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
　　王丙眨了眨眼，“是不是需要些时间，铜环才能变红。”
　　丁小乙摇动脑袋，“不知道。帮主，还有一个方法，可以验明玄黄刀的真伪。”
　　“你是说刀柄里的六路凌空手心得手记？”
　　丁小乙点头称是。
　　王丙摊开手掌，看着掌中粗实的刀柄，“拿把匕首来！”话音未落，一个大汉递过一把匕首。
　　王丙把玄黄刀平放在桌子上，桌子周围站满了人，拭目以待。王丙手持匕首，用刀尖将玄黄刀的刀柄慢慢划开一道裂口。
　　众人屏住呼吸。
　　王丙手心中浸出汗滴。他把刀柄捧起，借着烛火的光亮，从裂缝向里窥视。
　　“帮主，有吗？”丁小乙声音很轻。
　　王丙没有回答，放下刀柄，二次拿起匕首，把刀尖插进裂缝，左右晃动。“咔嚓”一声，刀柄分成两半。
　　众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争相向桌子上看去。
　　刀柄是实心的。
　　刀柄被彻底切下。王丙把刀柄抓在手中，用匕首轻轻刮着刀柄表面。木屑落下，在桌面上堆成一撮。
　　刀柄被削得越来越细。桌子上的木屑越堆越高。“砰”一声，匕首扎在桌面上。王丙紧握着细小的刀柄，眼中寒光闪烁。
　　伊胜雪坐在峨眉山下的一间酒馆里。他的箭伤已经痊愈。十天来，伊胜雪一直在打探丁小乙的消息。虽一无所获，但他判断丁小乙还在峨眉山区域。伊胜雪判断的没有错。杀手帮总舵就在峨眉山脚下。只是，伊胜雪没有找到。
　　时近大寒。这些日子，伊胜雪经常梦见安晴。一想起安晴，他便归心似箭。找不到玄黄刀，伊胜雪决定徒手上峨眉，再次寻仇顾绝名。他不想等到大寒节气。
　　红日西沉早，又是一夜来。
　　伊胜雪站在通往峨眉山大殿的山路起始点，紧罢腰间丝带，收好衣襟下摆，拾级而上。
　　夜色渐深，山间安静。单薄一片冷月，稀疏几点寒星，勉强照亮道路。伊胜雪脚步不疾不徐，气息平稳。
　　山风吹过，面纱抖动。伊胜雪突然停住脚步，侧头看向山路一旁的树林。从树林中走出一个怀抱大胡琴的枯瘦老者。
　　“老爷子！”伊胜雪轻呼一声，迟愣在石阶中央。
　　老者站在路旁，把怀里的大胡琴向伊胜雪举了举，转身走进树林。伊胜雪思索片刻，走进路旁的树林。
　　老者把大胡琴放在一块巨石上，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刀，沿着木制胡琴外壳的粘合线慢慢划割。脆响数声，琴壳分为两半。老者从琴壳里取出一把玄黄刀——刀背上二十四枚铜环中，八枚血红，十六枚金黄。他把玄黄刀放在一旁，用短刀把琴壳分成数块。琴壳化为一堆木块，积聚在巨石旁的空地上。老者从怀里取出引火器物，把成堆的木块点燃。
　　老者动作利落，旁若无人。伊胜雪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老者做完这些事情。
　　火光明亮。老者坐在火堆旁的一块矮石上，看着火光。伊胜雪站了半晌，慢慢走过去，坐在老者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暖和多了。”老者声音低沉沙哑。
　　“从哪里来？”伊胜雪边说边把手向火堆靠近了些。
　　“望京坡。”老者语气平静，毫无感情。
　　伊胜雪侧头看了看身旁巨石上的玄黄刀，“来送刀？”
　　老者扭头看向伊胜雪，面无表情。
　　伊胜雪看着老者，然后，慢慢把目光移向远处。
　　刀。十年前的伊胜雪也需要一把刀。
　　十五岁的伊胜雪走在京都城的街巷间。他面容憔悴，双眼红肿，衣衫上满是征尘。他来寻仇，向陈长年寻仇。
　　街边一家铁匠铺里传来“丁丁当当”的声响。一个枯瘦的老者正在炉边打铁。老者名叫欧公冶。
　　铮铮的金属撞击声传入耳畔，伊胜雪像是从梦中惊醒。他停住脚步，看向街边的铁匠铺，目光闪烁。
　　铁匠铺的屋檐下横拉着一条钢丝，钢丝上悬挂着许多已经铸成的刀剑。一阵风吹过，刀剑们互相撞击，声音清脆。伊胜雪走向铁匠铺，站在门前，看着悬挂在钢丝上的刀剑。
　　欧公冶停下手里的活，用陈旧的围裙擦了擦手，走到门前，上下打量着伊胜雪，“小伙子，想买什么？”
　　伊胜雪没有应声，只是呆呆地看着刀剑。欧公冶看着伊胜雪，慢慢皱起了眉头。
　　“我想看看这把刀。”伊胜雪指着其中一把。
　　欧公冶顺着伊胜雪的手指看去，“好。”说着，他取下刀，递给伊胜雪。伊胜雪接刀在手，轻抚刀身，掂了掂重量。
　　“这是昨天刚铸好的。钢材上好，刀直刃锋，五斤重，怎么样？”
　　伊胜雪看着欧公冶，点了点头。
　　欧公冶觉得这个小伙子的表情与眼神有些怪异。他清清嗓子，正要说价格。伊胜雪突然挥刀砍向他的头顶。欧公冶大叫一声，闪到一旁。伊胜雪没有再进招，拎刀转身便跑。
　　欧公冶的叫声惊动了屋里的儿子欧飞羽。欧飞羽挑帘栊，箭步而出，见欧公冶靠在桌子上，“爹，怎么了？”
　　“有人抢刀。”
　　欧飞羽圆睁二目，随手抄起一把刀，跃到街上。街上行人甚多，熙熙攘攘，此时，众人正驻足看向南面。南面人群骚动，分立两边，让出一条狭窄通道，一人正拎刀飞跑。欧飞羽大喝一声，追了过去。
　　伊胜雪边跑边回头望，见一个白发人紧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
　　伊胜雪猛然停住脚步，回身直奔欧飞羽。欧飞羽收足不住，急忙挥动手中刀。二人斗在一处。
　　来往几个回合，欧飞羽心头大惊。他认出对面这个小伙子所用的，正是盛行江湖一时的流水刀法。并且，此人把流水刀法用得极为娴熟，变化多端。而彼时，江湖人皆知，开创流水刀法的桑水派掌门人伊东舟已经于孤峰崖被废了武功。欧飞羽边战边打量对手——此人年龄不超过二十岁，身体瘦弱，容貌清秀。欧飞羽确定没有见过他。如此小的年纪，竟然拥有如此高的武功，他是谁？跟伊东舟是否有关系？欧飞羽脑海中充满了疑问。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久战不下，伊胜雪心中焦急。观战者越来越多，如果被认出了身份，不仅会影响行动，而且要招来灾祸。想到此，伊胜雪额角浸满汗珠。连日奔波，不得休息，心情悲痛，疏于抚慰，再加上此时焦虑急迫，打斗间，伊胜雪突感一阵眩晕。
　　欧飞羽一刀砍来，伊胜雪横刀招架。“当”一声，观战者几乎同时耸动肩膀，眨动眼皮。伊胜雪感到掌中虎口胀痛，双腿酸软，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围观者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轻呼。
　　欧飞羽提刀，看着趴在地上的伊胜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迟愣间，从人群中挤出一个枯瘦老者。
　　欧飞羽认出来者正是父亲欧公冶，正要说出“爹”字。欧公冶一摆手，蹲下身，用手指在伊胜雪颈间摸了摸，随即站起身，招呼欧飞羽，“带回去。”欧飞羽上前，把昏迷的伊胜雪背在背上。
　　欧公冶向周围的人一抱拳，“各位，多谢了，多谢了。借过。”说着分开人群，向自家铁匠铺走去。欧飞羽背着伊胜雪跟在父亲欧公冶的身后。
　　伊胜雪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木制的屋顶。木头足够陈旧。伊胜雪转动眼球，看见床边的两个人——一个坐在木凳上的老者，一个站在木凳后的白发年轻人。
　　欧公冶咳嗽了一声，“醒了。”声音低沉。
　　伊胜雪一声未吭，一动未动，只是睁着眼睛。
　　欧公冶两眼紧盯着伊胜雪的侧脸，“小伙子，怎么称呼？”
　　伊胜雪双唇紧闭，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