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曜轻身纵入房中,于帘后静静听着,不语。虽诧异于楚兄竟是璃醉牵绊之人,却也心知此时不是出现的良机。待到楚慕走后亦悄然离去,欲寻璃醉,不料又有客来访,不得不居于梁上。暗自苦笑:本王游戏人间,几时这般做过这梁上君子?
等了好一会儿,那女扮男装之人终是离去,夙曜凝视着璃醉黯然的身影。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见她还是独自伤神,也未曾发现自己,不由心疼:这丫头何苦如此折磨自己而不休?自梁上跃下,坐在桌边,夙曜拿起桌上玉质酒壶,仰头直接就着壶喝下一口。
璃醉听见响声,在兀自的沉浸中突然惊醒,诧异回头,却见自己那日在船上所遇之人。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璃儿妹子不介意陪为兄痛饮一场吧?”夙曜温雅笑道,举杯相邀。无奈地一笑,璃醉暗暗佩服夙曜,倒还真是把这儿当自个家了,道:“怎么来了?平时不是碍于家中美妻,不踏足这些地方的么?”
提及花音,夙曜的眼中荡开柔情,笑道:“苏某自信拙荆对我的信任,何况姑娘雅坊,岂能与一般勾栏相比?”
忽的,意识到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眼神闪了闪,璃醉道:“上次把那锦囊送与我,我还觉得眼熟,没曾想你竟是花音的夫。还编了个不错的名字。”笑是笑着,但璃醉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总感觉被人骗了一般,就她而言,是很讨厌这感觉的。
“知你与拙荆相识,在下也明白,你总是会知道的。不过妹子此言差矣,夙曜正是在下名讳。”正得意间,身份被人当场拆穿,夙曜略显尴尬。摸摸鼻子,一把甩开折扇,清脆声响间是男子无赖般的朗笑:“若是得知在下身份,以璃儿的性子,又岂会直呼其名?一口一个王爷的莫不是要憋闷死小王?”
坐在他对面,从他手中夺过酒壶,兀自倒了一小杯,仰头喝下。璃醉思及他说的确实有几分理,不论是当初的楚慕,还是知己花音,似乎自己一直在注重着他们到底是谁……
瞥了夙曜一眼,他爽朗的笑声似乎在宣告着他的好心情,璃醉扯了扯嘴角,柔声道:“王爷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身份么,尊贵贫贱自然是有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璃醉只是压住颤音,愣了一愣。
璃醉话语里的颤抖不是听不出,夙曜只能感叹:一个如此这般的妙人,不想却是让自卑深深束缚。收敛笑声,她的刻意自贬让他很不舒服,淡淡的,却是刻意去提及他的忌讳:“身份是天生的,若不是投胎投得好,我现在是什么德行也未可知。璃儿你有玲珑心思,也有冰雪高洁,身份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不止是在下夫妇,恐怕那位楚、公、子也不会在意吧。”语毕,又取过酒壶自斟自饮,悄悄地将她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原来他早就在,璃醉眼中一冷,抬头直视着他,道:“哥哥说得太多了,不是吗?出生不好已然是定局,再多说又有何意义?”听不出语气的话,脑海里又是那官道,又是那马车,又是那挥之不去的景象。知道夙曜是想让自己快乐些,抛却那些身份,只做自己。可是,似乎却怎么也忘不掉呢。
自小便习惯了被人指指点点,在身后说三道四的,她只是想远离这尘嚣,远离那些对她好的人,不过是不想让那些人因为自己而再遭受她受过的苦罢了,难道,她错了吗?
“非也非也,既然已成定局,何必再多想呢做自己不好吗,想我年轻时花名在外,我又何时顾虑过皇家面子?”夙曜无言叹息,知眼前的女子实在太固执了,言语间的不羁潇洒已然不属于现在的自己。那张容颜……是啊,自己都成家生子了,又怎能让夫人难堪?
璃醉扑哧一声,倒是先笑了出来,道:“以前就不曾管过外面的事情,总觉得在背后议论人家是不好的,倒是错过了哥哥的‘名声’,实乃人生一大遗憾。”
夙曜见女子终展笑颜,也不禁开起了玩笑:“呵呵,妹子若是没错过为兄当年的名声,会不会芳心暗许呀?”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啊,如今再想回首怕也难了。沉吟片刻,璃醉望了夙曜一眼,终是叹息道:“若是早些遇见哥哥,说不定醉儿早想开了。也不用在这儿自怨自艾。”或许,老天爷总是这么爱捉弄人,而这,只不过是他的又一个玩笑……
夙曜见她的样子,想起她与楚慕二人一般无二的偏执,心许其真真是天生一对,道:“璃儿现在想开也为时不晚,楚兄是君子,你这般逼他他都不曾移情,你还想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璃醉见他开玩笑,倒觉着没什么,只是突然提及楚慕,心里有些杂乱。夙曜倒出壶中最后一滴酒,晃了晃瓶子,一撇嘴,直接往身后扔去。酒壶落地,迸然碎裂的声音吓到了璃醉,她抬头错愕地见着他,满眼的疑惑。
夙曜见此,心知达到目的,又淡淡道:“璃儿,我只问你一句,是想和他在一起,还是依然想躲着他?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哥都会尽全力支持你。”
又是要做决定?璃醉苦笑,面对谁都要再想一遍这个问题么?对着楚慕、以倾,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说不爱,但对于这么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木讷地开口:“还是罢了,醉儿配不上他。若是因为醉儿,而连累他成为别人的笑柄,连累他被家族之人嘲笑。即便他不在意,醉儿也会心生愧疚的。他若是娶了苏小姐那样的美人,不说其他,日久生情,自然会忘了我罢……”
夙曜虽然恨铁不成钢,可除了皱眉,他也只是无能为力,想最后再争取一次,劝慰道:“他不会,我认识的楚兄绝不会!”笃定的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襟,遂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跟我走,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躲他就跟我走。他既已知道你的所在,自不会放弃,必会常常出入兮琉院。你认为青楼常客的楚四公子与娶贫女为妻的楚四,名声孰甚?”手上不觉用了些力气,忘记了眼前之人只是个柔弱的女子。
“哥哥,快放手。”璃醉感觉手腕上的疼痛感麻木了神经,脑海里闪着楚慕的名字,心在滴血,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心中盛满了恐慌。想起他说的言语,一字一句敲在心上,那都是一种伤痛,深深的痛。
夙曜见璃醉突然就此落泪,一下慌了心神,赶紧松开手,捧过她的脸,以拇指抹去泪珠,柔声安慰:“璃儿别哭,哥哥错了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这么逼你的。”
璃醉悲极反笑,这泪却已然止不住了,幽幽道:“醉儿答应便是,只是,哥哥切勿再泄漏了醉儿的行踪。让他满天下找吧,找不到,他会死心的。”
“好,哥哥答应你,不让其他人知道你的行踪。”眼前泪痕下的笑容是惊心动魄的美丽,酸楚得令人心怜,夙曜明白,此时的她,不再是倔强傲气的若璃醉,只是一个脆弱的妹妹而已,而他,却是一个不甚合格的哥哥。
只是,璃儿啊,你盼他心死,你又何时能死心呢?没有将这番心疼说出口,只是默默搂过这个脆弱的孩子,无关风月。
第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