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向上延伸。
怎么只有一条路?伊东舟一阵焦急。两旁树木、岩石虽多,其后却皆是悬崖峭壁,可躲不可逃,这等情形,就算躲避,也无法脱身,一旦被发现,就陷于绝地。伊东舟越想心头越沉重,当下,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向前。可这一路向上,终要有个尽头。事已至此,只能抱着侥幸心理了。伊东舟胡乱地想着,期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这个地方叫孤峰崖,只是知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于伊东舟与伊胜雪已经没有意义。他们已经无路可走,除了跳崖。
伊胜雪看着陈长年。陈长年一言不发,目光死死地盯着父亲伊东舟。当伊胜雪把头扭向父亲时,他发现父亲的目光正投向远方。伊胜雪想离父亲再近一点,但不知为什么挪不动脚步。
伊东舟把远望的目光的收回,与陈长年对视了一下,随即跳到他身后的道士一泓脸上。直到现在,伊东舟不敢相信是一泓把他们父子领到这里,不敢相信是一泓煞费苦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伊东舟盯着一泓的眼睛,一泓没有避开伊东舟的目光。伊东舟眉头皱了一下,他感觉这双眼睛不像一泓的眼睛。可这容貌,体态,服饰明明都是一泓的。看来这局早就设好了,他们早在附近埋伏,就赌我们会来武当山。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在武当山动手,偏偏要把我们引到这里?伊东舟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无话可说,只能怪自己交友不慎,遇人不淑。
“伊东舟,我来取碧玉腕环。”陈长年字字有力。
伊东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伊胜雪看着父亲,突然面色恐慌,张开嘴,想说什么。
伊东舟察觉到异样,刚要回身,感到腰间一阵剧痛。伊东舟用手一扶后腰,陈长年跟身近步,运力于指连封了伊东舟五处穴道。伊东舟闷哼一声,痛苦倒地。
伊胜雪正要向前时,被一只大手抓住后心,摔翻在地,不等他反抗,一只大脚已经踩在背上,伊胜雪感到力道沉雄,他叫了几次力,无济于事。只听头顶上一阵笑声,“小小孩童,自不量力。”伊胜雪扭头用余光看向踩着自己的大汉,见他左手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陈长年从伊东舟的背袋里翻出碧玉腕环,审视良久,抓握半晌,长长呼了口气。
伊东舟趴在地上,面无表情,与死无异。陈长年低头看着伊东舟。所有人都屏息无语。
陈长年慢慢蹲下身子,在伊东舟身上连击数掌。整个孤峰崖上回荡起伊胜雪的哭喊,声嘶力竭。众人知道,伊东舟已成废人。
众人退去,孤峰崖上只剩下伊氏父子。
伊胜雪把父亲抱在怀里。伊东舟气若游丝,面如死灰。伊胜雪闭起眼睛,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每一张脸,每一个背影,泪水顺着脸颊滴到伊东舟的脸上。
伊东舟慢慢睁开眼,目光昏暗,“扶我站一下。”
伊胜雪把父亲扶起,伊东舟靠在儿子身上,两人面朝悬崖。红日高照,山崖上一片光辉。
“流水刀法的套路,记熟了?”
伊胜雪泣不成声,只是点头。
“那是为了纪念你母亲,我研究的刀法。”伊东舟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腰。他突然用肩膀撞开伊胜雪,伊胜雪措手不及,踉跄两步,回身看时,伊东舟已经蹒跚地扑向悬崖,用尽力气,纵身跳下。
“爹!”一声过后,伊胜雪再也发不出声音,跪倒在地,昏死过去。
日薄西山。孤峰崖上,只有一泓一个人。
一泓看着崖边的血迹发呆,他不愿相信这是伊东舟的血。但报告他的道童说,人们传讲,陈长年已经找到了碧玉腕环,并且带领武林群雄在孤峰崖上废了伊东舟。
如果伊东舟受辱于众人面前,他不会选择继续活下去。一泓想到此,眉头凝成了一个硕大的疙瘩。他想起伊胜雪,心里更加沉重。无尽的猜想,迫使一泓不得不下到谷底看看。
一泓曾经到过孤峰崖的谷底。他知道一条近路。
谷底是一片平整的圆形区域,立于一点,四下皆见。这里常年人迹罕至,落满了植物的根叶,光照甚少,阴暗潮湿。
虽然走的是近路,但一泓也用了一天一夜。一泓道长站在谷底厚重的落叶上仰头向上,不禁唏嘘——目之所及,奇石突兀,苍天一线,阳光被尘埃塑成细柱,直挺挺插在谷底圆心。
一泓握紧双拳,闭目片刻,让眼睛去适应当下的环境。
三步之外,一个人仰面朝天躺在那里。
一泓嘴唇颤动,“东舟,伊—东—舟。”声音冲撞四壁,回音不散。没有回话。
一泓慢慢走近,伏身看去。躺卧者正是伊东舟。伊东舟面色灰白,毫无表情,嘴角血迹已干。一泓触碰他的身体,身体已然僵硬冰凉。人已死多时。一泓沉默良久,轻轻摇了摇头,“你死有全尸,我来替你收尸。”
一泓把周围察看数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伊胜雪应该还活着,一泓咬了一下嘴唇,“一定还活着。”
一泓把伊东舟的尸体背回武当山时已是第二天的深夜。
伊胜雪终于来到谷底。衣衫已被树枝,石尖刮得破烂不堪。伊胜雪二目无神,呆傻地搜寻着整个谷底,一无所获。他躺在厚重的落叶上,精疲力尽。
陈长年看着弟子杜顺先,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与赞赏。
杜顺先已经易回本来容貌。他的判断没有错,伊东舟果然来武当山拜访一泓。世人皆知,两人交情不浅。他的计策也奏效,易容成一泓,成功把伊氏父子引到孤峰崖,在山上埋伏下召集来的江湖各派人士,把伊氏父子逼上绝路。又安排晋北派窦秋雨躲在山崖下伺机暗算伊东舟。
陈长年唯一没有依计行事的就是杀掉伊东舟和伊胜雪。在各派人士面前行赶尽杀绝之事,难免要引起不满。陈长年想的没有错。事后,少林寺善远大师还就废掉伊东舟的行为对陈长年斥责良久。陈长年没做反驳,只是暗想,幸好没有杀掉伊氏父子,否则,不知会引起何等事端。废了伊东舟也算是扫除了后顾之忧,至于伊胜雪,又能掀起什么波澜?
一路上,伊胜雪细心安排着饮食起居,唯恐聋哑女子承受不了奔波的辛苦。他从来没有如此用心地去照顾过一个人。
聋哑女子无法听说,但可以识字写字。每逢在客栈休息,伊胜雪便向伙计要来笔墨纸砚,借此与聋哑女子交谈。
父母去世后,聋哑女子由祖母抚养。后来,祖母去世了,她便在武当山下,守着祖母留给她的几亩薄田,种田度日。再后来,她被幽冥四煞找来照顾伊胜雪了。
伊胜雪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女子看着,眼睛笑成了月牙。伊胜雪让她写出她的名字,她借笔发言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伊胜雪思索片刻,提起笔写下两个字:安情。聋哑女子满面通红,含笑点了点头。
安情小心翼翼地寻问伊胜雪的身世,伊胜雪在纸上写着:慢慢会知道的。
安情眨着眼睛,慢慢倒进伊胜雪怀里。
雪后初晴,仰望天空,一片无际湛蓝。伊胜雪牵着马,在雪地上慢慢走着。安情安静地趴在马背上。已是山西境内了。
伊胜雪算着日子,还有两天就是冬至了。
他们找了一家小客栈,挑了两间靠里的房间。伊胜雪把安情安顿好,向伙计要来纸笔,告诉她他出去一下,晚饭前回来。安情点了点头,紧紧抓了抓伊胜雪的衣袖。伊胜雪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
日薄西山,街巷间人烟稀少。时近冬至,白昼越发短暂。
小酒馆里已无客人,一个伙计撤下酒旗后,弯腰打扫门前的石阶。伊胜雪走上前,清清嗓子,“这位小哥,问个路。”
伙计抬起头,直了直腰身,“您说。”
“听说当地有个窦府,请问怎么走?”
伙计渐渐睁圆了眼睛,半张着嘴,“啊,有。”
伙计表情异样,伊胜雪心生疑云,“我想去窦府,怎么走?”
“你从外地来?”
伊胜雪点了点头,“请问窦府发生什么事了吗?”
伙计看了看左右,街上无人,他压低声音,“朋友,窦府被玄黄刀灭门了。”
伊胜雪大吃一惊,“什么时候?”
“冬至啊,就是昨天,全城都知道了。”
“冬至!”伊胜雪轻轻说出两个字后,低头沉思起来。
伙计看着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伊胜雪“哎呀”一声,惊得伙计倒退两步。伊胜雪算错了日子。
“请问窦府怎么走?”
伙计从头到脚看了伊胜雪数遍,才犹豫着指明了方向。
伊胜雪道谢一声,疾步而去。
窦府大门已被封条封禁。伊胜雪越过高墙,跳进院子。
伊胜雪看遍窦府庭院,厅堂及每个房间。尸体已被搬走,只留下斑斑血迹。府内的器物没有被故意破坏的痕迹。
看来此人就是为杀人来的。伊胜雪想着走到厅堂,抬头看去,墙上用鲜血写着:玄黄刀诛杀于冬至。
第29章刀出没之七冬至(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