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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流言满天飞

夜风很冷,细碎的冰凌的在耳际的发丝上垂下,她裹着厚实的兔毛,无孔不入的寒风却没有腐蚀她的肌肤。
雪大了,宛如一朵朵洁白的莲花,她伸出手,那些花朵打着旋儿落在她手心,边缘开始融化,终是融化成一汪冰凉的水,顺着她指尖滴落。
“回去,风大会受凉。”身后传来清脆的低语。
夜缨知道是苏景策,但是没吭气,呼吸间,白雾从口鼻间袅袅升起,好似农家山谷闲村里的青烟。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早已把她一张小脸冻得潮红,鼻尖更是像极了一颗熟透的樱桃。
见她不语,苏景策与她一同蹲坐,在她左边又道:“你随我出来,伤了病了可怎么是好,什么事不开心回帐篷在说。”
半晌,她张了张嘴,漆黑如墨的眸中酿了一坛凄凉的酒:“你真残忍。”
那会见苏景策无情斩断那士兵胳膊的时候,她仿佛又见时光疯长,在她面前的是另一个夜缨,骨子里的狠戾,杀人如蝼蚁不带怜惜。
“那是逼不得已。”他语气有些深沉。
“杀人就是杀人,杀无辜的人,而且是一心跟随你的将领,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几只虫子而已,有必要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抵?”夜缨心头一悸,撇过头直直的看着他,那低垂的睫毛宛如一把画楼里女子握在手中的蒲扇,掩盖着情绪澎湃又复杂深刻的神情,看不穿看不透。
苏景策缄默,长长吁了一口气,“那不是普通的虫子,一只便可要人命,知不知道什么是保全大局?”
虫子?杀人?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虽然将信将疑这种天方夜谭,但回忆起那些人倒地痛苦的模样不由得背脊冒冷汗,“这是敌军的手段?”
“嗯。”他沉声道,两人间陷入了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眸光直视着他郑重道:“这种事你不需要太过介怀。”
夜缨愣了愣,来不及捉摸言辞间的意思他又继续说:“带你来不需要你上战场,而你必须习惯死亡与别离。人,要是不强大,没有人会怜悯你,弱肉强食这就是当今,想想你我,为何而死,因何而生。”
一席话深深震撼了她的心,苏景策抬头望着夜空,片片雪花融入发间,像及了一位斑驳白发的花甲老人。
晃眼,是他眸中类似忧伤的神色,就这么静静的望着虚无缥缈的天际,一瞬间,夜缨觉得苏景策其实不像平素里那番花花公子模样,眼前的这样子这般萧索,这般孤单。
夜色恍若再黯淡些,恍若没有这白雪皑皑的相称,那么他,定是与黑夜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嘴角渐渐的勾起一抹笑意来,在冻僵的脸颊上浮现夜缨并未自我察觉。
事实如此,如果不坚强软弱给谁看,但,终究她没有历练到苏景策的程度,只是慢慢摸索到了那层边际。
十万兵马,夜缨在脑海里勾勒过那样大致的轮廓,但却从未用亲眼目睹来的震撼。
回帐篷的途中,人皆摩肩擦踵,往往来来比洛阳城里最喜庆的庙会还要人多。
一个个陌生又平凡的面孔,忙碌着搭帐篷,忙碌着磨刀擦枪。
篝火熊熊在空旷的土地上燃气,火旁围着三五成群的人,穿着铠甲侃侃而谈,多半是叨念自己娘子又为家族添了男丁,出征前在小红楼遇见倾心之人,某某官僚的儿子在赌坊输了多少银两。
这种愉悦的气氛,她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而步子加快回到昏暗的帐篷中。
人心薄凉,她以为只有像夜离那样的人才会如此,这营地里刚死了十几号人,这会大家已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谈笑风生。
帐外都是黑压压的人,她卷缩在榻上看着人影或多或少的映在帐布上画出阴影,翻来覆去也睡不安稳。
隐隐听闻窃窃私语声,入耳断断续续,她还是能模糊琢磨个大概。
“晋王带了个姑娘出来,你可知那姑娘是谁家千金?”
那头的人声音憨憨,倒像是喝了酒,“不知不知,不过听说晋王洁身自好,很少有女眷相陪,这都双十之年,房中竟无一妻半妾。”
开了话匣子的人,又继续开始讲起来,“可不是,听闻皇上几些日子又意让王爷挑一个女子,命了宦官将未出阁重臣之女画像送到晋王面前任王爷挑选,你猜怎么的?”
那人语调突然拔高,夜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喝醉的男人也被挑起了兴致连忙追问:“怎么,难道王爷相中了?”
“没有,听闻王爷将二十四幅丹青图置之身外,这般回了皇上‘微臣自幼立誓效忠天朝,而今功德不厚,不可为儿女情长牵绊,望皇兄成全!”
这一席话荡气回肠,夜缨心里蓦然一紧,又听他说道:“天子之意不可抗拒,但皇上念及晋王这般言语也就感叹,但还是出于兄长之情,挑了一副画像出来问晋王:这女子生得滟艳,又是相府之女,臣弟可收为妻妾,出征之际也好掌管家务。”
相府?夜缨惊疑,赶忙坐起声来耳朵贴在帐篷边,帐篷外呼呼的风声还清晰,可想而知雪花纷飞,风凛冽。这二人也真是好兴致,耐着严冬,顶着风雪议论朝中秘事。
这些怕也不是秘事了,一位皇亲国戚的婚姻大事,总是众人关注的焦点,稍有风吹草动必然会满城风雨沦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谬谈。
否则,说书之人哪有那么多段子可讲,多半都是事实加以捏造再赋予传奇色彩,成为流传百世的佳话。
然,苏景策这出只萌芽的姻缘只能让人议论议论罢了,这不,帐外探讨还在继续:“要说那相府两位千金我倒是有幸目睹了一次,不过那时相府掌上明珠也就六七岁,祭天时乳牙都没长齐,不过看那小模样倒是生的俊,但要配上晋王这般英气有些不合适。”
呸!夜缨朝发声的方向无声吐了口唾沫。这人说话也忒不厚道了,竟然大胆厥词言她乳牙没长齐!居然还能说出配不上苏景策这种话?苏景策算什么,一副风流纨绔的样子,要她嫁她还不肯呢!
潜意思里还是打算听听后话,没有立马冲出去吼上一吼泄愤。
喝醉酒的人打着哈哈:“那是,咱晋王生的俊,又居功而不骄,大将之风,放眼天下除了秦国那传闻倾国之色的南阳公主怕是没有人能登对了。”
南阳此人,夜缨略有耳闻,传闻曾随秦国使者一同来访天朝,坐在凤鸾轿中只是抬手撩开了幕帘,行人一睹芳颜便魂不守舍的尾随其后,行至洛阳驿站停下,街头熙熙攘攘长龙似的人群都是为了再多看她一眼。
当初天子有意相见,奈何南阳公主体弱受寒,没能面圣。这便是去年的事,这话是从清风观一个上山伐柴的樵夫口中听来,说起那南阳公主,那人滔滔不绝,信誓旦旦说她见过一面,远远暮得,真是“此因只的天上有,凡间哪得几回闻。”
还说,南阳公主怕是装病,不想面圣,怕入了深宫,远嫁到天朝。
不过这些都只是众说纷纭的茶话,无几人深究其中缘由,想着,帐篷外叨叨还在呱噪,“想来晋王也看不上,只是淡淡撇了一眼画中的人,再次谢绝了圣恩隆宠。”
剩下的,她已无心再听,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睡意来袭,撑不住便裹着毛毯子沉沉的闭上了眼。
苏景策怎么可能娶相府的人呢,若是猜得不错,此时她错过了见苏然的第一面,苏然怕是已经与夜离相遇了,而也许皇上给苏景策看的画像就是她夜缨的,所以他摇头。
睡得并不好,或许是天气太冷,加上连日来的长途跋涉,天蒙蒙亮她便转醒,脑袋沉得厉害。
睁开眼看了眼帐篷中还吱吱燃烧着点点火星的炉子,这会儿该是双儿又来添过碳。
看着看着,眼睛酸涩得发疼,她又钻进了黑漆漆的被子。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额头有些凉意,但这凉意在在这塞北的寒冬里她竟然觉得很是爽快,盼着这种温度多留一会儿。
察觉着那凉意在渐渐远去,她猛然伸手去抓住,抓在手里还是温凉,像是酷暑时取了府中的凉玉握在手里。
她想睁开眼,莫不是一睡睡到了盛夏,还是这北疆徒然变了天,可是眼皮却似压了千斤顶,竭尽全力也长不开一丝缝隙,难道是在做梦?
做梦,她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也就不去费力睁眼了,安然的闭上,手中凉凉的东西好像被人一点点抽去,便迷迷糊糊听到谁说:“御医何在,为何服了药还不见醒?”
什么药?她觉得好笑,这声音怎么这么像苏景策?许是习惯使然,她便啐了一句:“你那病御医治不好,放心,你死了,看在师兄妹一场,我一定送你一口上好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