下去了你争我夺的,岂不伤了和气?那还玩什么!”众少年常日之中,已知弱肉强食的道理,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但属利之所在,无不如此。那些“小鱼虾米”级的瘦小少年已叫道:“正是。”稍微强悍一些的,虽不表态,但想凭着自己往常威风,那也无人敢争的。
莫镝道:“这就是了,我有个法子倒能防患未然。咱们采摘的野菜,统一交由你们二叔掌管,待采集完后,再行分配。可好?”桑展心想这些野菜若是归我所有,小少爷的法子固然不错。但无主之物,本事大的多得,本事小的少得,若再交给我来分配,老桑就是长十颗脑袋,也不敢保证公平!且要来回清算,又费不少时间。难得他一个孩子能想到这层,果真不是凡人后代!想到这里,道:“小少爷,我老桑再皮糙肉厚,可也顶不住这么多小子的拳脚呀!还是各人靠自己吧。”莫镝听他话语莫名其妙,细加琢磨,已明白自己计策中的弊端,原是顾头不顾尾,不过将众人私怨全加到他身上啦。心想桑展看似个粗人,心思倒是挺细的。桑展道:“陆方平,侯睿…”又叫了三五人的名字,吩咐道:“你们监看众人,若有打架斗殴的,全报于莫镝小少爷,听他裁处。”那几人连忙应允,陆方平问道:“那我怎么挖菜?”桑展双目一横,道:“少不了你的!”又道:“公平起见,所有人下去集齐了,听我号令,才可开挖。今天只给一个钟头时间,也免得…免得明日没得挖了。”
莫镝心中笑道什么叫没得挖了,那是怕明日没得玩了。听他顷刻间便已安排妥当,不由得暗自佩服。桑展将绳子系在崖边一株大树上,沿通道放入谷底。众人依次而下,便连清朗亦行走无碍,十分方便。他见众人业已集齐,吩咐开挖。众人却仰头望向上边,并不行动,他微微一怔,见莫镝最后一个,拽了绳子正要下去。这才醒悟过来,心想小少爷倒挺得人心,上前将他抱住,朗声道:“他不用下去啦。”莫镝道:“我要下去玩玩。”桑展道:“别闹,下去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莫镝听他言语中大有关切之意,心想他可比婶婶疼我多了,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桑展“哈哈”笑道:“只你这一会儿的表现,寻常大人也不如你的。下去玩儿吧,等我回来,再给你掏俩螃蟹吃。”说罢放他下来,匆匆走了。
莫镝顺绳而下,落到谷底,众少年才欢呼着四散采集野菜去了。谷底郁郁苍苍,植被颇丰,林间鸟语花香,雾气氤氲,宛如仙境一般。谷中一条溱水余脉汩汩穿行,带来几分清灵之气。他见水岸旁有东西磷光闪闪,过去一瞧,见是一块黑色物体,也不知何物,挖了出来,才见黑乎乎的十分肮脏,随手抛进河里。张目搜寻清婉姐弟,见二人已在水畔东侧,清朗怀中塞得满满的,看来收获颇丰。心想我若不比弟弟强些,只怕回家又得受婶婶排揎。四下里搜寻野菜,未走两步,侯睿跑了过来,道:“小少爷,你玩儿吧,我帮你采就是了。”
莫镝一愣,道:“什么小少爷,桑展闹着玩儿的,你怎么也叫上了?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动手就行。”侯睿道:“那我叫你莫…莫兄弟怎么样?”莫镝笑道:“好啊,侯大哥。”侯睿喜不自禁,道:“我跟几个兄弟说好了,采来各自分你一些,你放心玩耍就是了。”莫镝道:“不是那个意思,谢谢你们了。”侯睿受他拒绝,心中不快,道:“你嫌少么?我分你一半,他们…我跟他们商量去。”这时刘清朗隔河叫道:“哥哥,姐姐说,你想玩就玩吧,我们采集了好些呢。”莫镝一听也便作罢,侯睿大喜,一会儿捧了一把酸枣桑葚过来,交在他手中,又兴冲冲跑开了。他心中暗自欢喜,想太爷爷说的取人之力,果真是妙不可言。过去在河边坐了,丢了颗酸枣在嘴里。一会儿陆方平过来道:“刘清婉打我妹妹了。”
第45章锋芒初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