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色冰冷。嵩山脚下,一间茅草房里透出灯光。
茅草屋里的十几把方凳上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脚下都放着一只酒坛。众人交头接耳,三三两两谈论成一团。最前面的一把方凳上坐着一个枯瘦的老者,离他最近的凳子上坐着白衣人伊胜雪和白头欧飞羽。欧飞羽右肩膀上缠着绷带,眼角时不时会因为疼痛泛起褶皱。
枯瘦的老者把脚下的酒坛托在胸前,咳嗽一声。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各位辛苦,这次行动非常成功,我们先一起喝上一口庆功酒!”说着,撕开封条,打开盖子,向在场的众人举了举,仰头便饮。
众人纷纷回应,“老爷子客气。”一一开盖饮酒。
老者用衣袖擦了擦嘴,“此事还希望在场的各位守口如瓶,不要透露半点消息出去。”
“老爷子您放心,我们跟了您这么多年,从来都听您安排。”
“老爷子放心,除了我们这些人,不会再有人知道。”
“若有人走漏了消息,我们都不容他。”
……
老者一笑,声音略显尖锐,“这我放心,大家都不会走漏消息。”说着又喝起酒来。
众人纷纷举酒相敬,彼此畅饮。枯瘦的老者带笑看着,默默无言。
突然,一人手捂腹部从凳子上摔下,倒地抽搐不止。众人一阵骚乱。接下来,一个,两个,……十几个人先后倒地,抽搐过后,绝气身亡。老者一直静静地坐着,眼角噙着笑意。
伊胜雪与欧飞羽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个倒地身亡,木然呆坐,不知所措。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端坐在凳子上。
老者转头看向伊胜雪和欧飞羽,两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伊胜雪不禁捂住自己的小腹。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三坛好酒,我没有下毒,你,我,他。”老者边说边用手指依次指着。
伊胜雪与欧飞羽仍然木雕泥塑般坐在凳子上。
老者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看着倒在地上的十余具死尸,自言自语地说着,“我本舍不得杀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既然选择跟我来送硫磺,也就选择了死。棋走到这个局面,每一步都要慎重。”老者把目光转向伊胜雪和欧飞羽,“这是我们三个的事。”
欧飞羽低下头,“爹,下一步,怎么办?”
老者没有回答欧飞羽,十指交织在一起,前后微晃着身子,“玄黄刀的刀柄里藏有宫白刃写的关于六路凌空手的心得,这个消息我已经散布出去”,老者指了一下伊胜雪,“你,很有可能被江湖人认定为要为父报仇的宫孝。”
伊胜雪一笑,“听老爷子安排。”
“现在玄黄刀在江湖上已经搅起了不小的风波,名声不小了。这个要归功于你。”
“多谢老爷子安排,多谢欧兄帮忙,我才能按部就班地报仇。”
“嗯,我一定帮你报杀父之仇。”老者看着伊胜雪,“江湖上传讲玄黄刀,但不一定认可玄黄刀,为了让玄黄刀得到认可,你得走趟武当。”
“杀一泓道长。”
“武当的千金道剑天下闻名,号称武林第一利刃,如果玄黄刀能断了千金道剑,玄黄刀就是不折不扣的武林第一利刃,一定能获得天下人的认可。至于杀一泓,我跟飞羽一定鼎力相助。”
伊胜雪皱了一下眉头,“老爷子,玄黄刀的确锋利,只是……”
老者的略显尖锐的笑声打断了伊胜雪的话,“不用担心,只要能让千金道剑出鞘,玄黄刀就一定能削断它。我造了近一辈子兵器,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伊胜雪一抱拳,“听老爷子安排。”
欧飞羽在一旁也频频点头,“听老爷子安排。”
伊胜雪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目光锐利如电,一挥衣袖熄灭了桌子上的灯火,“屋外有人!”说着,纵身到窗口,一掌震飞了整扇窗户,跟身跃出窗外,提身上了屋顶,向四面观望。见不远处一个人影向正东方向飞跑,伊胜雪眉头一锁,暗自思忖,此人好快的身法,看来我是追不上了。在我如此短的反应时间里,他能跑出这么远,单凭这轻功,已经是武林中上乘的上乘。他是谁?伊胜雪脑海里瞬间闪现出三四个形象,但都一一否认,因为他依稀看到此人头顶无发。
枯瘦的老者与欧飞羽站在屋檐下。老者抬头看了看屋顶,“什么人?”
伊胜雪迟疑片刻,从屋顶跳下,“没有看清楚。”
老者面无表情,“你现在就动身去武当山吧,我跟飞羽稍晚些到。你见机行事。”说着,老者递过来一个长条包裹,“玄黄刀。”
伊胜雪一笑,从腰间摘下玄黄刀,递给老者,接过包裹,背在身后,“我现在就动身。”
伊胜雪看了看天空,天快亮了。
武当山上。
一泓道长正站在屋檐下,眺望远方。一个小道士从身后走来,“师父,有一个僧人前来拜访。”
“哦,通报姓名没有?”
“他说他是少林善远。”
一泓一愣,“请到东轩。”
一泓看着对面坐着的僧人,端详半晌,“高僧从哪里来?”
善远双掌合十,“从少林来。”
一泓眉头一皱,“你没有死?”
善远苦苦一笑,“世人都说我死了,我怎能不死?”
“我云童师弟说亲眼看见你殒命寻刀会。”
善远默默摇头,“我没有收到请帖,根本就没有到寻刀会。后来听说小僧丧命在寻刀会,听说玄黄刀出世,在江湖上大开杀戒,又听闻借小僧之口,承认玄黄刀属实是上古神兵。我觉得其间蹊跷,借此假作圆寂,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想查个究竟。”
“霜降当天,玄黄刀出现在嵩山少林寺,白衣人伤了许多少林子弟,并且火烧少林,你知道?”
“当时我在少林,弟子们正为我做法事。”
一泓道长轻轻点头,“少林寺的一场大劫难,可惜可惜。那高僧来武当,是为何故?”
“我在嵩山脚下发现了白衣人和他的同伙。”
一泓面露惊讶。
“一个是白衣人,一个被唤作飞羽,还有一个老者。其他参与火烧少林寺的人已经被他们用毒酒药死灭口。”
一泓眉头紧锁,专注地听着善远的话。
“而我听到,他们下一个目标是武当。”
一泓目光闪烁,“要上我武当山?”
“他们打算立冬到此。”
一泓道长捋着颌下的胡须,“立冬,还有十天。”
“道兄,对这把玄黄刀了解多少?”
一泓轻轻摇头,“我所了解的都是江湖上传讲的。说玄黄刀出世时惊天动地,一刀断碑锋利无比,说此刀每个节气诛一命,满二十四个节气后,可成永利之锋,通灵之刃。”
“你怎么看?”
“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我的师弟云童道长在事发当场。他说玄黄刀确实锋利,那个白衣人也确实是那么讲的。”
“那道兄对白衣人了解多少?”
一泓淡淡一笑,“我所了解的依旧是江湖上传讲的。说这个白衣人武艺高强,尤善六路凌空手,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来去无影踪。江湖上也传讲这个人是为其父宫白刃报仇的宫孝。而玄黄刀的刀柄里藏着宫白刃关于六路凌空手的心得。”
善远双手合十,默默点头,“道兄觉得,如果玄黄刀里真的藏着所谓的心得,白衣人为什么不占为己有呢?”
“白衣人或许已经读过了。”
“所以才会如此精通六路凌空手?”
“如果有这份珍迹,那只能在白衣人手上。”
一泓的目光跃出对面敞开的门,投向远方。
“道兄,你觉得玄黄刀与贵派的千金道剑可否相比?”
一泓目光如炬,嘴角紧收,“千金道剑是当今武林第一利刃。”
善远双手合十面向一泓,“若千金道剑能破了玄黄刀,便能平息一场腥风血雨,乃武当有恩于武林,也能澄清很多事情。”
一泓道长抬手还礼,“那依僧兄看来,武当也要摆个擂台,广发请柬,邀请各路英雄吗?”
善远低头沉吟半晌,“我想倒是不用特意发请柬,不妨让贵派的千金道剑公开邀战一下玄黄刀。”
“怎么邀战?”
“在江湖上发些告示,告知天下,立冬当天,千金道剑在武当山邀战玄黄刀。”
一泓道长轻轻点了点头,“如果白衣人不携玄黄刀出面,便是煞了煞他的威风,灭了灭他的气焰。”
善远双掌合十,“这样逼着他来武当,也可以借武林群雄之力除此一害。”
一泓道长手捋长髯,望向帘外的远山。
天高月远。谭胡站在不远处看着落月楼——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顶的十几个灯笼在黑暗中分外明亮。回大西北之前,他决定再来次落月楼,带走蝴蝶镖。暗地里偷盗不是光荣的事情,但他还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要想找到蝴蝶镖,先要找到龙头老太,谭胡不知道龙头老太是何许人也,但清楚地记得她的相貌。
月色如水,庭院如盘。月色像泻在庭院里,飞溅上墙壁,地上块块明亮,墙上点点光斑。谭胡挑了个偏暗处的墙根藏住身体,聚拢目光向正对面的房屋观看。
房屋内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谭胡知道,那是值班的门房。谭胡两个窜身来到门房的屋门外,直接推门而入。屋子里四十几岁的看门人一惊之下,站起身来,刚要开口问话,谭胡近身抬手掐住了此人的脖子。看门人腿一软,眼睛上翻,瘫倒下去。谭胡躬身看着他,“落月楼可有两个老妇人?”
看门人从嗓子眼挤出“啊”的声音,不停地点头,脸上堆满痛苦的表情。
“那两个老妇人住在哪里?”
看门人两只手抓着谭胡的手腕,无助地摇晃着脖子。
谭胡稍一松手,看门人大大地吸了口气。
“我不会伤害你,你告诉我她们住在哪?”
看门人嘴唇颤动,“后面主楼的二层,东阁,东阁,东阁。”
谭胡点了点头,用手指在看门人脖间一戳,那人便昏死过去。
落月楼主楼共有三层。一二层灯光全无,只有三层隐约有灯火闪烁。谭胡侧耳倾听,有琴声从高处传来。“主楼二层,东阁。”谭胡低声念着,后退几步,一窜身便上了二层。琴声越发清晰。谭胡仰了仰头,声音是从三层传来的。
落月楼的二层并排有十个房间,都是门向南开。谭胡在外廊上由西向东屏息缓行。每个屋子里都有呼吸声,或轻或重,或缓或急。那些应该都是落月楼的风尘女子发出的,谭胡心想,夜晚本应是风月处所的热闹时候,这落月楼却格外安静,人人睡得正香。他一时琢磨不出其中的原因。走到最后一个房间,谭胡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了房门上牌匾的字——东阁。
离近房门仔细倾听,东阁里没有呼吸声,谭胡在窗户纸上轻弹了一下,房里依旧声息皆无。他点破窗纸,向屋里窥视。月光透进屋里少许,化不开黑暗,但谭胡已经确定,东阁里没有人。
琴声一直没有停歇,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却响得不扰人,反而让人觉得是夜的一部分。谭胡站在二层楼的外廊上,默默听着楼上传来的琴声。正是几个月前,他在树林里听到的琴声。谭胡记得这支曲子,记得吕善当说过这支曲子名为《落月一宵》,记得弹琴的女子叫做琴若,更记得琴若倾城的容貌。
谭胡默立良久,猛然蜷身跃起,跳上三层楼的外廊。
第14章刀出没之四立冬(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