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刚踏出伙房就看见上官云带着一大帮子侍婢过来,步子匆匆,她的脸上带着掩盖不了的怒意。
呵,看来她的消息倒是灵通,自己前脚刚到不久,这人后脚就赶到了。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她倚靠在门框边,冷眼看着上官云。
“上官风轻!”上官云咬牙切齿的怒吼一句,平日里柔弱的形象此时已然消去几分。
“大姐带这么多人来是预备做什么呢?”风轻撩了撩肩上的华发,柔声问道,只是那双凤眼比方才更深,更黑。
上官云气得浑身打颤,她直接拨开两旁的下人,怒瞪了风轻一眼,便进了伙房,直到看见在血泊中嗷嗷直叫的林岚时,她脸上的血色尽退,差点没站稳,好在身后的贴身丫鬟机灵,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公然在府里动手!”她双目喷火,俗话说大狗也要看主人,谁不知道林岚是她的人,可风轻居然还敢动手,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上官云怎么可能不怒?
气吧,气死活该!
这样想着,风轻嘴角的笑愈发灿烂起来,“我只是在帮大姐教训这不懂事的奴才而已,”她幽幽的说着,笔直的迎上上官云的眸子。
两两相顾的瞬间,上官云仿佛看见了风轻背后那疾速扩散的阴暗,宛如万丈深渊般的阴冷。
“你!”她抬起手颤抖的指向风轻,又惊又怒。
“大姐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龙有逆鳞,违者必斩无赦!”风轻猛地将衣袖从上至下一挥,端得是大气凛然,“这刁奴竟敢欺我侍婢,真以为我上官风轻是软柿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今儿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日后若还有谁不长眼,敢对我的人随意动手,天上地下,我必取她性命,不死不休!”
【轰】
风轻的话炸得众人头晕目眩,他们惊恐的抬头,将视线放在那迎光而站的女人身上。
一身黑色长袍,三千青丝随意的扎成一束披在背后,那瘦弱的肩膀却仿佛能顶住一片天。
为了一个下人口出狂言?
为了一个低等的侍婢公然与大小姐叫嚣?
这要何等的魄力才能做得到?在场的众人此时再也无法将眼前倨傲冷漠的少女与一年前唯唯诺诺的二小姐联系在一起,虽然心里冷嗤着风轻的狂妄,可私心里却又羡慕着小竹,能有这样一个主子,如此看重她,并且愿意为了她,与整个太傅府的人为敌。
上官云被风轻突然迸发的气势震得双腿发软,她下意识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住伙房里的灰墙,才勉强回神,尖锐的牙齿咬在舌尖,钻心的疼顶替了心中的惊恐。
“上官风轻,你放肆!”她冷喝一声,已然是怒极。
只可惜风轻并不害怕,她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软软的从门框边站好,简单随意的动作,却偏生带着几分深入骨子的矜贵,橙色的光晕洒在她的面上,艳艳风华。
“放肆?大姐,你的人你心疼,我的人,我难道不能心疼?”风轻冷笑了一声,低下头看了一眼正在几名嬷嬷的搀扶下站起的林岚,眸底是一片森然,“如若不是今天我心情好,这刁奴怎会还留有性命?大姐,你最好把我刚才的话记在心里,我上官风轻不惧怕任何人,想要对我动手明来便是,无论是什么招数我都接了,但,你们得记住,我身边的哪怕是一条狗,也比你们的命重要,下次还想动手,先想想你们的脖子够不够坚固!”
说完,她冷嗤了一声,再不掩饰对上官云的嘲弄与讥讽,抬首与之对视几秒,那目光太冷太冰,生生让上官云打了个寒颤。
“你简直是……目无王法!”上官云强压下心底的恐慌与愤怒,指着风轻的手如风中的落叶,不停的打着抖。
“王法?大姐,我不过是教训了一个刁奴而已,难道我这太傅府的二小姐还没有权利处置一个低贱的下人了?”风轻嘴角一咧,笑得格外灿烂,那话坦荡得让人无法反驳。
就算她在不得宠,她依旧是太傅府的二小姐,是他们的主子,别说只是打骂一个下人,就算今天她将林岚就地正法,也没有丝毫不妥。
上官云吃了个哑巴亏,只能愤愤的将这笔帐记下,“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妹妹果然让做姐姐的大开眼界!”这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上官云铁青着一张脸,怒瞪着风轻。
风轻大大方方的站在原地,任由她看,反正又少不了一块肉,于情于理,错都不在她身上,既然有人喜欢看自己,那就让她看个够!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林嫂扶出去,马上去回春堂叫大夫过来为她治伤!”上官云心头憋气,只能拿身边的下人发火,这帮人深怕被扯到这对姐妹的对战中,该散的一溜烟全散了,该扶人的扶人,该找大夫的找大夫。
瞬间,人影成堆的伙房人去楼空,只留下风轻与上官云两人隔着一米多的距离遥遥相望,一个波澜不惊,笑容嫣然,一个怒发冲冠,咬牙切齿,两两相较,高下立见。
风轻在心底暗暗摇头,一个连情绪都无法控制的女人,居然还妄想能够入得深宫成为后宫之主,用脚丫子想都不可能,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位太傅是不是故意的,居然把自己的女儿宠成这幅摸样。
“上官风轻,我告诉你这件事还没完!等爹爹下朝回来,我定要为林嫂讨回公道!”上官云怒气冲冲的放下一句狠话,便跨门而出,走得格外潇洒。
风轻脸色不变,微微摇了摇头,对着她的背影抚了抚身,“如此,风轻就坐等父亲大人的大驾了。”
上官云步子一顿,随后又加快了离去的速度,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深处,风轻才直起身,将目光往旁边红墙外的高树上一放,眸子微微眯起,冷光乍现,“不知道这出戏阁下是否满意?”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阵微风乍起,枝桠之上的绿叶簌簌落下,那侧身坐在树干上的人悠然落地,一身华贵的月牙白袍子,包裹着俊秀挺拔的身躯,腰间的缎带攥着八颗乌黑玉石,通体流光,宽肩窄腰,青丝用银色羽冠束着,只留下两戳从额头左右自然落下。
斑驳的阳光透过密集的树叶零零碎碎落在他的身上,气质高贵而又优雅,仿佛踏着七彩祥云从九重天际下来的谪仙,只可惜他脸上带着的银质面具生生为他添了几分嗜血的肃杀,两种气质矛盾而又和谐的融合在一起。
如此显目的装扮,让风轻想猜不出他的身份都难。
“真难得,北城王居然大驾光临区区一座太傅府。”她盈盈浅笑,只是嘴里吐出的话却偏生难以入耳。
只一眼,她就知道,自己讨厌着眼前这个人,一个和她一样凉薄,一样冷漠,一样有着黑暗气息的同类,就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风轻脸上的厌恶让北城王浑身一怔。
他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吧?仔细一想,确定自己并没有做出让对方厌恶的事,皇甫傲的心才勉强放了下来,不过这女人似乎没有认出他,素手微抬,摸了摸脸上冰凉的面具,他勾唇苦笑,也对,有这样的面具,她怎么可能认得出他?
“本王只不过来见见未来的王妃,不过却没想到竟看到这样一出好戏。”他的嗓音极富有磁性,仿佛小提琴的优雅琴声,惑人心智。
不过风轻从来都不是心智犹豫的人,她皱了皱眉,冷冷的看向站在光晕中优雅得宛如王子一般的皇甫傲,“我是不是应该很荣幸,自己能够取悦你?”
皇甫傲心头微叹,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他不紧不慢的抬着步子走近风轻,最后停在了她的半步外,他比风轻高出大半个脑袋,甚至风轻还要仰起头,才能注视她,身高的差距,带给风轻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屈辱感,她平生最厌恶的就是位居人下,更何况是在一个她讨厌的人下方。
嘴角的笑缓慢收起,她毫不掩饰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厌恶,冷声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只想告诉你,别妄想把我拖下水。”
“哦?”皇甫傲兴味的眯起眼,从上到下将风轻扫了几遍,“你认为我打的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风轻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戏谑,顿时眉头紧皱,“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北城王居然沦落到需要被人强行下旨,迎娶一个名满天下的草包的地步!就算上官云抗旨不尊,我想,想要嫁入北城王府的女人也不少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天大的馅饼居然会砸到我这个草包身上!难道北城王爷当真是非太傅府的女子不娶了?”
不论怎么想,风轻都想不通,按理说上官云扫了王室的颜面,就算看在那便宜老爹的份上没有处罚,但也不可能让一个草包顶替,嫁入王府,这不是在北城王的脸上狠狠扇上几巴掌吗?这里面绝对有鬼!
北城王啪啪的拍手,赞许的看着风轻,“不错,能洞悉这些,也不枉费本王在皇兄面前耗尽口舌要来圣旨,迎娶你过门的一翻心血。”
“什么!”风轻惊呼一声,诧异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她根本想不到,这婚居然是北城王向当今圣上求来的,为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皇甫傲掩藏在面具下的薄唇微微勾起,他低下头,用脸颊在风轻的脸上蹭了蹭,动作分外暧昧,那冰凉的面具引得风轻心头微颤,她飞快的抬起脚,猛地击出,北城王毫不退让,踏着轻功向后退去,避开她的一击。
眼见攻击不奏效,风轻又是一击左勾拳狠狠朝皇甫傲砸去,拳头生风,破空而来,皇甫傲眉梢一挑,迅速抬起手在半空中截下了这一击,将她粉嫩的拳头握在掌心。
“看来我的王妃并不仅仅是嘴上功夫了得,这拳脚功夫更是登峰造极。”他戏谑的说着,眼里有极淡的笑意晕染开来,这是风轻透过面具上的小洞看见的。
她手腕一翻,另一只手下意识搭上腰间,那里有她用来防身的软剑,毫不迟疑的拔剑而出,一阵寒光之后,她唰的一声,倾身探向皇甫傲,剑锋锐利,撕拉一声碎响,即使皇甫傲已经在第一时间避开,可那剑刃依旧划破了他的衣诀,月牙白的碎布极缓的在空中飘落,最后安静的落到了碎石遍布的地上。
皇甫傲足尖在地上轻轻一蹬,潇洒的飞落到高墙之上,足过无痕,这样的轻功,哪怕是江湖中人只怕也望尘莫及。
风轻冷嘶了一口气,却也无所畏惧的持剑与之对持,即使她没有内力,但若要取此人的性命,对她来说易如反掌,阳光之下,剑刃闪烁着森冷的光晕,为她平增了几分英气,那铺天盖地的杀意不要钱似的往皇甫傲身上飙。
饶是身经百战的皇甫傲,此时在这叫人窒息的杀气中,也是一身冷汗。
“我以为你是一只猫,却不想居然是只豹子,看来本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皇甫傲浅笑道,浑然天成的高傲让他即使在这样的对持中,也不甘落于下风。
风轻冷嗤了一声,将软剑收回,身上的冷意也迅速退散,脸上挂着一抹优雅至极的笑,与名门闺秀所差无几,好似刚才那修罗只是皇甫傲眼花一般。
“不知道小女子是否该谢过北城王的夸奖?能得到权倾天下的北城王亲口一赞,想来小女子也该知足了。”她毫不掩饰心中的嘲讽,口气恶劣到了极致,即使眼前这人手握大权又如何?她不惧他,人,无欲则刚。
那双波澜不惊的凤眼,深不见底,逼得皇甫傲心头一荡,他甚至幻想着,在这双宛如繁星般美丽的眸子里刻上他的倒影,该是几多绝美?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风轻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她玉足轻点,悠然转身,就要往自己的院落走,全然不顾一边某位权势滔天的王爷。
“等等!”皇甫傲猝不及防开口,风轻的步子停也没停,好似没有听见,让皇甫傲又好气又好笑,他摇了摇头,倾身飞下高墙,身影迅速掠过地面,直逼风轻的后背。
风轻的身体一僵,双手迅速紧握,然后又飞速的松开,“不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她转过身,笑着询问道,只是那笑太过生疏,带着几分冷意,带着几分厌恶,生生将皇甫傲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心大力一抽,紧接而来的是心尖之上蔓延开来的涩意,皇甫傲张了张嘴,却在风轻光华内敛的眸子中,失去了言语,紧贴在身侧的手骤然一紧,他大步上前,直接扣住了风轻的手腕,“记住了,你是本王的女人!”
“北城王还请安心,风轻还没有那个胆量抗旨不尊!”风轻冷下脸来,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
没胆量?皇甫傲简直想仰天长笑,这世上还有这女人不敢做的事?
“王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风轻就退下了。”风轻的手大力的在皇甫傲的掌心挣扎,可他却偏偏不愿松手,反而越握越紧,是佛也有三分火,风轻眉头一皱,冷喝一声:“松手!”
皇甫傲下意识松开手,就看见某个嚣张的女人迫不及待的提着衣摆迅速离开,他暗暗苦笑,这才第一次见面,就碰了一鼻子灰,这女人的脾气比半年前更大了。
想起他们的初遇,皇甫傲的心就变得格外柔软起来,他静静的站在红廊中,修长的身躯倚靠在圆柱上,手搭在身侧的玉栏上,食指微曲,敲打着玉栏,脚边是两盆葱绿的盆栽,头顶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银质的面具在阳光中闪烁着微光,此时的他,竟多了几分出尘的温雅,当真宛如天上仙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风轻……”他的呢喃随风而逝,带着几分缱绻,带着几分怀念,如若风轻在此,必然会惊讶,传闻中铁血手腕,不近人情的北城王,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回到院子,小竹的情绪已然恢复平静,只是眼眶依旧红肿,她拿着扫帚不停扫着拱门外的落叶,目光时不时在小道的尽头扫动,心不在焉,直到风轻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她才猛地将手里的扫帚往地上一扔,疾步上前,一个猛扑,扑进了风轻的怀中,双手圈住她的腰,将头深深埋在她的怀抱中,双肩剧烈欺负,隐隐可以听到从她紧咬的红唇里,吐出的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风轻微微叹了口气,因上官云和皇甫傲而起的气闷,在此时也散了不少,她拍了拍小竹的背,放任她在自己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眸光潋滟,带着几分暖意,“笨蛋,有什么好哭的,没看见你家小姐已经给你报仇了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小竹哭得更起劲了,“对……对不起……如果不是小竹……”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风轻打断。
只见风轻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一手勾住她的衣领,一手强行抬起她的下巴,与之对视,“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能动,记住了,你是我的人!”
这一年是小竹无时无刻的关怀与照顾才让她从穿越的愕然中恢复,这份情太真实,即使一向冷清的风轻,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认同了小竹的存在,说她霸道也好,说她狂妄也好,她的人,只能由她欺负,生死都只能由她掌控。
小竹吸了吸鼻子,明明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外淌,她哭得歇斯底里,只是那小脑袋不停的点着,好似在回答风轻的话。
微风中,少女无奈的看着啼哭不已的侍婢,长发微扬,两侧别致的风景,在这一刻也沦为了陪衬,这一幕,成为了小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美好画卷,生生刻在她的脑海中,每每回想起来,总是能扬起幸福的笑容。
第3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