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一阵闷雷响过。乌云在天边渐渐聚集。
“呀!起风了,响雷了,怕是要下雨了。”干枯的河边正在焚香祈雨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欢呼。
“快回家,快回家!瞧这声势,这场雨小不了。”
随着闷雷一声紧似一声,微风逐渐变成大风,乌云不断的聚集、扩展;二三百人的祈雨队伍从开始的骚动,变成了慌乱,到后来随着一阵狂风狼奔豸突之后,只剩下头戴道观,身穿道袍的祈雨道士还在香案前念念有词。
风越来越大,道士的眼皮子直跳,嘴角不停的抽动,额头上似乎有汗在往外冒。道士一边念着无人知道的经文,一边偷偷的向左右观望……
没人?
老道向前一步,朝香案一拜,拂尘一甩,转身一揖,口中念念有词。眯眼一扫……还是没人!
道士长出一口气,一甩拂尘,疾步而去。
……
“咔嚓!”一声巨响。
一道霹雳划过苍穹,闪电的光芒撕裂乌云、贯穿天地,顿时狂风怒啸,暴雨倾盆而下。
……
……
已是入夜时分,从午后开始的狂风暴雨一直持续不断,闪电惊雷也时不时划破长空撕裂乌云,未有一刻停歇。
狂风暴雨声声惊雷之下的颌阳镇如同末世将临,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往日凶悍的看门狗,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躲在狗窝里一声不吭。大人们不停的走动,借以派遣心中的焦躁不安;孩子们更是用碎布棉花塞着耳朵躲进了被窝。
……
……
这般天气,即时是颌阳镇年纪最长的老太爷也未必见过。所以,颌阳镇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原本在夜间还算热闹的镇里的唯一一家酒肆也已歇业关门,各户人家吃过晚饭后也都早早熄灯上床歇息去了。诺大的颌阳镇,人寂马喑,除了哗哗不绝的瓢泼大雨,便唯有一声声的惊雷在镇子内回响。
……
整个颌阳镇除了西边山脚的道观亮着灯火外,只有赵氏祠堂的西厢房内还亮着灯火。
西厢房房门两侧分别贴着一张黄色符纸。
西厢房内,靠最里边的是一张雕花大床,雕花大床精雕细镂,做工考究,精致无比;可是床上铺的却是一张最低廉的草席。
一个约莫九岁大的男孩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薄的床单,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因为呼吸而微微动弹的鼻翼,几乎就和一个死人一般无二。
这个男孩叫赵毅,父亲四年前进山狩猎时坠崖身亡。赵毅和母亲柳氏相依为命;在三个月前和同伴玩耍时不慎掉入井中,村里人将这孩子打捞上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母亲为赵毅到处沿医求药,耗尽家产,半个月前赵毅突然高烧不退,并胡言乱语;昨日突然退了烧,也不再胡言,柳氏松了一口气的当口,请来为赵毅看病的游方郎中却告诉她,赵毅最多还有两日性命,可以准备后事了……
雕花大床的床沿边跪坐着一个女人,默默的看着孩子,头发枯黄凌乱,眼窝深深内陷,布满血丝的眼睛中出奇的平静,屋外的雷声轰然炸响,却无法使她的眼神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这样默默的跪坐,默默的看着孩子;雷声,恍若未闻。
昨日大夫告诉她孩子不行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丈夫死了,伤心欲绝的她为了年纪尚幼的孩子,顽强的活了下来。孩子是她的希望,孩子是她的全部,孩子是她的一切,看到孩子,她就觉得丈夫就在她身边。
但是现在,这唯一寄托她生命的孩子要走了!
她看着孩子苍白的小脸,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水,她无泪可流。
三个月!她已经流干了所有的泪水。
“等孩子安葬了,我就跟他一起走,或许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们一家能够团聚在一起。”她心里默默的想着。
……
……
床前三尺有个香案,上面香炉、蜡台、供品齐全,香炉中插着三根香,正渺渺的冒着青烟。香炉前面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有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两个变形扭曲的字:招魂。
香案前坐着一个老道士带着四个中年道士,其中一个中年道士赫然是午时河边祈雨时跑路的道士。他们正在念诵招魂经文。
颌阳赵氏有一个习俗,族人若是生病垂死,濒死之前,可由其亲人送至祠堂,并由颌阳道观的道长进行招魂法事,以期祖宗保佑还魂复命。
整个招魂法事除了病者的父母或子女外,严禁他人在场。
这个习俗源于何时已无从考证,据说二百多年前,赵氏先祖中曾有人在垂死之际,经过祠堂招魂法事而求得性命,为招魂法事的合理性提供了充分的依据。
……
“叮……叮……叮……”
三声磬响,法事已毕,为首的老道士站起身来,烧了一道符,就着符纸点燃一根小指粗的香,对着默然跪坐的柳氏唤道:“柳氏,你且过来。”
屋外雷声不停,柳氏默然跪坐,却是不曾听见道士的呼唤;老道长连着唤了三遍,才将柳氏唤起。
柳氏艰难的站起身来,走到香案前,接过为首的道士递过来的香。
“柳氏,此香为招魂香,需由你滴血亲奉,你且默祷一番,便奉上去吧。”为首的老道士对柳氏说道。
“是,道长。”柳氏接过香,默默告祷毕,咬破手指,挤出鲜血涂于香上,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香炉之上,然后转身向道士们下拜:“谢过诸位道长。”
为首的老道士回了一礼,虚扶一把,说道:“我等法事已毕,一切只看天命了,你也莫要太过哀伤,身体要紧。”
“是,道长。”柳氏敛衽一礼。看见道士们要走,又急急轻声唤道:“道长……”
老道士诧异的看了一眼柳氏,温声问道:“柳氏,尚有何事?”
“未亡人想请道长为毅儿再算一算时辰。”柳氏轻声道。
“嗯?”老道士不由的愣了一愣,昨日柳氏去道观请求老道长到祠堂进行招魂法事的时候,老道士以赵毅的鲜血为引,已经掐算过一次,赵毅绝无法活过二十四个时辰。这个结果和游方郎中说赵毅无法活过两天的结论是一致的。所以,循族例,赵氏老族长同意开启西厢房为赵毅进行招魂法事。
在招魂法事结束,亲人滴血奉上招魂香后,是可以再重新掐算一次时辰的。可是,以往在老道士手上进行的的招魂法事,甚至包括老道士师父手上进行的若干次法事,重新掐算出来的时辰和之前掐算的基本一致。所以,这些年的招魂法事上,招魂者都将这个法事当成一个最后尽人事的过场,几乎没有人要求重新掐算了。甚至老道士在教授徒弟的时候,都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重新掐算时辰这道手续考虑在内。
这时候听到柳氏要求重新掐算时辰的时候,老道士才想起应该还有最后一道手续。
“啊呀,老道倒是疏忽了,罪过罪过,贫道这就再算一次。”老道士连忙应承道。
老道拿出一张符纸,细细的看了看,点点头,对柳氏说道:“你且取毅儿心头血来。”
柳氏答应一声,拿着符纸,走到雕花床边,用针在赵毅的心口处扎了一针,挤出一点血,涂于符纸之上,双手奉于老道士。
老道士接过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对着西方拜了三拜,右手三指持符,呵斥一声,符纸顿时凌空燃起,老道右手持符,左手急速掐算。
掐了三掐,老道脸色一变,紧跟着又掐了三掐,脸色变得凝重,待要掐第三遍时,刚刚掐了一掐,右手符纸已经燃尽,掐在一起的两个手指啪的一声弹了开来。
老道摇摇头,对着西方又是三拜,拜毕,“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往后便倒。
身后跟着的几个道士连忙扶住老道,连声叫:“师傅,师傅”。
柳氏看到老道吐血,也慌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老道一手捂胸,连连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见几个道士看柳氏的眼神不善,连连摆手道:“不关柳氏的事,是老道自己乱了方寸,由此一报,也是应当。”说着,对柳氏招手道:“柳氏,你且过来。”
柳氏不安的走到老道面前,看见老道面色苍白,心中也是过意不去,说道:“道长,我……”
“这确实不关你的事,老道这门神通,符纸燃尽前,必须施展圆满,如被打断,必遭反噬,不过也不打紧,将养几日便无碍了。”
“连累道长了。”柳氏又是敛衽一礼。
“你家毅儿原本绝活不过明日日出之时,贫道刚才掐算时,却有些古怪,故而乱了方寸,遭了反噬。”老道对柳氏说道。
“道长,有何古怪之处?”柳氏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双眼中似有灵光闪动。
“贫道刚才掐算之时,天机似有紊乱,所以不能算的清楚准确,你家毅儿依然大凶当绝,却有绝处逢生之兆,未尝没有一线生机。”老道神情凝重。
柳氏一听这话,顿时跪倒,一边砰砰的磕头,一边说道:“生机在于何处,还请道长明示。若能救得毅儿,柳氏愿做牛做马回报与您,今生若是报不完,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老道士苦笑一声,指示几个徒弟将柳氏扶起,摇着头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贫道知晓生机何处,岂会不与你明言?天机莫测,天机莫测啊!”
“生机在于何处,贫道不知。但依贫道所想,凡欲天地垂怜,唯诚而已。”
“此柱招魂香,你好生看着,不要让它灭了,此香有你鲜血为引,是你诚心之凭,亦是求告天地之唯一途径,毅儿回魂与否,端看此香了。”
“此香当于明日太阳初升之时熄灭;若是之前此香灭了,或是早上此香熄灭之时,毅儿还是未能回魂睁眼,那便说明天绝毅儿,无法可想了。
所以千万要看着此香,切记!切记!……
第1章 雷雨夜的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