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大雪节气,冬夜寒冷,但整个落月楼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琴鸣笙响,笑语欢声。一群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如彩蝶纷飞,醉醺醺的达官显贵们穿梭其中,如笨狗肥熊。宾客选中了心仪的女子,便离开厅堂前往小室,共度良宵。钱婆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向下看着,面无表情。
只有钱婆在,落月楼才能开门接客。若钱婆不在,落月楼日不开门,夜不张灯,闭门谢客,楼中女子及用人尽禁出门。近四十年来,落月楼里的女子与用人换了又换,但每个人都严格遵守规矩,小心谨慎。落月楼的每一个人无不敬畏钱婆,钱婆善待着落月楼的每一个人。
穆子水是京都城里有名的富户,堪称富甲一方,也是落月楼的常客,更是落月楼诸多客人中罕有的见过琴若容貌者之一。琴若从来阁帘抚琴,能观其容貌者,除了有钱有势,还要有德有才。
自从见过琴若的容貌,穆子水便日夜难忘,害了相思病。琴若晚间不待客,是落月楼的规矩。虽见不到琴若,穆子水也要来落月楼坐坐,毕竟身在落月楼,便可离琴若近一些。穆子水随便叫了个女子,走进隔间,临窗坐下。他随便点了几支曲子,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慢慢啜饮。那女子坐在床边,转轴拨弦,轻轻弹起怀里的琵琶。穆子水目光凝处,琴若静坐。
窗子被推开,一个白衣人从窗外飘身而入。女子一惊,琵琶声戛然而止。穆子水刚回过神来,颈间已被锋利的刀尖抵住,他惊得张大了嘴,却哑然无声。白衣人面罩轻纱,眼带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刀尖一进,随即一退,鲜血喷射而出。女子浑身颤抖,怀里的琵琶摔落在地,她也随之瘫软下去。白衣人走上前,手指托起女子的下巴。那女子面色惨白,双唇抖动。
“我不杀女人,琴若在哪?”
女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嘴巴张合了数次,“顶楼。”
白衣人从女子身旁走过,挑帘而出。
声音嘈杂的厅堂慢慢安静下来,整个落月楼慢慢安静下来。
因为人们看到了白衣人,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带血的刀。钱婆看向这个男人,也看见了他手里的刀,眉头不禁慢慢锁起。
刀,刀身长约三尺,厚达三寸,刀刃清亮,刀面却颜色暗淡,刀背上衔着二十四枚金环,五枚鲜红夺目,十九枚金光四射。
玄黄刀!
白衣人看向左右,男人与女人都呆立在原地,时间像是停滞了。白衣人慢慢把刀横在胸前,“玄黄刀驾临落月楼。”声音未落,白衣人舞刀如风,环响丁当,转瞬间,地上添了五具尸体,皆是前来落月楼寻欢的男人。在场众人早已乱作一团,争相抱头躲藏。
白衣人收住招式,正欲纵身上顶楼,突见一道灰影迎面而来,与此同时,一柄长剑刺向他的胸口。
白衣人侧身躲过剑锋,向后跃出数步。
钱婆持剑而立,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白衣人。
落月楼里温暖如春,伊胜雪脸上慢慢浸出汗珠,他吹动一下罩在面上的白纱,看着对面这个老太龙钟却精神矍铄的女人。
“你是落月楼的主人?”
钱婆点了点头,并未做声。
白衣人伊胜雪轻轻摇了摇头,“我要带走琴若。”
钱婆也轻轻摇了摇头,“琴若夜间不接待客人,客官挑个别的姑娘吧。”
伊胜雪的笑意漾满眼角,“老妇人,一定要挡这一步吗?”
钱婆淡淡一笑,“客官,我是落月楼的主人,难道你让我袖手旁观?”
伊胜雪点了点头,“只是我不杀女人,我们点到为止吧!”
钱婆暗暗咬了咬牙,举剑便刺。
伊胜雪持刀而立,看着招式,等招式再无变化余地再行闪躲。突然,伊胜雪发现刺来的剑尖变成了刀尖,钱婆已经被推到一旁。他已没有时间看清持刀者的容貌,急忙用玄黄刀向外搪架,同时纵身向后。来刀并没有与玄黄刀相撞,持刀者也向后退身,站到了钱婆的身旁。
钱婆侧头看着来者,认出此人正是几个月前在她的落月楼养伤之人,钱婆回忆着,想起这个人说他叫谭胡。
“到琴若那里去,她哥哥也在。”持刀者没有看钱婆,只是自言自语般言道,声音压得很低。
伊胜雪没有听到持刀者说的话,只是看钱婆提剑而去。
持刀者抖动了一下手腕,灯火中,刀身上的亮光爬上了伊胜雪的面颊,伊胜雪急忙收回目光,细细看向对面的持刀者。
持刀者正是谭胡。
若不是走错了路,谭胡与莫不达会更早抵达落月楼。二人的出现,令琴若大吃一惊。莫不达还没有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落月楼的厅堂里已经乱作一团。三个站在顶层向下望去,钱婆正与伊胜雪对立。
“那老妇人可是落月楼主?”
莫不达连连称是,琴若也频频点头。
“此地不宜久留,我去把她换上来,你们商量一下去处。”谭胡看了看莫不达与琴若,“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斗过伊胜雪,你们可要抓紧时间。”说着纵身而去。
琴若张嘴“啊”了数声,想叮嘱几句,却说不出话,满面桃红。莫不达满脸疑惑地看着妹妹。
伊胜雪目光中掠过一丝惊讶,“又见面了。”
谭胡笑着点了点头。
伊胜雪若有所思,“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天下谁人不在打探你的下落,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你并不是为了玄黄刀。”
谭胡慢慢点了点头,“能得到更好。”
“那你这次来,又是要碍我的事喽。”
“碍你的事便是做我的事。”
伊胜雪目光闪烁,抡刀直劈谭胡。他很少率先发招,但这次例外,因为他看得出谭胡是来做掩护的,他得抓紧时间,否则,可能就没有机会带走琴若了。
谭胡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灵活地闪躲着袭来的玄黄刀,在伊胜雪招与招连接间隙的时间里,敏捷地攻上几招,破坏着其进攻的连贯性,削弱着他的势头,尽可能地拖延着时间。
伊胜雪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猛地把玄黄刀插进石地,施展六路凌空手,欲夺谭胡手中刀。谭胡见势不妙,也把刀向石地一插,施展拳脚,接架相还。
来落月楼寻欢买醉的客人们已经尽数逃散,落月楼的女子们相互搀扶着,躲到了二楼,三五成群地聚在栏杆旁,向下观望。她们希望这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尽快打败那个白衣人。
伊胜雪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不停地吹着罩在面上的白纱。如果照此打下去,是不会有时间去带走琴若的,伊胜雪边打边想,边想边恨,出招越发迅猛凶狠,招招不离谭胡的要害之处。
来往数十回合,谭胡看得明白,若对方不出现大破绽,凭他的武功是胜不了伊胜雪的,但照此打下去,只要不出现意外,伊胜雪也绝不可能战胜他。谭胡边打边掐算着时间,要保证莫不达兄妹走得足够远,看来还要多跟伊胜雪周旋一会,才能脱身离去。思考片刻,谭胡便立即回念,全神贯注应战伊胜雪,不敢怠慢。
厅堂宽敞,只有伊胜雪与谭胡来往打斗。
一个老者走进了落月楼的厅堂。他有七十开外的年纪,头发稀少却多黑少白,五短身材,微微驼背,满脸皱褶,右腮上有一颗拇指指甲大小的红痣,格外显眼。
老者步履略显蹒跚,走到厅堂角落的一把椅子边,慢慢坐下,眯缝着眼睛看向正在打斗的伊胜雪与谭胡。
第24章刀出没之六大雪(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