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冕与洪州陈家虽然非亲非故,可这桩灭门案之惨绝人寰令陈思贤等人动了侠义心肠,陈思贤说得好:“江湖仇杀,祸不及老弱妇孺,可此人连条狗都不放,足见其丧心病狂,若不翦除,恐怕将来为祸不小。况且江湖公道,总得有人主持,不然规矩紊乱、血雨腥风,早晚祸及己身。犹如坐看邻家失火而不施援手,待殃及自家厅堂,必悔之晚矣。”
四个人分头走访李朝冕弟子、邻里、亲朋。邻里各囿于深宅大院、亲朋均少有来往,只知李家人被杀,其余事一无所知;至于众弟子,大半受伤在家,大弟子褚大良卸了二弟子水有声右腿,水有声砍断了褚大良左臂,一提起师父被害一事,个个言辞支吾,语焉不详,倒像约定了要隐瞒什么。
四人从午时查到晚间,仍不得要领。
晚饭时,陈思逸道:“我瞧六弟子罗震欲言又止,只不过有所顾忌,不敢明说。”
陈思贤道:“好,你我三更去拜访他。”
果不出陈思逸所料,罗震毫无保留地说了惨案因由和经过,并细述了万冲容貌,最后一再央请陈思贤、陈思逸莫对人说此事出自他口。
此事还从数千里外的川西“逸轩庄”说起,“逸轩庄”万家也如洪州陈家一般,威震一方,现任庄主万不芳,育有两子,一名万林,豪爽不羁,一名万冲,风流多情。
李朝冕的姑妈家有位外甥女儿远嫁汶川县,辗转做了万冲的奶娘,三年前李朝冕无意间打听到此事,遂携褚大良、水有声和女儿李双嫣远游川西,寻这位远房表妹认亲,顺便拜访万不芳,万不芳为人谦恭热情,对李朝冕一行人甚是结纳,其两子也很快与褚大良等人顽成一片。明眼人心中透亮,李朝冕此行,其实是为了结纳“逸轩庄”。
去年秋,李双嫣与褚大良完婚,万冲从川西赶来道贺,并捎来父母贺礼,李朝冕高兴之极,留着万冲在家住了数月。
今年初,褚大良无意中发觉万冲与李双嫣有苟且之事,大为恼怒,同心腹之人老四封德从、老六罗震设下圈套,一包蒙汗药放翻了万冲,将他关到一口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而后向李朝冕禀报说,万冲不辞而别了。
褚大良几乎每日都要领着几位心腹师弟虐待万冲,并且一再告诉他,自己这是奉了李朝冕之命,来惩治他这败坏李家家风的龟儿子。
过了个把月,褚大良把李双嫣带入了地窖,李双嫣看到万冲,惊恐了片刻,便当面请求褚大良,杀了万冲,以维护自己和李家清誉,褚大良不愿。
这事终于传到李朝冕耳中,李朝冕怒火冲天,决定暗地里结果万冲,遂领着褚大良进了地窖,哪知其中空空如也,二人仔细搜查,才发现蒲草下有一洞口,李朝冕连忙派众弟子四处找寻,却不见万林半点踪迹。
又过了一个多月,‘快刀门’上下平安无事,大伙就当这事不了了之了。
本月初五日晚,老三岳星、封德从和罗震三人,去李朝冕家交纳本月各当铺的进项,李朝冕留他们在家吃晚饭。
吃到中途,罗震闹肚子,刚入茅厕,忽听院子里吵嚷声起,还夹杂着刀剑声、惨叫声和狗叫声,慌忙出去,见院子里正刀光剑影,一条人影在人群里倏来倏去,本想出去帮忙,又看到岳星、封德从等数人身首异处,躺在血泊中,他顿时心生惧意,随即收回迈出的半步,躲在墙后偷瞧。
院中人一个个倒下,只剩李朝冕夫妇拼命抵抗,李朝冕喊道:“万公子,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败坏……我家门风?又凭什么来杀我?”罗震才知那人是万冲。
万冲不言不语,只管猛杀猛打,看急切间不能攻破李氏夫妇的两仪刀法,忽向李朝冕的小儿子扑去,李夫人救子心切,飞身保护,被那人一招“回马枪”,当胸刺穿,李夫人扑地而倒。
李朝冕见状,心情大乱,出手不成章法,没斗几招,便被万冲刺破喉咙。李朝冕的小儿子才十三岁,哭叫着跑过来,抡起双拳捶打万冲,被万冲一脚踹飞,刚巧撞到墙上,脑浆迸裂,眼见活不成了。至始至终,李双嫣如吓傻了一般,坐在门槛上,缩成一团。
罗震腿脚发软,瞧着万冲一步步走向李双嫣,烛光闪烁,照在万冲冷酷英俊的脸庞上,这凶神恶煞眼中,竟满含泪水。那条狗子“灵虎”,终于嚎叫着挣断锁链,扑向万冲,万冲头也不回,挥剑后划,把‘灵虎’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万冲行至李双嫣面前,一言不发,凝视着她,片刻后,他收剑入鞘,转身向外走。李双嫣在他身后,不声不响,捡起父亲兵刃,大喊了一声:“爹、娘,女儿对不住你们!”竟而挥刀自尽。万冲回身,在她尸首旁立了一会儿,木然离去。
过了许久,罗震才从墙后走出,看着满院尸首和鲜血,他愈加张皇失措,慌忙奔出院子,邻里们正提了灯笼观望,见他猛然从大门窜出,纷纷奔跑着避开。罗震一口气跑到相好处躲避。
次日,邻里上报州府,府尹见案情重大,不敢怠慢,忙点仵作行人查验尸首,叠成文案,缉捕真凶,都头捕快,纵横里巷,大呼小叫,到处拘人,一时间,满城鸡飞狗跳。
这日下午,“快刀门”众弟子集会议事,罗震怕师兄弟责怪自己胆小无能,未敢告知实情,不过,大伙也都已猜到此是万冲所为,当即商定,因事关师门声誉,对外说时,不可提万冲名字,只说是江湖仇杀罢了。而后,大伙推举新掌门,三言两语不和,便动起了家伙。
众人听陈思逸讲完经过,均觉得万冲穷凶极恶,令人发指,着实该杀,而李朝冕却因攀亲招致杀身之祸,殊为可叹,陈思贤道:“因此,我们才决心找出万冲,主持公道,纵然得罪‘逸轩庄’也在所不惜。”
陈思逸道:“据罗震说,万冲在扬州也有位相好的女子,必然要去与她相会,因此,我们打算去扬州,一探究竟。曹贤侄,今日正是家父祭日,咱们明日动身如何?”曹羽道:“但凭二伯吩咐。”
午后,曹羽等人随陈家老小策马去拜祭陈天骄,到了太湖内洞庭山,见墓地新修,墓前立着块无名之碑,众人上香烧纸,行礼跪拜,忙了许久,陈思贤还吟了篇祭文,大致意思是:陈家子女,常念教诲,行侠仗义,陈氏一门必将继往开来,名垂不朽于江湖。
文辞简短有力,音调铿锵激昂,众人听了心潮澎湃。拜祭完毕,已是夕阳西下,松树的影子长长映在墓上,四处望去,周围万顷碧波荡漾,帆船点点,沙鸥飞翔,天地间莽莽苍苍,众人都不出声,站了好一会,才上船离去。
是夜,众人依然把酒赏月,不过那亭子里呆不下这么多人,只好把酒菜摆到院中,就着溶溶月色,习习凉风,众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陈思贤见陈思远与阿芸甚是相得,心中高兴,连敬了他们三杯酒,因道:“三弟,老母亲时常念的,就是你和四弟成家之事,老人家听说你成婚,心情大为舒畅,常念叨着想看看弟妹,这次你就带上弟妹,随我回洪州吧。”
陈思远和阿芸点头称是,陈思远道:“四弟现在何处?”
陈思贤道:“多半已到了河北真定,离家时说有件小事要办,却未说什么事。”
酒过五巡,陈邕趁兴向曹羽请教武艺,陈灵灵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她满脸兴奋,想看看自己二哥与曹羽相比,到底孰强孰弱,可无论二人用何言语相激,曹羽总是婉拒,陈思逸看不下去,斥道:“你们两个,实在无礼,你们曹大哥既然不乐意比,何必胡搅蛮缠,不像话!”
兄妹两个终于消停,可过不一会儿,陈邕又向曹羽一杯连着一杯敬起酒来,陈思逸见儿子如此,摇头苦笑,心想:“这位贤侄年纪轻轻,竟能如此谦恭忍让,着实难得。”
次日一大早,用罢早点,众人辞别陈思贤、陈思远、阿芸、陈溥,动身上路,陈思贤、陈思远等人立在门口目送,直至他们消逝于远处丛林之间。
第36章同门相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