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诗书度年华。转眼间林黑便已经二十来岁,早在几年前就考取了举人。此刻离了山村,便是要远行千里,到那皇帝住着的京城之中,参加会试。今年本不是会试之年,但皇帝刚刚册封了太子,加开恩科,林黑便是要赶着去参加这一场恩科。
太子今年三十有余,这一场恩科是皇上专门为太子开的。好叫他选一些将来的肱骨之臣,做左膀右臂,治理好江山。这一次恩科的主考官便是太子。林黑心里盘算着,今年若是得中,那自己便是太子的学生了。将来等皇帝驾崩,太子爷登了大位,自己可就是圣上的学生了。听说太子爷知人善用,心系百姓。只要自己奉公守法,多做些对老百姓有利的事情,那自己的仕途,便真的无可限量了。
林黑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教他读书的那林老头,早在林黑考上了举人以后就去世了。这许多年来,父母逝世的悲痛虽然渐渐淡去,可留在心底的伤痛,以及孤苦生活的寂寞,早成了永远抹不去的阴影。
所以林黑对父亲临终时的告诫,万分的上心。又在林老头经国治世的一篇宏论熏陶下来,他心中的想法已经变成:读书便是定要考取个功名,吃朝廷的饭,过富裕的生活。不然这么多年的辛苦,闻鸡起舞,三更灯火,岂不都白费了。
这想法在林黑心里头已经根深蒂固。
此去京城,千里迢迢。林黑身无长物,雇不起马车随从,买不起马匹坐骑,只能靠着两条腿跋山涉水。这一日行在路上,荒山野岭,不见人影,煞是幽深。只不过毕竟秋天风物,平原上,瑟瑟秋风之中,枯黄叶子给阳光晒的透亮,景色分外的鲜明。这一刻秋色大好,竟不像从前一样,生出来丁点儿悲秋之意。只是又一想,这样的一般风物,广阔异常,却是大地上最后的灿烂,不久之后,所有的鲜黄都将枯萎于黑色腐朽的冬季,岂不可惜。林黑怅望良久,一首绝句,忽然吟咏出来:
历经辛苦方成人
豪情坚忍志春秋
只惜肉身有时竟
何得才情留万久
咏完之后,遍及上路。
虽然苦行在路,餐风露宿。但本以为只要一路平安,不要遇到个剪径的强盗,或者吊睛的猛虎便好。谁想诗方咏完,眼睛还顾自留连着鲜艳的秋光不肯移开,平原之上,已经忽然涌起一股沙尘。刹那间由远及近,掀扬几十里方圆的操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林黑一辈子呆在深山老林里面,虽然常听老师讲过,西域的大戈壁上,沙尘蔽日,侵吞万物,人畜不活。但打死也没想到过,这草木丰茂的平原之中,会平地而起这样的危难。此刻想跑已来不及,但也不能站着等死。
眼见这沙尘迫近,看来势能把自己卷到天上,也不管是不是能跑得掉。只是拼力,做最后一搏。谁想手忙脚乱,步子刚移,就已经给地上的藤蔓绊倒,摔在地上提起头时,已经给一股脑卷进了大沙暴中。
林黑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风暴之中,如一片秋叶,随风飘零。在天地间纷纷扬扬,无处可依。自己的身体也浮风乱抖,甩得腰都快折了。沙尘打在脸上,身上,十分的痛,更遑论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正扶摇在几万里的高空,是不是做着大鹏样逍遥的游行。只狂怒的大风之中,听得身周,也有许多哀叹叫苦的呻吟之声。心中一惊,才明白被卷进来的,可不光自己一人。
这一下可真不知该是喜是忧,虽然仍恐惧风停之时,自己是不是会从骇人的高空摔下,或者被风裹挟着,撞死在山崖之上。但毕竟有这样的许多人陪着,心里头又一时多了些侥幸。毕竟这样的大风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那说不定这地方时常挂这样的大风,而本地人早锻炼出一些风里逃生的本事,也未可知。
一切都不可预知。
林黑的将来,更不可预知。
林黑只在这大风之中,飘飘摇摇,体温快速的流逝,渐渐手脚都被冻僵,逐渐失去了知觉,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以后,忽然感觉身子一重,摔在了大地之上。
林黑被一头撞醒, 朦胧中要醒过来,但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只听到有一个尖利的声音说道:“快,大家抓紧点儿,赶快把这些个秀才搬里面去。大火生起来,开水烧起来,给秀才们都暖和暖和。大王可是累死累活的,飞了好几百里,才一次把这么多人给抓了过来。你们瞧瞧你们自己的德性,别一看见人就流口水。这些秀才可是大王累死累活才抓来的,都有用着呢,可不敢现在就吃了。不过等他们没用了,到时候可就是咱们享口福的时候了……”
这声音尖声尖气的,有时候含混不清,像是黄鼠狼在叫,又像是夜猫子在哭。林黑想长什么样的人,能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来。这人口中口口声声的说着大王大王,还有吃秀才,享口福,让他听得莫名其妙。心中害怕起来。想自己,莫不是遇到了妖怪。
但林黑动也动不了,只能在地上趴着,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把林黑拦腰抱了起来。往高一举,放到了肩上抗好,晃晃悠悠的便扛进了一个山洞。
林黑此时睁眼一望,吓得自己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见面前一张清皮巨牙,面目狰狞的熊脸,口中恶臭难闻。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这大狗熊穿了一身皮甲,直立着行走,左手里还提着一根巨棒。
自己果真是遇到妖了。林黑后悔自己睁开了眼,真想再晕过去。
这黑熊精把林黑放到了一个大鼎之中,林七眼见鼎下烧着柴火,鼎中水冒着热气,已然有五六个人已经泡在了里面,有的在这热水之中,吓得面皮发白,瑟瑟发抖。有的则早已昏死过去。
水面之上泼黄流渍,显然不知道早有几个人吓得大小便失禁,流在了里面。林黑心道一声扯淡,自己壮志未酬,难道就要被这样的一锅水给煮了,英年早逝?
这黑熊精可由不得林黑犹豫,胳膊用力一扔,林黑便已经普通一声被扔进了这大鼎之中。鼎中水四散泼溅。林黑手脚僵硬,在这热水之中翻腾了好久,才慢慢血液流通,暖和了过来。自个儿扑腾起来。口中不知喝了多少口这鼎中的污水。差点给淹死在里面。
这黑熊精眼见林黑在鼎中扑腾了许久,正高兴的瞧在一旁看戏,此刻看见林黑扑腾了起来,脸上顿时一阵失望的神色。悻悻的走开了。
而他的一切神情的变换,竟被林黑收在眼底,不由的一阵气恼。从来都只有人看畜生笑话的份,今天林黑给一只畜生看了笑话,这一打击倒是不小。
但林黑也顾不上在乎这些了。甚至顾不得恶心这一锅污水,只能忧愁着自己的命运,是不是马上就要煮熟在这一锅水里。
这大山洞里要六个这样的大鼎,一个鼎中煮了五六个人。自那大黑熊精把林七放进来以后,所有的书生便都被扛进来了。而后山洞里便再没有人看管。但这些个文弱的书生竟然也没敢生出来半点儿逃跑的念头,甚至都等着在这鼎里被煮熟,没一个人敢跳出来。
林黑也是过了好久才想到这一点的。当时他一直以为自己就要被煮熟了,然后被这些个妖怪撒上盐,撒上葱花,大蒜。像享受一顿丰盛的大餐一样,一口口吃掉。
可在这水里呆了好久以后,才发现鼎下的柴火虽然烧得很旺。但鼎中的水却永远只热不烫。
林黑的手脚都被暖和了过来,眼见洞中无人,便不愿再呆在这样的污水里面,悄悄的从鼎中爬出来。走到山洞深处一个个蓄水的大坑之旁,用水桶大水,清理自己的身体。这洞里的水冰寒刺骨。只泼了一桶,就受不了。但还是强忍着洗完,然后来到了鼎旁取暖。
见了林黑如此,鼎中其它的书生,也默默的遵循模仿起来。都一个个爬出来围着柴火取暖。
虽然暂时没有了恐惧的威胁,但未知的命运,才更让人恐怖。整个山洞里寂寂无声,所有人等着天亮,等着大限的到来。
一夜无话。
第二章 被妖怪抓走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