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穆雨芙逼迫,秦雨茂也想上岸了。
刚刚巨石砸入水中之时,他离得太近,分水罩被打破,虽然很快就重新施展,但却被河水浸湿了全身,白藏之季,河水本就寒冷,加之阴气汇聚,寒意竟有渗入骨髓的趋势。
爬上岸的师兄颇为狼狈,混身湿漉漉的,坐在地上拧着自己的外套,至于贴身衣服就只能暂时穿着了,毕竟,总不好在师妹面前裸奔,尽管他从没把穆雨芙看做女子,但这个师妹可是很傲娇的,没准儿一个羞怒,一脚把自己踹下河都不是没有可能。
“呵~呵,嘻嘻(*^__^*)嘻嘻”
师妹傻笑两声,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帮着秦雨茂倒去长靴中的积水,又殷勤地给他穿上,可怜兮兮道:“师兄,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谁知道会弄成这个样子”
秦雨茂没好气地看着她,心中气结:不是故意的?难道那石头还是自己飞起来的不成?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谁知师妹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你不是说自己控水之术很厉害的嘛怎么还”
“嘿,你小看师兄的修为,看我不”
秦雨茂打算展现一下师兄的威严,右手虚握间,一团幽蓝色水球在掌心凝聚,然后飞向穆雨芙。
“啊,师兄我错了,别泼人家嘛呜呜”
师妹一见师兄恼羞成怒了,赶忙把头埋进怀里,哇得一声掩面哭了出来,嘴里念叨着:“师父,芙儿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啦呜呜”
师兄再一次气结,以意念操控水球,使之悬停在半空。
预料中的水球并未飞到身上,穆雨芙心中纳闷,便偷偷地从指缝间观察师兄的表情,没想到秦雨茂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动作,站起身说道:“起来吧,别偷瞄了,师兄不泼你就是。”
同为听翔水阁门人,穆雨芙的修为不如秦雨茂,对于那团不具杀伤力却能穿透分水罩的幽蓝水球,她根本没办法防御,每次师兄斗嘴失利了,都会拿它泼自己,那水团黏黏糊糊的,沾在身上恶心死了。
可怜的自诩女中豪杰的穆雨芙大小姐被师兄这招降得服服帖帖,以至于见到它就装哭求饶。
穆雨芙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指,露出一张脏兮兮的瓜子脸,盯着面前的水球,心有余悸。
由于先前搬条石砸师兄,沾了不少灰尘在脸上,刚才装哭的时候又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两相混合之下,得以手指涂抹之功,便成了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小花猫。
秦雨茂本打算散去蓝油水球,可看见师妹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缩成一团的样子,他心中一阵酸痛,自己以前老用这招捉弄她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毕竟只有二八年华,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他看着穆雨芙脏兮兮的小脸,陷入往事的回忆中,一时间忘了寒冷,尽管只穿着一件衬衣,还是被凉水浸透了的。
师妹自幼被师父带回山门,记不得双亲模样,更不知他们姓名,虽然师父对她视如己出,但终归少了些童年时承欢父母膝下的温暖记忆。
山门中只有师徒三人,师父常年闭关,照顾师妹的任务自然落到秦雨茂的肩上,尽管他只比她大两岁,但日常起居、意念修为基本都由他负责,还要时不时应付她偶尔的顽皮以及
“喂喂,师兄!咱们快点找个地方给你换件衣服吧,不然该着凉了。”
穆雨芙伸手在师兄眼前晃了晃,摸了摸他湿透的衣衫,心里有些不忍。
秦雨茂停止回忆,整了一下思绪,看着师妹清澈眼眸中流露的关切之意,胸中一暖,想到:唉,罢了罢了,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还是她的师兄,让师妹欺负欺负又能怎样?
他柔声道:“芙儿,师兄答应你,以后都再不用这个法术了”
“啊?真的吗?”
师妹盯着师兄,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狐疑之色。
“嗯,真的!”
师兄轻声肯定道,然后右手捏了个指诀,那团水球又朝穆雨芙脸上飞了过去,吓得少女急忙埋首捂面,大声叫道:“讨厌的师兄,说话不作数,就知道骗人家!呜呜”
师兄又一次气结,想去拿开穆雨芙蒙在脸上的双手,然而少女手劲极大,死死捂住脸硬是不愿松手,哭闹得更厉害:“哇呜呜,师父,师兄欺负我,芙儿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啦!”
“别闹啦!再叫下去,师父不死也得让你咒咽气咯!”
“哦!”
穆雨芙闻言,慢慢放下双手,却看到眼前那团水球已不复原本的幽蓝,反而变得十分干净清澈,其中还掩映着她滑稽的大花脸。
“这是净水,别躲!”
秦雨茂手掐法诀,操纵着水球飞向“小花猫”脏兮兮的小脸,师妹这次倒是乖巧,没有躲闪,那水球化作一张水膜覆在她的精致姣颜上。
水波流转一番后,重新聚成一团水球,只是里面多了些杂尘。
师兄单手一挥,水球应意而散,仅余杂尘随风飘远。
洗去了尘垢的少女变得光彩照人,素颜上无有丝毫水渍残留,不施粉黛却浓淡相宜,端得清新可人。
揉了揉师妹的脑袋,秦雨茂微笑道:“这样才好嘛,女孩子家灰头土脸的像什么话!”
“师兄”
师妹撒娇似地扭了扭娇躯,想到师兄顶着寒冷也要先施术给自己洗脸,她心里感动,便跑到秦雨茂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卖乖,拉长声调道:“好师兄,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咱们快点找个住的地方吧,人家好饿啊,再说,你不换衣服真的会着凉的。”
“嗯,说得也是。”
被穆雨芙这么一说,秦雨茂顿时感觉寒意阵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遂披上拧干的外套,说道:“那我们走吧,今晚赶去县里住一宿。”
“好哎!”
师妹欢呼雀跃。
“吱吱哗哗”两人没走出两步,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焦急的叫声和水花声。
“啊把贝贝给忘了!”
穆雨芙绕过地上的条石,跑回河岸边,一只蓝眼小兽正奋力朝岸上跳!
虽然小家伙在水下神通广大,可水面跳跃能力,实属一般,而这河面离岸上足有一尺,它小肢小爪的,如何上得来。
“对不起啊,小贝贝,差点把你弄丢了。”
师妹弯腰对它一伸手,小家伙便顺着她的手臂吃力地爬了上来,舔了舔主人的脸颊。
穆雨芙将它放进腰间的特制口袋里,朝秦雨茂挥了挥手道:“好了,师兄,我们走吧。”
秦雨茂指了指她刚刚跨过的条石,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那个,周围地上都没有碎石,师妹,你那两块石头在哪儿搬的?”
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师妹一听这话,立时安静下来,忸怩半晌后方才指了指不远处新修的石桥。
师兄抬眼望去,彻底气结:小妮子竟然把石桥的护栏给拆了!
他看看毁坏的石桥,又看看师妹,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仰天一声长叹:天呐!摊上这么一个师妹,早晚非给她气死不可。
“嘿嘿师兄,咱们快走吧,反正没人看到”
小妮子不自然地笑了两声,催促师兄赶快开溜,可师兄脸色阴晴不定,以至于她话说得越来越来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又“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哇呜,人家唔!”
秦雨茂闪身过来,捂住她嘴巴,吓唬道:“再哭把人招来了,抓你去当船夫,每天推他们过河!”
“唔我不唔哭”
穆雨芙模糊不清地道,泪珠儿在眼里打转,弱弱地望着师兄。
“”
师兄一阵无语,脱下刚穿上的外套,交到师妹手中,
“帮我拿着衣服,我下去把那块石头捞起来!”
说完后,在小姑娘惊讶的目光下,一头扎入河中。
幸而听翔水阁善御水之道,秦雨茂没费太大功夫便将那块用作新桥护栏的石头弄上了岸,两人一齐动手,把两块条石放归原处,又加固了一番,方才踏上去县城的路。
通往县城的泥巴路上,雨天行车压出的凹槽使这条民国时期的官道成了山字形,中间的凸起部分长满枯黄的杂草。
两人走在“山”凹里,师兄脑海里回想不久前见到的青年修士与中年商户是何身份,他们口中所说的桃伊村到底在哪儿,又与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有没有关系?
师妹则像采蘑菇的小姑娘,左边的水沟里翻翻石头,右边的野草丛中摧残小花,然后一股脑儿地将螃蟹、野花之类的丢到皱眉思索的师兄头上。
虽有分水罩护体,可师兄心中悲愤不已:
看来一时冲动许诺“小花猫”不再使用蓝油水球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啊,现在小妮子恢复了顽皮的本性,自己可有的罪受了。
当“小花猫”爬上路边一颗柞树企图掏鸟窝时,师兄终于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道:“你这个女汉子!大路上就不能淑女一点吗?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你,说我,什么?”
树叉上的少女,露出两颗小虎牙,回头瞪了师兄一眼,语气笑容俱都森然。
“我说你,女,汉,子!”
秦雨茂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少女鼻子都气歪了,直接从树上跃下,朝可恶的师兄追去,
“秦雨茂!别给我抓住,不然本小姐要你好看!”
“哈哈,那你倒是先追上我啊,女、汉、子!”
师兄在路的拐角处,得意大笑,又重复了一遍。
“”
师妹七窍生烟,全速追赶
沿伊春河东行七里,是松花江第二大支流乌斯浑河的河口,岸边平地上立了一座石碑,周围散落不少石料碎屑,当是新立不久,碑座三面围了锁链,正对河的一面修有阶梯,供人进出,参谒纪念。
石碑前面镌刻两竖鲜红大字,每竖各四,曰:
八女英魂光照千秋
背面则介绍了每一位女子的生平事迹,赞扬了她们在外族入侵时,不畏惧、不屈服、慷慨赴死的英雄气概,歌颂了中华儿女同敌人血战到底的伟大民族精神。
碑文所述便是当地广为传颂的“八女投江”的故事。
叶落抚摸着石碑,鲜红的文字让他想起了历史上曾发生的一场惨祸。
一千五百多年前,“八王之乱”后期,为对付成都王司马颖,幽州刺史王浚引段氏鲜卑入中原。后者趁机大肆劫掠,还掳走数万名少女,于回师途中肆意**,随意宰杀,行至河北易水时已只剩八千。王浚得知此事后,要求段氏鲜卑放回那八千少女,但段氏鲜卑不肯,竟活生生将她们尽皆淹死于易水,千尺江面为之断流。
乌斯浑河在满语中意为:凶狠的河流。
时至今日,乌斯浑河浅处不过膝盖,最深处或可及腰,很难想象四十多年前的它是如何得惊涛骇浪,吞没了八位英勇无畏的女战士。
后人在谈论英雄就义、慷慨赴死之时,可能胸中难免升起一股热血激昂之悲壮情,但实际上,那些牺牲的英雄们在做出选择和行动的时候,心中更多的是无奈与悲凉。
死亡本身就是一件极难接受的事情,更何况逼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感受生命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体里流失。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无边的黑暗袭来。
沉寂,直到永远。
那是多么令人恐怖,令人绝望!
支撑着她们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对敌人的畏惧?还是对信仰的执着?又或者真的是一腔热血?
不论什么原因,叶落都从内心深处敬佩她们,因为她们很勇敢。
八个年轻的生命,最大的不过23岁,最小的年仅13,她们不愿与敌人拼命的原因是因为她们深深知道,身为女子,沦为俘虏的后果比死更可怕。
当选择成为俘虏的那一刻起,便失去了牺牲的勇气。
而她们没有。
所以她们真的很勇敢。
叶落放下背包,对着石碑深深鞠了一躬,他从心底敬畏那些为守护家国而战斗的人
距罕兰河三里外的小路旁,一个身影如同灵猴一般在林间跳跃,几个起落后停在一颗红杉横生的枝干上。
“奇怪!难不成是临近黄昏,遇到鬼啦?”
叶落在树干上稳稳坐下,将背包搁在一边,朝身后瞟了一眼,心中很是惊疑。
自屯春峪出来不久,他一次无意间回头,发现身后十丈开外竟有一个模糊的黑影,身形像人,足有三米多高,转身细看时它却消失不见了。
以叶落的眼力,如果不是那东西刻意隐藏形体,十丈的距离,他不可能看不清,可怪就怪在这里,一个转身的时间,它竟凭空消失,没留下丝毫存在的痕迹。
叶落心里分析可能的原因,要么对方精通隐匿之法,屏蔽了他的感知;要么对方擅长某种遁术,能融入自然;最后一种可能是那东西乃当地流传的追影鬼(注四)。
相较前两种可能而言,叶落更希望是第三种。
当地传闻说,对付追影鬼的方法是脱掉一只鞋,鞋底朝天向后抛去,笃地七七四十九下,大喝一声“滚!”,它就不会再跟着了。
叶落修习《七通》,六识通明,若身后真的藏有什么东西,他不必回头亦能感知得到,但除了眼识以外,其余五识均未察觉异常,因此叶落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赶路的时候留神戒备。
可一路行来,他不止一次再遇这种情况,每次前去查看的时候都一无所获,而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叶落决心要搞清楚原因所在。
他回忆几次看到黑影时的情形,微微偏头,用余光向后瞥去,果然,那东西出现了。
不远不近,十丈开外的一处槐树旁边,它周身散发浓浓黑气,奇长的手臂在划拉着树皮,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响。
注四:据《乡野鬼话——路鬼篇》之追影鬼记载:追影鬼成因不明,常于黄昏十分出没,尾随走夜路的人,回头时会发现一怪影,等你转身去看的时候又消失不见了,因为它永远待在你的身后!
出自《始源——民间奇谈》季牧著
第9章追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