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叟扒着门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外面张望,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叫一声:“我的妈呀!这么多人!”
自打“无病不治”神农叟重出杏林,重新悬壶济世的消息从青鸟草堂传遍大江南北时,珍珑棋庄自上次为神农叟金盆洗手以来,第二次被江湖中人挤了个水泄不通。有些人还着病人前来求医,有些人了礼品前来恭贺。三日来日日如此,害得神农叟连大门都不敢出,怕被人扁死。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重出的意思。
但是消息却是从青鸟草堂传出来的,大家是宁可相信青鸟堂而不信他的。
家仆跟在神农叟屁股后面,轻声问道:“神医老爷,怎么样了?”神农叟听着外面喧天的呼喊声,气急败坏:“还能怎么样?再这么下去,要死人了!”家仆皱眉道:“那怎么办才好?庄主又一直不曾回来,怎么办?”神农叟不由地仰天大叫一声:“老商啊,你快回来啊,救命哪!”
他一声叫罢,外面的声音突然间全都没了。
“没声音了?”家仆呆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仔细一听,“真的没了?神医老爷,真的没声音了!”神农叟也惊得跳了起来,立马扑回门缝,一看,果真原本门外拥拥挤挤的人群,这会竟然凭空消失似地不留一条人影,“咦?”神农叟奇怪地瞪大眼睛,一边慌忙招招手,道:“开门,快开门!”
神农叟先是探出一个脑袋,四下转了转,“没人了?”然后,他才一跳跳出大门来,踮起脚尖四下眺望了一下,“还是没人?”神农叟摸摸脑门,道:“这倒奇了,那些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真是奇怪!”忽然,一阵“辘辘”的车轮转动声在风中迢迢递来,跟在神农叟后面的家仆兴奋地的指台阶下面,大叫一声:“有人来了,那边有人来了!”
“嗯?”神农叟踮起脚尖望了望,果见一马车往驰来。神农叟摸摸脑袋自言自语道:“这四来了,那些人都走了,奇怪!有问题!快,快躲起来!”神农叟自己一惊,慌忙转回身跑回门口,探着半个头往外张望,双手扶着门,准备一见不妙,赶紧关门大吉。
这时,马车已经缓缓地在台阶下停了下来,四帘轻启,从车上下来一名素白衣衫的青年公子,然后伸手扶了位体态纤纤的少女下来。接着,便很温和地扶着她,慢慢地,慢慢地,一级一级地往门口走来。
神农叟见来的竟是一对温文高雅的金童玉女,心中又是一奇,便摇摆着矮胖的身子从门口挤出来,瞪着上来的两人,大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神农叟见那两人似乎怔了一下,便有些得意起来,对自己的威严十分满意。
那青年公子彬彬有礼地上前来,道:“晚辈郁孤台,见过神农神医。”神农叟闻言吓得往后跳开一步,大声叫道:“你认识我?我不认得你,你怎么会认得我?”郁孤台道:“神医名满江湖,晚辈如若不曾听闻,那就太孤陋寡闻了。”这一句话说得神农叟又轻飘飘起来,连连道:“说得不错,想我‘无病不治’是如此地出名,若还有人不曾听过,那人肯定是个聋子。”说着他呵呵地得意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忽想起方才这青年公子自称是“郁孤台”,他眼珠子一转,盯着郁孤台道:“你是德艺公子郁孤台?”
郁孤台道:“正是晚辈。”神农叟目光又溜到郁孤台身旁的那名绝美少女的脸上,道:“那这位就是天阁府的萧大小姐?”萧璧仪正想声明自己并非萧曼姿,却听得郁孤台道:“正是。晚辈听闻神医重新悬壶,便连日赶来此地,希望神医能施以援手。”
神农叟惊了一下,道:“你们有病?”郁孤台扶过萧璧仪,道:“是曼姿。她的眼睛看不见。”神农叟瞪着萧璧仪的眼睛,见她的双眼表面看云与常人无异,但眼眸中隐隐竟笼有一阵很淡很淡的粉红色,眼眸流转,有一种很牵动人心的柔婉。“咦?”神农叟惊奇地“咦”了一声,忍不住伸手去扣了扣萧璧仪手上的脉搏,越把越是奇怪,不由又“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脉相平中带奇,缓中有异,真是奇怪。”
犹犹豫豫地,神农叟抽回了手,他想了一下,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包针炙的银钍来,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银针,突然出其不意地往萧璧仪身上扎了一下。“啊!”萧璧仪看不见,猛然被刺痛了一下,不由地惊呼了一声。郁孤台也惊了一下,慌忙扶回萧璧仪,轻声道:“神医在帮你看病,没事的。”
神农叟抽回银针放在眼前朝着太阳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只邮银针了出现了一层黯淡的颜色。神农叟的眼睛猛地瞪大了。郁孤台见状,问道:“神医,怎么样了?”神农叟道:“是中毒了。”“中毒?”郁孤台奇道,“什么毒?”神农叟道:“是――”他刚要说,忽然想起什么,硬硬地把想说的话给吞了回去,收回银针,道:“我已经金盆洗手了。我无病不治神农叟从此不会再在江湖上露面了。”
郁孤台疑道:“神医不是重新出山了么?”神农叟道:“哪有!我神农医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金盆洗手就金盆洗手,怎么会重新出山?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见神农叟的手摇得像拨浪鼓,郁孤台心中一沉,只好温声道:“那打扰前辈了。”
神农叟道:“好说,好说。”说着,他便大摆大摇地往门内走去。以他这些许年来的从医经历来看,一般远来求医的绝不会因为他的一句“不医”而就此罢休,一定会苦苦相求。他心想郁孤台也不会例外,谁知,走到了门口,却仍然不见郁孤台出口唤住他。他不禁回头往外看去,只见郁孤台扶着萧璧仪还是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进门。神农叟感觉很没面子,便回头对那家仆道:“关门。”
随着门的缓缓合上,郁孤台捻地收回目光,道:“我们走吧。”萧璧仪低低地嗯了一声,顺着郁孤台缓缓地转回身,见郁孤台一路无语,萧璧仪知道他心中定是在遗憾,他一听到神农叟重出医林的消息,便匆匆地带她前来求医,生怕迟了一步,神农医又会洗手收山了。便远道而来的结果却是神农叟并未重出,他心中怎不失意。“郁大哥。”萧璧仪轻轻地唤了一声。
“什么事?”郁孤台低声应了一声。萧璧仪道:“神医果真不寻常,这一会便看出我是中了毒。以前我娘曾经带着我找过很多大夫,他们都束手无策。”郁孤台知道她在劝慰自己,示意知道是中了毒,也算不枉此行了。郁孤台淡淡一笑,道:“这毒恐怕是非同小可啊。”萧璧仪道:“其实,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有郁大哥这样的照顾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开始沿着石级缓缓地往下走去,忽然身后的大门又轻轻地一响,“郁大公子!:”又是轻轻地一阵呼叫声,一句家仆蹑手蹑脚地从开启一条缝的大门口挤出身来,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便匆匆地跑下来,一言不发地将一个纸团往郁孤台手中一塞,便又跑回去了。
郁孤台怔了一下,慢慢地打开那个纸团,只见纸上写了一行字:天香门毒‘红消香断’,东城外五里亭。郁孤台心中微动,“天香门毒?”“郁大哥,什么事?”萧璧仪轻轻问道。郁孤台收好纸团,说道:“没什么事,上车吧。”
郁孤台扶着萧璧仪上了马车,然后吩咐了赶车的人一声,:“去东城外五里亭。”
待马车重新启动,郁孤台静静地坐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娘有没有对你提起过天香门?”萧璧仪点点头道:“娘说天香门没有一个好人,男的负心薄悻,女的寡廉鲜耻,是一门腐蠹。”郁孤台沉吟了一下,又道:“那你娘可曾对你提过你爹爹的事?”萧璧仪犹豫了一下,道:“娘说,我爹不是个好人,他是个,是个――”
“是什么?”郁孤台问道。萧璧仪脸颊微红,小声道:“是个**。”郁孤台哂然一笑,又见萧璧仪低着头涨红了小脸,便轻轻搂过她,柔声道:“璧仪,你想不想重新看见东西?”萧璧仪轻轻地嗯了一声,忽而又怕郁孤台会因为不能治好她的眼睛而负疚,马上又摇摇头,道:“不,不想。”
郁孤台当然不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柔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五里亭只是城郊供路人歇脚的一座石亭。杭城虽是江南的繁华之地,时值盛夏,烈日炎火。这城郊也是行人寥寥。郁孤台扶着萧璧仪下得车来,一眼便看到亭中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定定地盯着他们。那男的身高近八尺,挺拔俊朗,俨然竟是萧承旭,而他身旁的那名知娆的****,自然便是尤隐婵。
“萧阁主?”郁孤台显然一惊。但他惊的并不是萧承旭尚在人间,也并不是在此地见到萧承旭,而是他竟然同尤隐婵在一起。他方才便猜到萧承旭必定是与在香门门人有染,祸及子女,但不料,竟是天香神瑛的五大直传弟子之一的尤隐婵。
萧承旭看到郁孤台更是大惊。尤隐婵却一直恨恨地瞪着萧璧仪,她方痛失爱子,欲报血仇,谁知这会儿竟又看到了情郎的另一个子女,天生心胸狭隘的她怎么不快气疯了,她一把抓住萧旭的手臂,拉他从石亭上直冲到萧璧仪面前,疾声道:“怎么是她,她怎么来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萧璧仪本见这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方要问郁孤台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东西时,却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利地朝着她大叫,不由得吓得颤抖了一下,往郁孤台旁边缩云。萧承旭一边安慰尤隐婵,一边帮着尤隐婵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郁孤台道:“我们是来拿解药的。”萧承旭瞪眼道:“什么解药?我又不是郎中!”郁孤台淡淡道:“我是向这位夫人要。‘红消香断’的解药。”
尤隐婵突然大叫起来:“你不是萧曼姿,你是谁!你是谁!”她抖然伸出一手直抓向萧璧仪的手,郁孤台见状,侧身往萧璧仪身前一挡,右袖一挥便挥回了尤隐婵的一抓,尤隐婵正在气愤处,不甘心又出一掌,不等郁孤台还手,便被萧承旭拉了回去,萧承旭轻声责道:“婵儿,你不要太过份。我萧家只余此一脉,你难道真要我断子绝孙么?”
尤隐婵狠狠地一把甩开萧承旭,泪如雨下,哭喊道:“她不是萧曼姿,不是!萧承旭,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告诉我,唐菡死了,萧璧仪也死了,让我放过萧曼姿,我答应了!谁知道现在,唐菡也没死!这个小贱人也没死!萧曼姿更是活得好好的!死的却是我的儿子!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一语未落,尤隐婵便发疯似地朝着萧璧仪打去。
见尤隐婵来势汹汹,郁孤台慌忙护着萧璧仪往一边掠去,他们的身后却突然“啾啾啾”地横入了几产器,尤隐婵一心往萧璧仪攻去,不曾料到会有人发暗器过来,,当下慌忙往旁边一闪,但这暗器是分三个方向打过来的,躲过了这枚无疑是迎上了另一枚。萧承旭见状,大视一挥,险险地帮尤隐婵挥掉了暗镖,然后沉声道:“菡妹,我知道你来了!”
“哼!”随着一声冷哼,一条雪白的人影从亭侧一跃而出,冷冷地瞪着萧承旭和尤隐婵,冷笑道:“这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江城子这种人不死留着做什么!”“你!”尤隐婵一见唐菡便已气红了眼,又经她这么出言相激,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扑过去,一把掐死唐菡。“婵儿!”萧承旭不失时机地拉牢她。
“娘!娘!”萧璧仪听出了唐菡的声音,惊喜地大叫起来。“璧仪!”唐菡柔声唤了一声,便移步过去。当唐菡走过他们三人前时,尤隐婵忽然身体往前一扑,衣袖一拂,便一层很淡的粉末状的东西。唐菡出自唐门,当然知道有异,当即闭住呼吸,右手在腰间一抹,当下便有数根银针飞射而出,同时她衣袖一抽,人已跃出丈许,慢慢落到了萧璧仪二人身前。
尤隐婵打落银针又要杀过去,顿觉方便衣袖一紧,被萧承旭拉牢,尤隐婵恼了,大声道:“放开我!”萧承旭道:“自家人打来打去的做什么!”“谁同她是一家人!”唐菡与尤隐婵异口同声地大喝,相互怒目而视。“娘!”萧璧仪急急在叫了一句,伸出手往前面探了探,郁孤台见状,便将她送到了唐菡身侧。
唐菡在扶过萧璧仪时,有些奇怪地看了郁孤台一眼,她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郁孤台放着那么优秀的萧曼姿不要,偏偏挑了一个眼睛看不见,又软弱地可以的萧璧仪?郁孤台只是淡淡一笑,不知是对她的疑惑的毫毛不知觉,还是在笑她想得太多了。
“娘!”萧璧仪拉着唐菡的衣袖主,轻轻地依着唐菡站着。唐菡见女儿一切无恙一颗心也便放下了。
唐菡平了平声音,道:“尤隐婵,我今天我来不是要再同你斗下去,而是想将我们这二十年来的恩怨做一个了断。”尤隐婵冷哼一声:“说得好听,怎么了断?”唐菡道:“天阁府已毁,萧承旭已死,我是萧承旭的妻子,同这个萧朝盛一点关系也没有。”尤隐婵忽然冷笑起来,“哼,突然变得这么大方,连丈夫也拱手相让?”唐菡当然听得她语中的讽刺,若在往昔,定会毫不留情地反激,但现在她已经是另一种心境了,她淡然道:“我唐菡一生争强好胜,不甘服输,受不得一点委屈,弄得夫离子散,现在我明白了,是我自己的女儿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忍让和成全。我不再是强求什么,我只求保得两个女儿平平安安,终老此生,便于愿足矣。只求你能将‘红消香断’的解药给我,从此我们形如陌路。”
尤隐婵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萧承旭却沉着脸道:“给他解药!”两个女人当着他的面将他推来攘去,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而且是当着他女儿女婿的面,他的脸色如果还好看的话,那才是件奇事。尤隐婵扬起头,冷冷道:“知道这种毒为什么叫做‘红消香断’么?残红消了,余香断了,你说还有可能重聚么?”
唐菡绷着脸,一字一字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尤隐婵冷冷道:“当然是无药可解的意思。‘红消香断’的发作期本为一个月,先是高烧,再是红斑,最后全身溃烂而亡。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地乱治了,竟然保住了她的一条贱命,你们也该知足了!还要什么解药?”“无药可解?”唐菡正如一头冷水当头淋下,顿时从头寒到了脚。
第三十八章 红消香断(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