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双眼红肿,睫毛上结着细微的冰碴。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昨晚那漫漫长夜的。上元看了看身边的善通,“僧兄,天亮了。”
善通点了点头,眼睛看着洞口。
“阿弥陀佛,白衣人,事已至此,不要负隅顽抗了。”善通双掌合十,声如洪钟,“希望我们不要再大动干戈。”
善通的话像石头投进大海。山洞内外皆无动静。
上元面露杀机,“白衣人,杀人偿命,我来取你性命!”说着,纵身向前,直奔洞口。
洞里传出一阵响亮的破裂之声。上元正向前奔,收脚不住,大惊之下,只能硬硬地把身体上提,直接跃上了洞顶,额头之上已经浸出一层冷汗。
善通等人,亦是大惊失色,纷纷后退,用兵刃或臂膀或衣袖护住身体。
声响过后,恢复如常。洞外众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言。
伊胜雪已经把胡琴摔碎在地,一把染红了四枚铜环的玄黄刀与数以百计的飞镖、袖剑在破碎的木片间暴露无遗。伊胜雪眼前一亮,默默点头。
上元提剑立在洞顶,良久,飞身落下,侧身贴在洞外的石壁上。“搞什么旁门左道!有本事,光明正大来战!”
声音未落,三只飞镖从洞内呼啸而出。上元侧头闪过。众人一片哗然,纷纷闪避,洞外人群一时间散向各处,不再拥挤不动。
上元双目充血,怒不可遏,“各路武林同道,善用暗器的朋友请出手相助!”
话音刚落,人群中接连跳出五个大汉,移步到洞前,各执飞镖、袖剑等多种暗器,一齐向洞中射去。接着,又有十几个人陆续加入其中。
射入洞内的暗器,化作“丁丁当当”的响声。
善通口念佛号,“各位,且慢。”十几个人住手回头看向善通。未等善通开口,十余件暗器从洞内呼啸而出。
“小心!”洞口数人,或跳或伏,或接或挡,形态不一,颇显狼狈。还有几个人闪躲不及,被暗器所伤。待一阵镖风箭雨过后,数个大汉上前搀扶起受伤者,护送到安全之处。
而后,从洞内又接二连三射出数枚暗器。一时间,洞前的一片空地,无人敢来涉足。
善远大师坐在青石上,默默点头,他已然知道白衣人所背物件里的玄机。不禁感叹,对手的强大在预料之外。
善通紧锁双眉,合十双掌,一时想不出好办法。
上元把手中长剑插入土中,“武当弟子听真,为报师仇,敛柴放火,烧了此洞!找木头来!”
几个武当道士,齐声应和,正要去捡拾木材。
“且慢!”一个青衫老者,从人群中健步走出。众人循声看去,此人是南海派掌门金名庚。
金名庚走到上元面前,“上元道长,老夫有一言想当众讲来。”
“请!”上元毫没掩饰脸上的不悦。
“若放火烧,难免要损坏了——玄黄刀啊——”
上元圆睁二目,“金掌门,事已至此,我没必要顾忌那么多。白衣人作恶多端,玄黄刀屠害无数,付之一炬,有何可惜!”
金名庚一捋白胡,“白衣人该杀,玄黄刀也——该烧,只是,在玄黄刀柄里,藏有六路凌空手的秘诀,烧了可惜。”
周围众人,议论纷纷,表示同意。
上元牙关紧咬,“那我烧柴生烟,逼他出来!”
“啊——白衣人乃亡命之徒,一旦逼迫过紧,毁了刀和秘诀,对武林,也是不小的损失啊——”
上元怒发冲冠,“那你说该当如何!”
金名庚迟疑片刻,“上元道长,你的心情我们都可以理解。我们也想伸张正义,除恶扬善,为一泓道长报仇雪恨。可武当山毕竟是道教圣地,经历太多血光,难免惊扰神圣。”
上元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金名庚的脸。
“依老夫愚见,我们围困住山洞,白衣人在里面无水无食,他又有伤在身,不用多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他捉拿,到那时候,是斩是剐全凭道长发落。”
上元面无表情,但目光慢慢呆滞下来,仰头一声叹息,“师父,徒儿报仇心切,却无能为力啊。”说着扭头,分开人群,向远处走去。
众人各揣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金名庚提高声音,“各位武林同道,我们围住山洞,困住白衣人,让他无处遁形。早日将他绳之以法,还武林公道,为一泓道长等被害者报仇雪恨!”说话时,他一直看着善通。
善通二目低垂,唯有默许。
众人纷纷响应,重新围困山洞,却留下洞口前一片空地。
伊胜雪坐在山洞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已经料到对手要围困山洞,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束手就擒。伊胜雪仰头看着,洞顶泄漏下的光,咽了口唾液,越发感觉干渴与疲惫。
上元吩咐武当的弟子为各路人士准备饮食与帐篷,自己没有露面。
谭胡接过道士送来的米粥与干粮,道了声谢。他看了看西天的太阳。时近傍晚,洞里的白衣人已经一天不进水米,不知还能熬多久。谭胡想着,低头喝了口米粥。
金名庚带着几个手拿暗器的人士来到洞前,高声喊喝,“白衣人,想你是饿了吧,给你送些吃的!”说着一挥手,几个人把手中暗器接连打入洞内,并且迅速跳出洞前的区域。
洞内依旧声息皆无。
金名庚观望半晌,叫过身后的弟子杨一五,“你去洞口,仔细看看,听听。”
杨一五提刀跃向洞口,脚刚落地,即见一点寒星自洞内打出,他惊叫一声,躲闪不及,应声倒地。众人定睛看时,一支袖剑已插入他的咽喉。
金名庚一闭眼,心头一紧,随即咬牙切齿。几个人正要上前搬运尸体,十几件暗器从洞内一并射出,众人纷纷闪躲。
善远从远处看着,心里暗自佩服白衣人。身受重伤,一天没有进食,所打暗器还能如此精准,可见其内力不俗。只是从距离、力道上看,已近强弩之末。
众人正迟愣间,伊胜雪手执玄黄刀从洞内窜出,脚踩土地,欲向上纵身。
善通高喊一声“休走!”跟身近步,一掌袭来。伊胜雪连忙转身,用刀接驾。善通忙收手抬脚,正蹬在刀身之上。伊胜雪站立不稳,后退数步,顺势跃回洞内,三支飞镖随之从洞内打出。
善通一摆袍袖,飞镖落地。
伊胜雪坐在洞内,气喘吁吁,良久方定。看来此次凶多吉少了。伊胜雪想着,默默叹息。
夜。寒天冷月。
洞前燃起数支火把,照如白昼。一部分人已经入帐篷休息,
还有一部分人在洞外游走。
伊胜雪挨到午夜,听得洞外脚步声已经稀稀落落。他紧了紧腰间丝带,闭住一口气,蹑足潜踪,走至洞边。伊胜雪悄悄向洞外观望,两旁依旧有多人站立,但借着火光,看他们面上不乏倦容。洞正前方,暗器不及之处,还有一群人站在帐篷前,或四下观望,或窃窃私语,或木立发呆。
伊胜雪咬着下唇,突然一股绝望、落寞如决堤的洪水从双眼中冲撞而出。他倒退回洞底,低头沉默良久。
粗壮的摩擦声冲出山洞,响彻夜空。山洞外的众人不知何故,纷纷靠向山洞,帐篷里的人也陆续而出。
伊胜雪把玄黄刀连身带柄插入脚下的石地中,运力于食指与中指,又将没入石地的刀向下推深了数寸,用四周的灰土填平坑眼,乍一看,毫无痕迹。此时的伊胜雪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摇晃着向前移动几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趴倒在地。
数声呼喊,几番暗器穿梭之后,洞里依旧毫无声响。
金名庚手握一支火把率先走进了山洞。他步子轻且慢,因为紧张,刻意控制着呼吸。金名庚左右摇晃着火把,尽力去看清洞里的所有。
伊胜雪趴在地上,不远处放着破碎的扬琴,里面盛着各种暗器。而适才众人打入洞里的暗器,遗落满地,有几个掉落在伊胜雪的背上。像群被遗弃的孩子,愤怒而可怜。
金名庚向身后的弟子使了使眼色。几个南海派的弟子持着火把走向洞内各处。
众人默不作声地围着伊胜雪。许多人吧目光投向善通。善通蹲下身察看一番,复直身站起,双掌合十,“人没有死,先抬出去,通知上元道人前来处置吧。”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昏迷的伊胜雪抬到洞外的空地上。又有一群人去洞内收拾暗器,无不刻意地寻找玄黄刀。
南海派的几个弟子最后走出山洞,陆续来到金名庚身后,都报告一无所获。金明庚眉头紧锁看着躺在地上的伊胜雪。
“师父,武当的道士去通知了,上元道人马上就到。”
善通点了点头,看着伊胜雪,迟疑片刻,蹲下身手指在伊胜雪身上跳跃数下,连封了他几处大穴,接着在他胸口轻轻一推。
伊胜雪长“啊”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善通吩咐人取来一碗温水,一手抱起伊胜雪的上身,一手持碗,将水慢慢倒进他的口中。伊胜雪闭上眼睛,喉头上下来回个不停。
待满满一碗水送尽,善通慢慢把伊胜雪放倒在地。伊胜雪看向善通,眨了眨眼,以表谢意。
此时的伊胜雪,面上已无轻纱遮盖,真实面目暴露无余。众人借着跳跃的火光看去,没有人认识这个白面男子。江湖传言他是京都大侠宫白刃之子宫孝,大开杀戒是为父报仇,但自从大火后,宫氏父子消失于江湖,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宫孝若还活着,这二十几年来,会长成什么模样,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何况这只是江湖传言,无凭无据。众人只是感叹,这样年纪,能拥有如此上乘的武功,不得不让人敬佩。但凭此身手屠戮无数,最终触怒武林,落到这般境地,不得不让人感叹天理昭彰,报应循环,也不禁感慨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第18章刀出没之五小雪(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