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正打算再次将蛇纹玉递给中年人时,一个女子和少年挤开人群奔到她身边,吓得她赶紧将手藏到背后,一脸尴尬的表情,心虚地看了两人一眼才低声道:
“清依姐,兰德儿,你们怎么在这?”
女子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一到镇上就跑得没影儿,要是跑丢了我咋跟韵姨交代呢?”
跟在女子身后的少年,翻眼皮、吐舌头地在希儿面前做鬼脸,学着清依的语气嬉笑道:“呀,怎么交代呢”
清依板着脸,语气无奈,却透出浓浓的关怀,希儿则一言不发扮乖乖女,完全就是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
从叶落的角度看过去,被小姑娘称作“清依姐”的女子身材高挑,肤色莹白,头上装饰着灰色布巾,耳前垂落下缕缕青丝,一拢连衣长裙,素腰挽束,裙摆贴身而呈百褶,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秀丽而不失韵致,有种出尘村姑的奇异之感。
“喂,小子,看傻啦?”
却是清依一起的男孩子,本想趁此机会数落下平时老欺负他的希儿,陡然发现叶落一直在盯着清依看,立即跳起来挡他的视线,趾高气扬道,
“你这人也忒无耻了,居然明目张胆地看清依姐这么久!我哥都只敢惊鸿一瞥的!”
“呃!”
叶落神色愕然,心里冒起揍人的冲动。
这个双手抱胸,鼻孔朝天,个头不到自己胸口的男孩,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称呼他“小子”不说,还一副要教训他的架势,成语也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望文生义的乱用一通。
少年信口捻来的几句话没能让叶落惭愧,却弄得和夕儿窃窃私语的清依尴尬不已。
她自然察觉到叶落先前在打量自己,只是故作不知罢了,因为类似的情景早不是第一次。
可没想到兰德尔这小家伙跟在村里一样,没大没小得不知轻重,若是得罪对方就麻烦了。
兰德尔见叶落仍旧毫不脸红地注视他的身后,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立时垫了垫脚,大声道:
“你这登徒……”
他还未再次秀出那独特的成语,猛然感觉背心一凉,立马准备撒丫子开溜,但为时已晚。
耳朵被揪住了。
“啊,疼疼,清依姐你轻点啊!”兰德尔不用回头便知道捏住自己耳朵的是谁,立马喊疼求饶,一下就从老虎成了病猫。
“知道疼啦?”女子的声音柔和,但语气带点严厉。
“知道啦,知道啦,依姐,您饶了我吧!”少年头如捣蒜,明显十分畏惧身后的女子。
“那知道错了没有?”女子捏了捏男孩的耳垂笑问道。
“嗯,嗯,也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赶紧向这位大哥哥道歉?”清依松开兰德尔,推他到叶落身前,微微行了一礼,体态盈灵,仪姿万千,颇有周昉《簪花仕女图》中贵族女子的气质。
“实在不好意思,我弟弟在村里野惯了,头一回进城没见过什么世面,顽劣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依姐说话文绉绉的”兰德尔腹议两句,抓耳挠腮地在她臂弯里蹭来蹭去,迟迟不愿开口。
滑腻的手指微触他的脖颈,小家伙一个激灵,为了那双可怜的耳朵,苦着脸挪到叶落跟前,应付道:“那谁,对不起啦!”
一转头,入目的是清依散发着薄霜的脸色,兰德尔知道要是真惹她生气,后果就不止耳朵难逃厄运了,赶忙重新向叶落道歉,
“大哥哥,我错了,不该对你出言不逊,原谅我好吗?”
兰德尔小小年纪便眉眼清秀,棱角分明,头发淡黄中夹杂金色,应并非汉族。此刻安分下来,言辞肯切,痞气不再,低头认错的模样竟荒诞的可爱。
叶落固然不会跟一个孩子斤斤计较,但就算经历浩繁,却依然保留几分逗趣幽默的少年心性,他半蹲腰身,眯眼看着兰德尔,撇嘴笑道:“这次成语倒没用错哟,呵呵,小鬼头……”
他凑近小家伙,悄声撂下一句:“你哥哥胆子太小,应该像我这样光明正大的瞧!”
“你!”
小小少年一下就恼了,刚要动怒,叶落朝他身后噜噜嘴,坏笑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哟!”
小家伙一听,急忙下意识地罩住自己的耳朵,动作滑稽可爱,好似仙童捂耳。
叶落见状胸怀大畅,别过头去强忍笑意。
耀武扬威的小老虎,居然对的娇柔娉婷的清依敬畏如斯!
“哼!”
兰德尔小哼一声,哪还不知自己上了叶落的当,可碍于身后的依姐,他纵然吃瘪也不敢再跟叶落较劲,暗暗咬牙,小声念叨着:“可恶的小白脸!”
清依上前将小家伙拉到身后,以免他再惹出麻烦。
好在人家心胸开阔,对兰德尔开始的无礼并不耿耿于怀,她心下稍安,拢了拢面颊微乱的青丝,对叶落歉声道:“给您添麻烦了!”
有的女子表面看上去彬彬有礼,实际却是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然而清依态度诚恳,音色清灵悦耳,显然不是故作姿态。
既然对方不敷衍,叶落便也微笑还礼,表明自己并非鸡肠小肚之人,不会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兰德尔从清依腋下探出脑袋,对叶落挤眉弄眼地做鬼脸,摆明了不服气。
叶落并不理会他,可前刻还在拌乖乖女的夕儿云眉一蹙,靠近几步,捧住小少年的脑袋又捏又挠,柔顺的金发转眼成了乱鸡窝。
兰德尔一脸无辜地望着夕儿,俨然不知何处得罪了她。
叶落同样疑惑不已。
小姑娘无视两人的目光,手不停歇地继续蹂躏小男孩一通后,才扬扬嘴角,哼声道:
“小黄毛,叫你刚才敢笑话我!回村到江心丘再跟你算账!”
金发少年拉拉清依的襟角,想要找人申冤,女子理了理他的头发,将其摁到身后,看着身前的叶落勉强露出一个的笑容。
叶落呀然,哭笑不得。
不过,这个叫清依的女子真真丽质,即便不自然的笑容也赏心悦目,让人难生介怀之感。
少顷,女子跟他礼貌道别,回身和晾了半天的中年人交涉。
叶落知道清依刚才在小姑娘那儿了解过情况,大抵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相信她应该能处理得当,而自己似乎没待下去的必要了,他环视四周,发现这“小天鹅”挺有气场的,到哪儿都能吸引群众眼球。
“看来八卦不仅止步于易学啊!”叶落摸摸鼻尖,小声调侃一句,让过一位怒视他挡住视线的汉子,疾步向东边峪口行去。
“嗬!你们还想赖账,俺赵铁锤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叶落奔出去没几步,突兀地听到这么一句透着威胁的狠话,不禁叹道:“聪耳通,用魔怔了。”
另一边,清依不同于夕儿,她知道蛇纹玉的价值,更知道这两块蛇纹玉有多么来之不易,怎会再允许夕儿随便换糖葫芦。
起初,卖糖葫芦的中年人,也就是自称赵铁锤的行脚商,看到清依掏钱给他,自是眉开眼笑,可听到不再给蛇纹玉,甚至连他那块也想要回去的时候,霎时变了脸色,开始索要夕儿手中糖葫芦的钱,十元一串,少一分都不行,否则就拿两块蛇纹玉来抵。
清依这次赶集是帮忙给兰德尔哥哥的婚事购置彩礼的,带来的钱仅余两块多一点,完全满足不了赵铁锤的漫天要价。
无奈之下,清依退让一步,不向赵铁锤索要另一块蛇纹玉,用它抵夕儿手中糖葫芦的钱。
但赵铁锤得势不饶人,说只给一块蛇纹玉的话必须补五块钱才行。
一边是两个女孩子和一个半大少年,另一边则是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双方争执不下,观众议论纷纷。
“依姐,他摆明了欺负咱们,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少年稚嫩的脸庞上挂满焦急与不解。
“冷静点,兰德尔!”清依脸色通红,紧紧抓住身后怒气冲冲的兰德尔,她同样生气,却不能让兰德尔胡来。
“嚯!小崽子,赖账还想撒野是吧,俺今天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赵大锤瞥见金发少年蠢蠢欲动,一副要扑上来咬他一口的虎样,登时火起,做势欲拎他过来教训一番。
一旁不知所措的夕儿眼看好人大叔凶神恶煞地要欺负小黄毛,急忙挡在他身前垦求道:“大叔,这黑石给您,糖梨膏我也不要了,咱们都别动手好吗?”
“起开!”
不久前还笑脸迎人的行脚商粗鲁地夺过黑石,一把推开小姑娘,整个人变得如强盗无赖一般,骂骂咧咧道:“小丫头片子,仗着你人多,想挡偏架哇,没门!”
赵铁锤仍旧不肯罢休,气势汹汹地要去抓兰德尔。
清依死死地抱住小少年连连后退,眼中并无丝毫畏惧,反而流露出犹豫之色。
“依姐,你放开我!他竟然敢打夕儿!我要”兰德尔怒吼着,左冲右撞地想要挣脱女子地束缚。
“嚯!你个黄毛崽子,还真想跟俺动手是吧,来!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行脚商说着狠话,摩拳擦掌得步步紧逼。
“喂!我说你这人拿了东西还要打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围观中人群有个青年汉子实在看不下去了,遂踏前几步想要打抱不平。
“呀嚯,蹦出个好管闲事的,小伙子,你哪家的啊?”
行脚商被叶落擒过的手腕现在还痛着,憋了一肚子火气,现在又有人要坏他好事,不由火冒三丈:娘的,真当老子是恶人了,都想拿俺演英雄救美是吧?
青年汉子一看赵铁锤朝自己瞪了过来,有些被他镇住,咽了口唾沫支吾道:
“俺俺是你管我俺哪里人?总之你打人家家姑娘就是不对!大家说是不是啊?”
“就是啊,赵大,你何必跟几个年轻人过不去呢!”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汉跟了句话,听其语气,大概与行脚商相识。
“为块石头至于这样嘛?”一位不明黑石价值的大妈诧异道。
“喏,喏,不就差点糖梨膏钱么,我掏了,镇上打人传出去多不好听!”一位衣着光鲜的男人大方地拿出一毛钱,朝赵大锤挥了挥。
赵铁锤险些没跩个趔趄,正要反驳:老子像是为一毛钱动手的人吗?
没等他开口,一句奶声奶气的童言稚语顿时让他脸涨成了猪肝色。
“以大欺小,不羞不羞!”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女娃娃,右手握颗糖葫芦,举着肉肉的左手在自己粉嘟嘟的脸蛋上划拉,吐词不清地嚷嚷道:“大飞狼抢小肚肚的东西,羞羞”
“呃!”
围观的群众先是一愣,然后,不知谁忍不住笑了一声,其他人随即都跟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孩子简直哈哈哈哈……”
离得近的人甚至想要去抱抱那语出惊人的小家伙,不管语气还是她那小模样,都实在太可爱了。
叶落扶起希儿,走到清依和兰德尔身边,脚下一缓,点头回应女子投来的感激目光后,看了看已经安静下来的金发少年,双手抱胸,抬眼望向赵铁锤以及那萌翻全场的小不点儿。
起初,他琢磨着是否出手帮忙,怎料横空蹦出一只小萌娃,既然如此,多审视一会也无妨,恰好斟酌下如何应对才能不留下后患。
“哎哟,小祖宗叻!你咋跑这里来了!”
小家伙舔舔糖球,哼哼唧唧地想要再吐槽点什么时,身后忽然走出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妪,伸手打算抱起她。
女孩儿眼珠骨碌一转便想逃走,可小胳膊小腿的又拴着围裙,晃出两步就被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托了起来,
“乖乖,跟我回家,奶奶让小叔讲大灰狼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小家伙立马摇手晃脚地狂扭,咧嘴哭闹道:“不要!我就要在这里看大飞狼,老是听小叔岗多没意思!”
“哈哈哈哈对,小娃娃,这里的大灰狼比书里好看多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其间清晰地羼杂一声借袒铫挥的起哄。
周围人笑得越欢,赵大锤脸色越黑,老妪瞅了他一眼,神情尴尬而又无奈,想抽身离开吧,怀里的小家伙一个劲儿闹腾,连糖球都甩飞了出去,可继续待在这里就把赵铁锤得罪透了。
老太太感觉犹如羝羊触藩,真的进退两难。
赵铁锤纵然蛮横,可在众人声讨下也不好再动手,毕竟众怒难犯,而几个兄弟又去了别处,只好暂且忍下,反正蛇纹玉已经到手,多做纠缠的意义不大。
然而,就这么偃旗息鼓地不了了之岂不显得自己输了理,那多没面子,他想了想,出声辩解:
“你们一个个的都没弄明白咋回事,就七嘴八舌的瞎嚷嚷,小姑娘骗俺糖球不说,那黄毛兔崽子还想动手!”
“你胡说!……”
兰德尔年少气盛,怎会容忍对方辱骂自己,当即怒火升腾,无奈一开口便被清依镇压下去。
行脚商顿了顿,环顾四周一圈后,提高嗓门继续道:“俺赵铁锤同一众弟兄,在屯春峪周边十里八乡跑生计十多年,一向厚道做人,诚信做生意,可咱也不是谁都能揉捏的泥人,想骑在咱头上拉屎的最好掂量下自己够不够斤两!哼!”
此话一出,顷刻冷场,围观人群竟有瞬间的噤若寒蝉,起先声援希儿她们的青年左右一瞅,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人们喜欢看他人的苦难,甚至不介意施舍怜悯,但却讨厌自己惹上麻烦,恰如此刻。
缄默清晰闻嘈杂,聒噪隐约听宁夏。
河风过耳,树飞黄叶,惊起夏蝉,嘘鸣刺耳。
一些妇女扯了扯自家男人,抱怨道:“忘了上街来干啥的啊?”
“没事强出什么头,又不是你老娘!赵铁锤啥人你不知道啊?那是白眼狼戴草帽呢!”
“地里麦种等咱买肥料回去灌呢,别磨蹭了,有啥好看的!”
有听老婆话乖乖离开的,当然,也有找借口留下的。
镇上很难遇到如清依和夕儿这般靡颜腻理的女子,比起以前戏剧《红灯记》里的李铁梅更显秀气,模样更娇好,想多看一会儿的男人们被催得不耐烦,应声道:
“俺老娘不是你婆婆啊?说得那么难听!”
“看看咋了,俺又没强出头,他赵铁锤还能吃了咱?”
“放心吧,忘不了!肥料要擦黑撒,麦子才长得好,再看会儿,不急,不急哈!”
行脚商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证明之前那番话很有威慑,看来这些人还是很给自己一众兄弟面子的。
第3章蛇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