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幻晞昫,月影迷离。往梦重拾,可歌可泣;遗忆再现,如幻如迷。金枝难存,潜藏以宁。来去往停,轮转玄灵!
门开出一半,男子立在门口作揖。笛音中断,玉徽轸却仍对窗而立,背对着男子看着封雪消融在自己掌中,都未曾看过男子一眼。
男子竟也一点也不惊讶于吹笛人竟是名女子,也似是不在意玉徽轸的冷漠,仿佛对见到她这一反应都已是预料之中的事一般。
而事情也本就如此。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各自揣摩试探着,都是在乱世中求存的人,又怎会把彼此的相见只当作偶然?男子之言“此生闻乐,他音再难充耳”却是令她心里冷笑了一瞬。知音难觅,伯牙子期为知音亡而永不抚琴的流传甚广,却不知她习乐十二年,阁内外千百精习于音律的弟子都尚且无法尽知其音,她更是早已对这样的传说只当作佳话而已,又怎么会相信世上真能有初闻便解的知音?更何况,她方才所奏,自己尚不全知,又怎会如他所说似冰似水?男子故意如此说,不会不知她法术专修为音律。可如此故作知音,却实是令人发笑。他实在不该太小看了眼前这名仅十七岁的遮面女子。
男子尚未觉得有何不妥,仍说道,“此生有幸闻如此清耳明心之曲,难料竟出自姑娘之手!知音难觅,可问姑娘芳名?”
“先生过奖。小女子不过农家女儿,不曾习得音律。不知先生所言何意,也不知何来清耳明心之曲,更不知何以担得先生知音之名?恐是先生听错了,还是烦先生上别处问问吧。”
男子愣住了。声音仍在他脑中回响,可他知道那并不是经人口发出的声音,而是以内力所出之声。是她没错了!男子再一次确定了玉徽轸的身份,却也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所言不妥。
男子思索之时,玉徽轸已转过身注视着他。朴装衬锦服,内华而外素,束发工简,腰饰佩,侧藏短刀,体态中正,目光有神,青年的热烈不羁,习学的多思,甚于些许暗藏的凶戾多诈都尽显于身形。
玉徽轸打量着他,男子却仍在思索。片刻后,男子回神时却正与玉徽轸直视的眼神相撞。玉徽轸依旧直视无碍,若无事发生,男子却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尴尬匆忙移开了视线,假视别处。
男子思索片刻后仍未想出该如何开口,玉徽轸见他迟迟思虑不断,便先打断了沉默,“先生若无别事,谅不久留了。毕竟这日深月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被不知情的人瞧了去,于先生也多有不便。”
声音再次在男子脑中回响。这声音是没有任何音色可言的,也就没有任何可辨识度,只知是女子的声音,犹如凭空自然而然便响起的一般,令人惊觉。
男子这才又回过神,弯身示礼,“言之有失,还望海涵。法家韩非之徒吴明,闻玉执掌之名久矣,今日幸逢,特求访见,失礼见谅。”
玉徽轸也回礼示意,算是默认执掌之称。只是心中却在疑惑,无名?从未听闻。而韩非之徒…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身份。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怎么会来找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今日幸遇执掌,方巧有一事求教。”吴明很直白,直接开了口。“现今秦已吞并六国,仅剩齐国苟延残喘。不知玉执掌对当今天下之事有何见教?”
“韩非之徒,何无何名?”玉徽轸未回答他的问题,却问起了他的姓名。
“是,法家吴明,先师韩非。口天吴,日月明。”吴明也没追问,仍回答着。
“小女不过是孤闻寡识的妇道之人,常年居于深山之中,碌碌度日,世事鲜有耳闻。君子建功立业乃天大之大事,岂敢妄论?所知甚微,无从所感。不知先生所求为何?”
“执掌过谦了。天下皆知,贵派自开创以来便是为众国注重,历代更是人才辈出。秦将一统天下,贵派必更受重用。玉姑娘能在贵派众天资颖秀的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一部执掌,实力当之不容小觑。前几日刘仪仗已代表贵派进见秦王,在下于齐为官,特代齐以请见执掌。”吴明说着又微微执了一礼。
玉徽轸心下疑惑,刘段放刘仪仗出见秦王?她怎么不知道?她只知道前些日子拜师大典之前刘仪仗突然外出,未留下只言片语,四处探寻也无人知晓其行踪,就是卜象院的弟子也没有知道的。掌门人应该知道,但自然无人敢询问。可让俪枝姐姐担心许久,却又因先前有些不语皆明的误会,她却不方便打探刘段放的消息,也不方便与俪枝说些什么。想不到,刘段放居然是去见秦王嬴政。如此大的事,就算阴阳家内的人不知晓,但秦臣却应该不会不知道。可此事却居然没有半点风声传人阴阳家内,是秦国口风真的紧还是阴阳家真的太避世了?可眼前这个外貌看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的法家弟子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先生请坐。”玉徽轸这才真正请吴明进屋坐下,关门,再筑一层结界在方才被吴明破了的结界之上,倒酒,也坐下。
吴明看着玉徽轸一一做完这些事情,打量着她,素布青衣,竹簪玉饰;薄纱遮面,若隐若迷;明明是年轻的少女面容,发中却生着一缕白发,容颜难窥,唯独外露的双眸却犹如千年寒冰般,坚冰剔莹,眸下所思难以探觉。尽管吴明见过许多女人,美貌的丑陋的,年迈的青涩的,甚至王室贵女中也见过许多,却是第一次见到像眼前这名女子一样,青春中容着沧桑,惋柔中透着挺毅…也许,也只有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在死亡边缘、刀尖之上挣扎求生的日子里,才会炼就出这样的女子吧。想到这里,吴明竟不由自主地对玉徽轸产生了一丝惋怜之感。
“音律阁在阴阳家不过是若有似无的,纵使是执掌也并无多少能力可言。先生既知左仪仗已入见秦王,又在齐为官,只恐无论先生所求为何都无力相助。”玉徽轸为吴明倒上一杯茶,在吴明对面坐下。
玉徽轸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吴明不语,只是低头抿了一口茶。
“酒香清淡,色泽清明,入口微涩,余香后甘,回味悠长,不知是何佳酿?”吴明抬起头,看向玉徽轸。
“先生不惧酒毒?”玉徽轸毫不避讳地直对着吴明的视线,语气冰冷的发问道。
“信人不疑,疑人不信。在下既敢来拜寻执掌,已赌至此,区区一杯茶又有何恐惧?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杯天赐绝茶。如此乱世求存,任何人都可能在下一瞬间就离开这片乱土。一切皆有定数,强求不得。纵使这酒真的有毒,也是在下本应绝命于此,不在执掌。”
玉徽轸心里有些许惊叹。眼前的男子应也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年纪轻轻便能有这样的气概,也是令人佩叹。想必过去也曾经历过什么重大的变故,才会有这样超凡的见识。想到这里,玉徽轸竟感到吴明似与自己有些许相似之处,觉得似乎与他近了一些,警惕放松了些,也由心底对他生起了些敬意。
玉徽轸举杯示礼,也饮下一口,吴明亦举杯回礼。两人如此的心照不宣竟有了一丝默契,说话不再像之前那样警惕。
“不知先生以何寻至此?”玉徽轸直言。
“在齐为官,自然由齐知。执掌至此可是为应齐王室之人之邀?”
“是。”
“在下也正是为此事拜托执掌而来。”
“可是齐王室之人遣你至此?”玉徽轸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无比,甚至泛起了杀意。
“是为先师而寻执掌。”
“韩非?”韩非早已被秦王杀死,她虽知他为韩非之徒是难对付的,却未料及他居然是为了韩非而寻的她。
“正是。先师生前为秦付诸众多,谋利众多,秦王却仅以李斯等奸人的几句谗言竟报先师以亡!实为无忠无义更无信之至的可恶之徒!若非如此,我也无须(丁香书院小说)到齐国为虚官。所以无论如何,都请执掌帮助,日后定当以命相效。”说着,吴明跪了下来,双手高合。
玉徽轸大惊,连忙站起身扶起吴明。她没有想到,这个吴明居然会这样快就信任了自己,并这样直接了当地就将自己所思尽显于自己。可又转念想到的却是不知这个吴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他必定是查到了与自己相关的许多事情,才会这样做。可她又不明白他到底凭什么可以这样确定她一定会帮他,而不会杀了他或告知他人。
“诸子百家人才众多,为何独寻阴阳家?独寻我?”玉徽轸语气却是软了下来,她未注意到,自己已将自称变为了“我”。
“并非独寻阴阳家,而唯寻执掌。”吴明重新坐下,恢复了先前的语气。
玉徽轸更加不明白了,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原因让他唯独寻她。
“只为执掌之名。执掌无须多虑,在下既求执掌相助,便绝不会如那些无仁无义的小人一般,日后必对执掌报以涌泉,绝不敢伤执掌半分。”
为自己之名?什么名?玉徽轸有点想不明白。他应该不是为音律阁执掌之名才寻的她。若非此名,难道是…她猜测到一些她不太希望的可能,却又不敢断定,只能先顺应下去。
“所为何事?”
“只求执掌顺应邀请人的请求。”吴明心中其实明白,纵使他不来求玉徽轸,她也会答应。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目的却无法达到了。
“凭甚?”到底还是为了齐王室。她心中冷哼。
“如今天下大局已定,齐已再无多少后日。此时寻执掌,无论所为何事,顺应下合贵派历代与齐之交礼,也体现执掌仁义。他日若齐能有余力,也将忠报于执掌。于情于利,于执掌皆为益。”
玉徽轸思索了片刻,没有回应。这个吴明也是有趣,他所说皆是有利之处,却未提任何不利的,可他也不会不知道,她是不会完全信依他所言而不知弊处的。
树影婆娑,风拂瑟响。当第一缕太阳的光芒照向大地,群星黯然。天,依旧是静默的黑;星,却隐了去,仿佛只因太阳将至而自觉隐没。却不知是曙光已至埋没了星点,还是真的只因白日将近,星月离去。
第12章金枝潜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