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地一声巨响,好像有什麼东西摔倒在地。
她以為自己应该是魂归西天了,耳边却又隐约听到有人用汉语怒喝道:「你是谁?」
迷濛月色下,狂风暴雨间。
一人卓然傲立在林裡,他一手负后,一手持著森冷寒剑,朝下的剑尖隐约可见滴落著红艳艳的血,浑身散发著妖异莫名的慑人气势。
「不滚,就死!」扬赤尔冷酷道。
这人神出鬼没般现身,无声无息间,己方高手竟给他一剑就宰掉,眾人无不骇然失色,心惊胆跳,但仗恃著己方尚有十餘人,对方只孤身一人,硬拼之下非是没有胜算。
七八个黑衣人忽地狂喝一声,持剑冲杀而上。
黑暗裡,驀地剑光大盛,扬赤尔手中的赤霄剑扬起漫天剑雨,有若半空惊雷闪电击出,剑光所到之处无不鲜血飞溅,「嗤嗤」数声骤然响过,与他对战的七八人全都负伤掛彩。
见他手段霹靂,剑法凌厉无情,黑衣人莫不心怯退缩,看準了后路便想撤走。
他们的动作虽快,但赤霄剑更快。
扬赤尔早已有著灭口兼试剑的心意,看出他们想要逃走,长剑闪电一扬剑气随之蔓延暴起,划出妙至毫颠的完美弧线,刚好算準了敌方十餘人的咽喉、额头、心口等要害曲线,白虹光芒一闪即逝,这一剑看来朴拙无华却绝不简单,不论是角度、力道和速度均是拿捏準确得无懈可击,尽夺天地之造化,剑气一过只剩凛冽剑影残留,恰好与喷射而出的血光重叠。
此时,一道冬雷轰然劈下,光芒万丈的巨大雷电,将四周瞬间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十餘名黑衣人也同声凄厉惨呼,然后仰天拋飞,中剑处喷血数尺,接著坠落狠摔倒地,最后气绝身亡。
这登峰造极的一剑,是扬赤尔看过梅夙尘飘逸若仙的剑法自行领略而来的,充满了天地万物运行的深奥玄妙,快绝写意的剑招美态,将他的剑法造诣又往上推升了一层,但若要叫他再一次用同样技法同时杀了这十餘人说不定还做不到哩。
黑暗又再度袭来,天地间似乎除了隐隐作响的雷声,已没有其他声音。
扬赤尔本是要来替殷毓查探他哥哥部队的下落,不料却遇上了一群黑衣人追杀火罗士兵,即使他与利皇格罕仇深似海,却不关其他火罗族人的事,见到自己族人遭不明人士赶尽杀绝,他心头一热,才终於出手救这唯一倖存的火罗士兵。
扬赤尔瀟洒收剑,转眼见那火罗士兵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也不知是生是死。
便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用火罗语探问道:「你没事吧?」一手按上这士兵的肩头轻摇,立即发觉手底下的肩膀也未免过於纤瘦娇柔,不禁疑惑此名士兵怎麼如此弱小单薄,暗付难道咱们火罗族没有其他身强体健的勇士了吗?
刘宁嫣被他扶著肩头,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一股暖意,才惊觉自己原来没有死。
扬赤尔见这士兵忽然两手缓缓移动使劲撑著地面,像是挣扎著要坐起来,便顺手助他一把将他给拉起,扬赤尔这才终於看清了对方面容。
滂沱大雨落在刘宁嫣的俏脸上,迎面冲去了脸上的黄土血水,她长长睫毛不住震颤,困难地在漫天豪雨中缓缓张开秀眸。
扬赤尔看著这名士兵,先是大吃ㄧ惊此人竟是个汉人女子,接著等她的面貌清楚呈现眼前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排山倒海般的激动,猛然一把将她拥入怀裡,不住狂喜低喊道:「是妳吗?是小嫣吗?真的是妳吗?谢天谢地!妳没有死!妳没有死!」
刘宁嫣眼神逐渐凝聚,恢復清楚意识,被扬赤尔紧拥入怀的感觉竟如此真实温暖,她不是在作梦!
「……扬赤尔?是你救了我……」有如大梦初醒的刘宁嫣才开口说了这一句,心头便一阵强烈酸楚和委屈涌上,哇地一声,无力地伏在扬赤尔肩头便痛哭了起来,娇躯不住抽蓄发抖,更显得楚楚可怜,娇弱无助。
扬赤尔心想她竟能在那魔王手裡活下来,一定受尽了无法向外人道的辛酸委屈,心疼之餘纵有满腹关心安慰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轻抚著怀中佳人的香背,任由她放声大哭,直至她哭得累了倦了,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此刻雷雨终於稍竭,天气仍不稳定,远方天际不时闪亮,隐传雷鸣。
慕容山城。
岳俊人一夜没睡,就等著范辽传消息来,草草用过早膳后,卫兵忽来报文袖大人要来跟岳俊人辞行。
岳俊人颇感奇怪,在这个敏感时机文袖忽然要离去,难不成已怀疑他和北蛮子立下密约?随即命卫兵请文袖进来。
文袖进得厅内,脸色一如平常,见岳俊人眼底现出红丝,悠然道:「岳将军昨日接待北蛮子使者定相当疲累了吧。」
岳俊人微笑油然道:「文袖大人说这话好像别有深意,该不会怀疑本将军要跟北蛮子合作吧。」
文袖轻描淡写道:「怎麼会呢?岳将军忠心爱国是出了名的,即使没有詔告天下归附我们南汉,但天下百姓都知道岳将军捍卫西疆多年,对刘家王室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岳将军要求我们南汉支援弹药粮草,我们哪一次不答允?只是北蛮子频频接触岳将军,我文袖是绝对相信岳将军人格,但若被有心人给传到皇上那边去可就不好了,还是避免和北蛮子有所关係来的好。」
两人言语交锋,话中有话,却还是摸不清对方底牌。
岳俊人长笑一声道:「多谢文袖大人指点,本将军定会铭记在心。」
文袖点点头,才道:「殷羽弃守杭州败逃后,还请岳将军多留心郭风鎧的动向,这贼子一直想南下找山彦海将军报仇,绝不能让他坐大,盼岳将军能……,嘿,岳将军该明白文袖的意思。」
岳俊人会意地点头,说道:「文袖大人不必多言吩咐,本将军明白该怎麼做。」
两人又说了几句,文袖才準备告辞回嘉阳城覆命。
文袖前脚刚走,便有一名卫兵匆忙跑进来,递上军报。
岳俊人刚展开来看,虎躯剧震,脸色瞬间大变,急召人传公孙奕过来参详要事。
不一会儿,公孙奕随即赶来,岳俊人挥退其他守卫,公孙奕知机地转身关上门。
岳俊人脸色凝重道:「事情坏了!范辽没抓到公主也没拿到降书,还跑出其他偷袭者,把北蛮子都冲散了,范辽预估还有活口,清点尸体时少了十餘人,若是有北蛮子能逃回火罗军营,还握有降书我们就糟了!」
公孙奕也是一惊,忙道:「范三弟回来了吗?」
岳俊人道:「他们留在原处搜查线索,设法查出另外一批击杀北蛮子的黑衣人是什麼来头。」
公孙奕皱眉不解道︰「怎麼会有人去招惹北蛮子的军队?而且还这麼刚巧跟我们的人同时间发动攻击,难道消息走漏?」
岳俊人沉声道:「如他们故意选择这次去攻击北蛮子,那麼目的只有两个。」
公孙奕动容道:「挟持公主和抢夺主公的亲笔降书!」
岳俊人脸色一寒道:「若是如此,咱们这裡定有内应与外人通风报信,能从这两样东西得到好处的,只有我们的对头人最有可能。」
公孙奕听到此,忍不住苦笑道:「照主公的意思,好像只有我们和北蛮子没有嫌疑,其他各方势力似乎都不能算是跟咱们同一阵线哩。」
岳俊人剑眉微拧,在厅心踱了几步后道:「先命西黎军组个小队出城搜救,掩人耳目,再派人送封信给北蛮子说咱们很遗憾发生这种憾事,但会全力协助搜救伤者。」
公孙奕点头道:「主公说得是,咱们定要先发制人,反正事情真相没人知道,第一时间向北蛮子表善意,他们再怎样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如范三弟先找到公主或是降书,便可优先处置。」
岳俊人长嘆一声道:「这是最好的结果,最坏的打算便是要将计就计了。」
公孙奕惊道:「主公你这意思是……」
岳俊人双目射出复杂又坚定的神色,缓缓道︰「公然向北蛮子投降输诚,便是最坏的打算。」
公孙奕这才想到如降书真的被公开了,那麼南汉国绝不会相信他们只是假意投降,那麼到时他们是骑虎难下,便只能弄假成真了,再也没有挽回的餘地。
岳俊人看向公孙奕,见他神态便知他已想通了其中曲折,淡淡道:「快去準备书信和搜救小队吧。」
公孙奕这才领命去了。
岳俊人打开窗户,看著经过一夜大雨洗过的庭园,却没心思欣赏满园青葱翠绿,只在心底暗道︰「小宁嫣妳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妳,一定要原谅俊人哥哥才好啊。」
火罗军营的气氛从没像今日这般恐怖,充满著肃杀狂暴的氛围。
现在叫随便一个士兵到帝王主帐去,他也寧可给人乱棒打死算了,至少死得比较痛快,不会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
今早阿力麻里和尚巴提浑身是血地给人抬进来,大帝就已经发火暴怒了,再等他们醒来报告昨夜遭人偷袭一事,大帝简直是不受控制地大发雷霆,掀起滔天怒火,整个主帐已经在大帝盛怒之下一把摧毁了,现在还在重建中。
若不是他二人真的只剩半条命,大帝肯定会让他们提早赴西天极乐。
这大恩大德已足够让他二人开心地哭天谢地。
「你说,都还没有消息?」格罕用著可以冻死人的冰寒语调,和几乎把人给万箭穿心的凌厉眼神狠盯著跪在他面前覆命的士兵。
那士兵不敢抬眼看向大帝充满暴戾杀气的目光,只抖著声音低头道:「还……还没找到护送马车的七名护卫下落……」
格罕怒拍了一下座椅把手,暴喝道︰「下次没找到就不许回来!哪条腿敢踏进军营一步我就断你哪条腿!快滚!」
那士兵赶紧连滚带爬地奔出帐,恰好遇上要进帐来的拉莫,拉莫见他吓得面无人色,三魂七魄都快飞走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几句才进入帐内。
「希望你带来的是好消息。」格罕怒气未消,见到是拉莫进来不便发作,但浑身散发的冷酷寒气简直可以刮下一层霜。
拉莫跟随格罕较多年,年纪又比他大上十多岁,对他狂暴的脾气自是见怪不怪,神色一如往常道:「大帝,西黎岳俊人派人送来一封信,说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既然人是从他城裡走出去的,他有义务负责到底。」
格罕逸出一丝阴狠冷笑道:「他要怎麼负责?」
拉莫道:「他说他已派数队士兵出城搜索,若有生还者会立即护送他回火罗军营,若见到刺客尸体,将会尽全力查出幕后主使人。」
格罕厉目一闪,嗤笑道:「据尚巴提说他已亲笔签下了降书,也就是向我们投降的意思,可是现在降书不见了,那麼岳俊人是打算不认帐吗?」
拉莫虎躯剧震,骇然失声道:「大帝你怀疑是岳俊人干的?」
格罕脸色恢復他一贯的冷漠无情,淡淡道:「不管是谁干的,我都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手裡按著的石椅扶手也在同时间粉碎了一地。
拉莫倒抽了一口凉气,知道大帝向来说到做到,那个人现在大概可以开始交代身后事了。
第六回 最坏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