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师妹对道长说道:“我还好。倒是你……昨晚接到外门传信进来,说是你回来了,我……”
道长说道:“我昨天申时末进的外门,想着天色已晚,这么多年来才重回宗门,所谓近乡情更怯,心情实是难以平静,深恐在师尊面前失了礼数,所以才在外面歇息了一晚。”
云瑶点点头,表示理解,在道长身上看来看去,忽然惊讶地说道:“咦,你的修为?不是说你的伤,神仙难治么?这么说,你的丹田气海已经恢复?连成胎这关都过了?你这三十多年来在外面都遇见了些什么事情?”
道长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一言难尽,我们还是先面见师尊吧,三十年未见师尊,我这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要对他老人家讲呢。”
云瑶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嗯,都怪我,看见你就只顾着问了,爹应该早就等着你了。走……”
当下离开接引宫,往山上而去。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大殿之外,大殿殿脊上一条青龙夭矫欲飞,殿门台阶之下左右各摆放了一只青金石雕成的青色豹子,栩栩如生,龇牙提腿,直欲择人而噬,凶猛异常。
这处大殿名叫箕水殿,一个约莫四十来岁,气度雍容,仪表威武,黑须及胸的中年人负手静静地站在门外台阶之上,目光悠远,神情冷淡;只是负在背后的双手时不时的攥一下拳,显见内心并不如表面般平静。
四个年岁不一的修士静静地站在中年人身后。
道长远远看到站在殿外的中年人,紧跑几步,距中年人七八步远的台阶之下,推金山倒玉柱,“砰”地一声跪倒尘埃,以头叩地,大声叫道:“不肖弟子陈定乾叩见师尊。”一语未毕,已是泣不成声。
这中年道人自是道长的授业恩师张凤鸣张真人。
莫看张真人黑发黑须,血旺肤润,看上去不过四十五六,还不如站在身后的一个弟子大;其实真实年龄已近三百岁,是乾元门中除宗主外修为最高之人。
张真人看着跪在地上的道长,颔下黑须微颤不停,脚跟几欲离地,鞋尖处却微微拱了一拱。
看了半晌,张真人冷冷地说道:“你一离宗门便是三十年,我知道你伤心难受,可是三十余年,三十余年了啊!这三十余年来你居然音讯全无,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师尊?嗯?”
随着张真人的话语,大殿外十丈之内的空气似乎突然凝固,当最后一个嗯字出口的时候,道长已经感觉到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有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自己的魂府元神,丹田气海中充斥了无量真力,只要张真人一动念,自己便要神魂消散,气海破灭,身陨道消。
云瑶见状,便要赶前两步挡在道长前面,只是在真人威压之下,根本近不了道长身畔,无奈之下,只有跺跺脚,口中叫道:“爹!”
看到真人盛怒,后面四个修士往前两步,跪在张真人面前说道:“师尊息怒!”
道长只是伏地痛哭,不敢发声辩解。
过了片刻,真人摇了摇头,仰头望天,淡淡的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道长只感到巨大的威压瞬间散去,后背一阵冰凉。
云瑶连忙过去搀扶道长,道长只是跪着,不敢起身。
张真人怒道:“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扶你?”
道长磕了个头,说道:“谢过师尊不罪之恩。”这才站起身来。
张真人“哼”了一声,袍袖一拂,转身往殿内走去,坚硬的汉白玉地面上,随着真人脚步的离开,显露出两个寸许深的脚印来。
四个站起身来的修士转身跟着入殿,落后的两个冲着道长挤眉弄眼,示意道长赶快跟进去。
道长抱拳四下一礼,又看了看云瑶,方才快步跟了进去。
……
进得殿来,真人在当中的位置坐了,不发一言,只是沉默的看着道长,显见余怒未消。
道长重新施礼,说道:“三十余年来,不肖弟子虽然没有回宗门,可这心里却日夜牵挂师尊、师娘和各位师兄弟;今日得见师尊安好,弟子心中实在是欢喜万分。”
真人哼了一声,说道:“还好。还没被你气死。”
真人身后的几位修士便互相看了眼,眉角处有笑意微显,云瑶更是用手捂住了嘴,只是眉眼弯弯,显是正在无声的发笑。
道长又说道:“师尊,怎么不见师娘和小师弟?”
真人略说了几句话后,怒气渐消,说道:“你师娘十余日前闭了关,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小师弟去年下山去办个差事,大约明年才能回来。”
顿了顿,又恨恨说道:“怎么了?你觉得为师来迎你还不够隆重?你还想着他们也一起来迎你?”
道长一脑门子汗,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实是弟子多年未见,心中挂念的紧,所以失言了,还请师尊恕罪。”
真人鼻子里哧了一声,骂道:“挂念的紧你还不回山?当日你下山而去,我也不留你,想着你在俗世之中打滚几年,心境平复之后,便会思量着回山,便是没有办法能回复你的修为,但在我门下,还能亏了你委屈了你不成?你倒好,居然躲在那个什么颌阳镇一躲便是三十余年,连个消息也不曾送回山来。这就是你说的牵挂与我?”
道长赶紧说道:“师尊息怒,师尊容禀。”
“有话就说,难不成我还堵了你的嘴不是?”真人喝道。
道长说道:“弟子当日丹田气海被破,一身修为被废,这三十余年想尽了办法,却一直无法恢复,所以无颜回山。”
真人点头道:“我在殿外探得你印堂魂府已成,丹田气海也已经复原成胎,想来你在外这三十余年,是有了什么奇遇机缘?”
道长说道:“正是。”
当下从那日万念俱灰下山说起,把为报救命之恩而返回颌阳镇,拜了当时颌阳道观的观主为师,却因缘际会学得赵家的招魂之术,精研其中的测算天机之法。于今年雷雨夜为赵毅招魂时惊觉天机变化,又亲见紫雷,而后赵毅死而复生,从中悟得一些天机变化路数,生死转轮之机,而后自己闭关三月,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将丹田气海真元强行散去,转为气血**,从头破障寻元,再行贯脉通督,一气而入先天开元神府,发现原先的五行印符俱在,便顺势成胎的事一一道来。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惊讶不已。云瑶更是如同亲历,以手掩口,凤目圆睁,听到惊险处,更是不时低呼出声。
真人听完之后略略思量,说道:“当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破而后立了!当初门内对你施救,只想着修补你的丹田气海,使之复原,却劳而无功;谁知你下山之后反有此等机缘。
你此次重修之举,最难的应当便是散去气海真元转为气血**之际。要知你当初已入腾云之境,体内真元与神魂结为一体;若是转化之时一个不当,非但转不了气血,便连你神魂也一同散了去,你这条小命就此了账。
之后的那些破障寻元、贯脉通督反而是小事了。你当时若没有把握,也不会在闭关之时就去解决了。”
听真人的话,云瑶惊呼出声,几个师兄弟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先天之后,神魂与真元便已经结合在一起了,散去真元便相当于自灭神魂,如何不惊?
道长说道:“师尊说的是!”
真人又说道:“若是所料不错,最难的一关是散去真元转为气血,最关键的便是你悟得的天机变化之理,生死转轮之机,若非这个,你也守不住神魂,保不住性命。”
道长点头称是,这确实是最关键的地方。
真人点点头,捋了捋及胸的黑须,说道:“想不到那俗世之中居然有这般神妙法门,能使人测得天机,悟得生死,你且说说,这法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长面露难色,为难的说道:“这个招魂中的天机测算之法,是他颌阳赵氏的不传之密,这说出来……”
真人笑了笑,说道:“俗世之中就算有这法门,难道还比得宗门内的法门玄妙?但说无妨。”
道长只好开口,真人仔细的听了片刻,举手止住道长的叙述。
问道:“你这法门,当真传自颌阳赵氏?”
道长答道:“是。这颌阳赵氏本是大周国大梁城赵氏的一支,与若干年前迁移至颌阳镇,至今约有三四百年了吧。”
真人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得授的这个东西,不是修真的法门,却是修仙时用的一个法门。”
修仙法门?众人大惊,修真和修仙的区别大家却都是知道的,各大宗派在几万年传承中,自然或多或少出现过修仙人物,但是没有一个宗派有修仙法门传承下来。这凡尘俗世中居然有这修仙法门传了下来,让这些修真之人如何不惊?
真人又说道:“不过这法门很不完全,而且其中错漏颇多,与我等修真之人全无用处,若是以此修真,不但一事无成,反而有害。但是用之俗世却是无妨。
想来赵氏先人中必有修仙大能,能冒大不讳将此法门传至俗世,这位大能的能耐当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此举必遭天谴,想来这赵氏应该是遭了天嫉吧。”
道长目瞪口呆,看着真人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第26章 殿内论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