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收往南,不过两里,一条阔野浅河,边上垠垠绿草,老杨分叉吊垂着如翼鸟小雀样的果实。凸石凹坑的蜿蜒小径。辽广无边,高低有致的田野勾壑。依稀红瓦,红墙林立,白瓷高楼,椭圆的塑栏……谷场上,稀有的几个人劳碌;菜地里农人佝着身子;小渠边几个浆洗衣裳的妇人畅笑着;井边挑黄桶的瘦青年……
这个村子便是“刘才”。那以后,燕林与洁玲,带着淘淘过着平静的生活。一栋二层间隔,明朗的楼房,后边圹建青砖灶房,圹上几株桃李。洁玲自灶房里生火烧饭,燕林从山谷里打了两条鱼拎在手头,肩上扛捆柴垛,轻盈踏步而回……淘淘先从谷场一沙堆上玩趣,飞奔了过去,轻脆嚷着:“爸爸……”
事发端午节。
之前老游捎了口信:端午节聚饭,带上家人。
那日,常收热闹哄哄。燕林带着孩子正与老游寒喧。洁玲于人群中瞅见一熟悉身影,遂跟了去。那人躲躲藏藏,生怕被人认出,拐进薛家巷子,往羊肠小径直去,肩上扛半包糯米。
出了薛村,十分僻静,一段田埂路即到张铁。
老杨树耸得老高,尖上叶儿掠动,石坎下的渠水“哗哗“响。那人放下布包,跨下坎去佝身捧水洗把脸,将一只长袖敞开,原是只断臂人,竟是张迪。
忽听到如赤练蛇一般“嗖嗖“的急促攻击而来,并剑光一闪。张迪跃上田埂,一杆青光剑并着玉鞘袭来,其势凌厉。张迪身子盘开,前后一绕,避开来人剑招。乍见是一女子,其貌美艳,大幕难寻与匹,并也认得,原是他年前潜入并作孽伙同友人伤害过的洁玲。张迪一愕,旦见她双目迸有火花,且招势不俗,知这女子已非当时,更比在窦村时武功高强得多。
洁玲点起,一贯粉红身影挺剑直窜而下。张迪不敢大意,踮足离开,退到了风干的田野中,膝高的禾桩踩倒一片。二人至田中相斗五十余招,张迪落了下风。断臂后,明显不是这女子对手,且这女子武功招势诡异非凡,单是两根手指杀伤力都惊人!
张迪借机退到石坎,脚踢布包。洁玲挥剑连劈,糯米飞散,阻住视野。张迪连踏柳树,飞离埂道逃去。洁玲环剑一收,乍使“玉剑飞天”,青光剑“嗖嗖“璇转直袭张迪,削伤他右腿。还不等他落地,洁玲飞奔至,曲指打在背心死穴。张迪落地,两膝一拱,便松散挂了,嘴角溢血,再无气息。
洁玲心下忐忑,草草将他揣入深沟下渠掩盖,听到不远处有张铁人声来寻,便匆匆飞离去。
内心一股不安,随即畅快无比:该死的贼人,当日入侵我家该当有此下场。当即摸到腰间青光剑,至刘才燕林居中所得珍藏,果然锋芒且有灵性。她得以武技之高深,一再从燕林身上习得,殊不知仇恨已蔓布了心房,渐而扭曲邪恶。
老游布了一桌丰盛菜肴,香喷的油凝浸着肥鸡滚烫着,青椒拌着猪肝盛在白瓷盘,熟嫩的鱼翘在碗两端……洁玲恰巧进来。
“去哪了?”燕林关切问。
“哦。碰到一个久别的朋友,聊了会。”洁玲恍惚,入了厨屋,见桌布已完善,游妻迎上她双双退出来。
“坐下吧!”燕林递了板凳。
席间,燕林与老游比酒,二人谈笑自如,聊古迄今,又想起盗帅的种种是非,哄笑不已,渐而失控,双双醉了去,后倒在沙发上熟睡。洁玲与游妻只得料理,并收拾残桌与房屋。下午,洁玲带着淘淘在林业局庭院戏耍,并自顾于棉树下修习剑法。游妻去了前店料理生意。
等至黄昏,燕林醒,才辞了老游,回到刘才孤寂夜村。
第二日晌午,张铁浩浩荡荡一行人带兵刃奔村中而来,村民惊吓退散去。燕林从圹上飞跃村口亭中,见领首的便是海飞,行人中抬有竹杠,铺白布,似躺一人。
燕林凛凛道:“海飞兄,匆匆来此,所为何事?”
海飞昂首,不悦道:“我师父特命我来,向你讨个说法。”随手一挥,那竹杠被抬上前,掀开来。
“张迪?”燕林跃下亭,近尸只一查看,死于日前,身上几处剑伤,从招式所看,非有他的“玉玲剑法“怎可伤得这张铁一等高手如此?而且背心死穴受创,骨脊碎裂,凹陷**,明显是伤在指功之下。然而,大幕以内,除了“灵犀一指”,何人有此能力?
“大师兄从前作恶多端。但断臂以来,得我师劝慰,已改良从善,再世为人。即便从前与你有过结,也不应致其于死。”海飞驳然道。
“你是怀疑我?”
“事实不摆在眼前吗?这些伤痕,和毙命位置。”海飞据理力争。
“我也差不多半退江湖了。”燕林稍作思理,道:“尸体在何处发现?”
“昨日,薛家巷后的羊肠道。”
燕林忽而想到些什么,向海飞赔礼道:“诸位皆请回。既是你张铁寻事,我定然是逃不掉。人并非我所杀!如若信得过在下,七日之内,我定上张铁,亲给个说法。”
“接着……”海飞将一封战帖扔转过来,道:“你屠戳我张铁门人,家师特发战帖,邀你一决。按江湖规矩,单打独斗,以裁决这个中恩怨。”说罢,领了众师弟扬长离去。
洁玲沿圹一直往山坡上奔,青光剑挥洒自如,凌空一点,破风声令树尖裂开条痕,“嘎“断枝掉落……她奔到坡上,大吼:“啊……”
许久才平静。燕林走近:“你不该杀了他。”
“他不该死吗?一个人做了恶,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洁玲愤怒回眸,质问。
“他已经断了一臂,根本无心做恶。况且当年潜入你家,他不过是屈就在李炎炎手下。你何苦要了他的命呢?”燕林走近,拽起她双肩劝道。
洁玲昂首相视,微红着脸又低下头去。燕林说:“你不能让仇恨冲昏了你的头脑。那样,你就会走向邪恶。”
晚上,庭院风起,谷场幽旷。燕林于桌前浅饮几杯水酒,拨了些花生,微微有些醉意。他挑起根木棍,口中喃念“满江红”,将一根长棍舞得淋漓酣畅!不时开怀大笑,放浪形骸;不时冷然颠沛,倒立一旁;终于,倒在桌畔,有了些醉意。
微醺,感到洁玲走过来,为他披一件风衣。他也醒了,紧按着洁玲搭在肩上的手,惶惶中又松开了。洁玲于桌对面也从下,神色凄迷于月色下似绽放的艳红的花儿。
“我们分开吧?”燕林埋着头,低沉地说,声似夜风一般冷清,寂静。
“你可以住在这里。又或许离开?你仍很年轻,有很多事做。张铁的事,你毋须担心,我自有办法可解。”燕林起了身,于黑夜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
片刻,洁玲簌簌地流下眼泪,趴在岸桌上,哭泣不止。
燕林寻思:张铁武师必不会轻易罢了,倘若决战,自己必吃苦果,伤残在所难免。厉来,杀人偿命,这于江湖道义也说不过去。如此,他倒不如独身去承担这所有。而这一刻,他很想去见周红霞,一方面觉得自己有所亏欠。
话说周红霞,当日在土石桥上,迎得晚风徐徐。身后窜出一影,怎也想不到会是洁玲。洁玲苦劝,直至央求,甚至以死相逼,周红霞不得不独自没于黑夜,伤心欲绝地离开了常收,回到周村静养了好长一阵。
“你还来做什么?”这日清晨,亚鹏因亲见了周红霞的郁郁寡欢,并听得倾诉,此刻见燕林只身来,驳然怒道。
燕林肃立许久,隔着纱帘看见周红霞隐隐曼妙的身躯印着影,轮廓匀称,且很美。他再了没有走,坐立在门前小山边一块石头上,眺望着远方,思虑着……
日暮,渐有凉意。风吹得衣襟徐徐。红霞轻盈过来,解了薄纱给燕林披着,道:“你为什么还要来?”
“不知道。但我还是来了。”燕林仍眺望远处,凄迷中透有俊朗。
“发生什么事了?”周红霞感到隐隐的不安。
“没什么。我和洁玲分了手。”燕林回头,故作镇定。
“她她怎样了?”周红霞走近,忐忑着问。
“还好。她应该懂得安存下去。”燕林黯黯说。
红霞轻坐在石边,伴着晚霞,越凉依靠愈紧,红霞看着这张俊而不凡的脸,触摸,心酸又很痛惜,目珠噙有泪花。
洁玲当然不甘心。第二日大早,她将淘淘托付隔壁农家,赠交许多银钱,叮嘱一番,也离开了刘才村子。
到常收后,找了个张铁小童赠些散钱并托信件邀张志。
往西行不远有一岔口,直走过楼房后有一沙石桥,桥下浅瀑布潺潺,名“金家岗”,因为再过菜地,有一村名“金家村”,这河已属此村地限。河岸是很茂盛的野圹,一株野梨凋零着,簌簌摇着又圆又尖的密叶,叶背紫红色。
张志满面春风走来。洁玲婀娜身影,风姿曼妙,倚在桥栏。
“怎么啦?”在见了洁玲美眸中透着的感伤后,张志问。
“没什么。”洁玲别过头,静望河水,晶莹美目散出小花,十分可人,更叫人怜惜。
张志近前揽着她粉纱香肩,深情地安慰说:“发生什么事了?不要难过好吗?你这样叫人很心碎,疼惜你。”
洁玲粉捶打在张志前胸,抱怨说:“你们男生没一个是好东西。”哭泣着栽在他怀里。
张志轻拍她玉背,深表同情!
洁玲攸一下挣开来,背过去,拭眼泪,道:“你不去找那周红霞,跑来作什么?”
“这……这?”张志惶措,片刻推说:“那是我爹的主意。你知我爹厉来顽固。上回若非爹爹阻止,我们岂会分化至此?”张志拥上前,开始油腔滑调。论洁玲仍碧月羞花,美艳绝伦!张志从未忘怀,此番料得必又被大幕飞鹰所弃,不由心下欢喜不已。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该相信谁?”洁玲玉臂环抱起他,说着。
张志动了真情,严肃且庄重地揽得玉人更紧,道:“燕林呢?从这一刻,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洁玲心头一怔:燕林没去张铁,会去哪里?她又惺惺作态地惬笑嫣然:“真的?你真地还爱着我?要是你父亲又再阻止呢?”
张志无语,紧抱着伊人,任寒风侵噬着触痛他荒芜许久了的内心。
片刻,无声。洁玲一推开,愤愤而去。
第22回被指疑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