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凌翻墙进了韶府，径直去了厅中，厅中没有人，只有忽明忽暗的烛火在闪烁。千凌在棺材前停了下来，她一掀衣摆，跪坐在了棺材前芦浦垫上，闭上了眼睛。
　　“你回来了。”
　　“嗯”白昭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过来，千凌不为所动，只轻声应了。
　　“方才韶敏去了你房里，见你不在，想你必是跑到廖府去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吃点吧。”白昭平接着道，走到她身边，端着一盘子糕点给她。
　　千凌睁开眼睛，没有接过盘子，垂下眸子，哑声道，“我不饿。”
　　白昭平见她坚持，也不再劝说，把盘子放在了地上，同她一样跪坐在了芦浦垫上。
　　“姐夫回去睡吧，这里我来守就是了。”千凌道。
　　“刨去职务，韶华只是我的弟弟，她姐姐担心，我忍她身体受不了，便替她来守夜也是一样。倒是你，这几日神思恍惚，身体别倒了。”
　　“我有内力，到不容易倒下。”她还没为韶华报仇，怎么能就这么倒下去。
　　“这个收好吧。”白昭平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千凌。
　　千凌接过，在手中细细摩擦过荷包上的一针一线。这个荷包，是她第一次绣花时亲手缝制的，送他的及冠礼物。她绣得很难看，她不好意思拿给他，他却抢过，毫不犹豫系在了腰间。
　　他对她总是这样，宠溺着包容着她的一切。她的生辰，他本该在边关驻守回来不成，他却偷跑了回来，带她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还未歇一口气又赶回边关。
　　她以为，他们虽然不常见面，可以后还会有大把的时间等到白头，天不遂人愿，他还是战死在了沙场上。
　　若是知道今日的结果，六年前何必要见他，何必要跟他回来，又何必要爱上他……
　　看着漆黑的棺材，千凌心中堵塞，把荷包放在了衣服里，用手压了压，觉得妥当后才放下手。
　　“姐夫，你能告诉我韶华是如何死的。”千凌平静道。
　　白昭平一怔，想起那个躺在血泊中模糊不堪的尸体，“一箭穿心而死，身上还有多处伤口，脸上被乱刀划破，几乎看不到原来容颜。如果，如果我赶了去，韶华也不会被这样害死。”他的声音因为恼怒有些颤抖，拳头一拳打在地上，然后还觉不解气，又打了一拳，关节处立即见了红。
　　“你说，韶华是在雪玉峰被射死的，”千凌眼中错愕，想起那个梦，背脊冒出些冷汗，语气有些惊颤，“雪玉峰底下，是否有座狐仙庙。”
　　“你怎会知道？”白昭平确定，千凌虽然小时候生活不在莫城，可雪玉峰在边关之地，千凌不可能会到那里去。
　　“姐夫，你可能不信，我梦到的，我梦到韶华死在了雪玉峰下。”千凌颤抖，心中暗想，韶华，是不是你托梦于我，想让我知道是谁害了你。
　　白昭平心中虽惊疑，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只当千凌感念韶华，所以梦到了他的身死之地。
　　“你也不必想太多……”
　　“我明白。”
　　千凌点头，想起几天来做的怪异的梦还有他看过王爷与狐妖的故事，心中有些不安起来，那些梦，究竟在说些什么？又在告诉她什么？
　　——
　　二日，第一缕晨光照进大厅时，在芦浦垫上跪了一晚的千凌倏地睁开眼。一旁一直照看她的白昭平觉得，那双魅惑的狐狸眼还是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可有些东西似乎变了。
　　这样的千凌他从未见过。或许韶华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多，无忧无虑的千凌已经不在，此刻的她，变得有了冷漠有了血肉也有了仇恨。
　　白昭平叹气，但愿千凌不要陷得太深，不要把自己给赔进去。
　　“起来吧。”白昭平想要扶千凌起来。
　　千凌摆手，跪着不动。
　　“无双，”韶敏进了来，走至丈夫身边，关心得看了他一眼。白昭平摇头，按住韶敏的手，“娘怎么样了？”
　　韶敏摇头，“一夜未睡，刚刚我劝着去睡下了。”看见放在一旁未动的点心，紧接着，她又道，“千凌，你总要吃些东西吧。”
　　千凌眼睛直直看向棺材，“敏姐姐，我不饿。”
　　“你这样在韶华面前，他也会心疼的。”
　　千凌一怔，立马踉跄地站了起来，韶敏赶紧上来把她扶稳。千凌红着一双眼，声音有丝哽咽，“敏姐姐，我吃，我这就吃。”
　　韶敏一喜，给了丈夫一个眼神。白昭平会意，快步出了大厅，往厨房去了。
　　“我们去侧厅吧。”
　　千凌点头，腿麻了没了知觉，走了一步就眼看要往地上倒去。韶敏急急抓住她的手臂，有些动怒，连日来都不曾红过的眼睛立即见了红。
　　她用衣袖使劲抹去眼角的泪痕，憋着没让它流出来。她恨气道，“你看你，你的腿要是废了可怎么是好。”
　　“对不起。”千凌垂眸，低声道。
　　“你不该与我说对不起，你该给自己说对不起。”
　　千凌扯着嘴角笑了笑，腿上的知觉渐渐恢复，早晨还有些冷，身上总是不能暖和。
　　舌头舔了舔苍白的嘴角，手有些颤抖扶着韶敏的胳膊。
　　她回不去了，往日的千凌同昨日的廖途一起死去了。他知道这样的自己不配去见她的韶华。等她报了仇，等她把武殇杀了，她就下去给他赔罪。
　　“姐，我知道了。”但在这之前，她不想让任何人再为她担心。
　　“知道就好。无双，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若日后找到喜欢的了，就试着一起吧。韶华不会怪你的，他是希望你能快活得活着的。”韶敏说。
　　千凌无力点点头。刚开始得到韶华的死讯时，她有希翼，可能军情报错了，可当那希翼也没有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了。
　　一直活着的人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她觉得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所以，她曾想倒不如就这样和韶华去了，不是更好。
　　昨日，她躲在门后听到百姓的愤怒，她才猛然觉得，她要报仇，她要为韶华报仇。所以她去杀了廖途。过后，她又迷茫了，之后呢，之后又该怎么办？慕容蓉的出现，给了她一个契机，去皇朝，去杀了武殇。
　　仇恨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滋长蔓延，她知道，这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了。
　　等着她韶华，总有一天，她会手刃了武殇，然后她会去见他，不管他会不会原谅她，不管他还会不会爱这样的她。
　　侧厅里已经摆好了粥和小菜，千凌喝了一些粥便把碗放下了。韶敏还想再劝她多吃点，管家却进了来。
　　“小姐，姑爷，无双姑娘，安国公主来了。”管家道。
　　“快请。”
　　韶敏说着去看千凌，果见她眼睛一亮，比刚才好了很多。她心中的石头落下，想着，等会儿就让安国公主劝劝千凌，千凌与她情同姐妹，若不是玲珑，这次的千凌也逃不过进宫一条路。玲珑再劝劝，说不定千凌就能想通了。
　　“是。”管家退了下去。
　　千凌转眼看向韶敏，韶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千凌得到同意，立即跑了出去，在半路上拦住了玲珑。
　　她心中一恸，快步上前抱住了玲珑。玲珑一愣，环住千凌，随即给了身后芸翠一个眼神，让后面随侍的人都下了去。
　　玲珑拍着她的后背细声安慰，“怎么了。”
　　“玲……玲珑，我……我杀……杀人了……”千凌声音颤抖，想起昨日廖途死时的样子，鲜血染湿了整张床榻，忽而又想起慕容蓉杀的那个美人儿惨死的样子。
　　昨日的情形一下在脑中浮现，血腥味似乎就在她鼻尖久久不散，胃里突然觉得难受，千凌猛地放开玲珑，跑到旁边扶着柱子呕了起来，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也不见停，只干呕着。
　　玲珑皱眉，上前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她想起今天早上出宫时在街上听到的闲言碎语，说廖途畏罪自杀在了自己府里。
　　看来那廖途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而这个杀人的人就是千凌。
　　她心中惊异，千凌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看，居然下得了手去杀一个人。韶华的死，真的给了她如此大的打击吗。转而一想自己，她又释怀了。
　　等到千凌终于不呕了，玲珑这才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干净的巾帕来，把千凌嘴角的污秽擦去。
　　“你怎么出宫了。”千凌一把抓住玲珑的手。
　　“别担心，我没有事。”玲珑道。
　　“哦，”千凌抬头，想起昨日进城的不光是韶华的棺材，还有皇朝的皇帝。她一双眼睛闪过一抹冷光，佯装轻松问道，“那你可见到那皇朝皇帝了？”
　　虽然她眼中的冷光闪得极快，可玲珑还是捉住了，她突然不敢去想千凌那抹冷光所代表的情绪。想起武殇与那人一模一样的面容，她心中一时复杂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去取舍。
　　“玲珑？”千凌见她愣神，轻声唤她名字。
　　玲珑回神，一把抓住千凌的手，眼神复杂看着千凌，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手一松，转而握住了千凌的手，笑了笑，道，“我还是先去祭拜韶华，等会儿再说这件事。”
　　玲珑说着，牵着千凌的手往大厅走去。走了两步，不见背后的人有动作，她回过身，见千凌直直看着她。玲珑黑色的眸子一转，平静问道，“怎么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