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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何事惹尘埃

   还好,尔仁的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四月二十日也即农历三月初六谷雨那天,大亲娘一家三口终于要坐火车回升州了。
   小薇一家五口——连小薇亲娘都一起到金牛火车站,非常隆重地地欢送大亲娘一家。这是完全应该和必须的。往早年来说,那时小薇亲娘带着小薇爸爸和小霏爸爸两个孩子——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小薇和小霏了——在阳湖圩塘老家过活,都是大亲娘夫妻俩接济的。就是日后小薇爸爸参了军,提了干,及至后来结了婚,转了业,回了金牛当了金牛柴油机配件总厂的党委书记,大亲娘一家还是跟以往一样接济小薇家的。因为小薇爸爸虽然是个正科级的领导,其实就是一个古板的人,好孬不求人的。所以,小薇一家的经济条件一向也不是怎么太好。
   小薇亲娘的兄长是个老工程师,工资一向就很高。加之,银菊巴巴嫁的前后两任老公都是殷实人家,尤其是现在这个食品副经理老公,据说家里解放前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资本家。更兼银菊巴巴实在不是小气人,每次来金牛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地带回来,搞得小薇爸爸倒很不好意思了。所以,小薇爸妈托了小薇的几个舅舅阿姨,在乡下收集了一些米粉、绿豆、赤豆还有糯米什么的,给大亲娘带回升州——这些都是大亲娘喜欢吃的。
   可惜,尔仁因为要上班,无法和家人一起相送大亲娘她们。不过,尔仁有母亲郝慧珍这样的热心人,郝慧珍尽到了家在火车站北街的地主之谊,连买票、送站什么的,都由郝慧珍包办了,使得大亲娘和亲娘——当然更有郝慧珍的亲家小薇爸妈感谢个不停。
   尔仁是个“依心酿”的人(依心酿,中吴方言,任性、随心所欲之意。酿,在……之上之意。比如中吴方言当中的“床酿”、“船酿”、“车酿”,即分别为“床上”、“船上”、“车上”之意),也是情绪化的人。尔仁因为他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之后,所遇到的种种不良遭遇,背后总有顾爱群的一只黑手。所以,当母亲郝慧珍的老同学伏亚盛老总退休,对头顾爱群接任公司行政一把手时,尔仁心里是既无比失望及沮丧,又很是忐忑不安。
   不过,顾爱群升任总经理的这近一一个月来,尔仁除了感觉他的狗腿子姚仰军在财收科有些跋扈、嚣张外,其他的好像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尔仁都感到顾爱群顾总对他的态度改变了:以前,尔仁在机关走廊里遇到顾爱群,他总是恭恭敬敬地给顾爱群打招呼,顾爱群则每次都是随意地点点头;现在,顾爱群居然在点头之外还另外给他奉送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这让尔仁心里激动了不少,好受了不少,也心安了不少。
   夜深人静,在跟小薇缠绵之后,尔仁抱着已经熟睡的小薇,思绪却往往飞到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前途上。尔仁想到一向对自己不怎么地的顾爱群现在居然对自己微笑了,惊诧之余,不由就定心了许多。不过,沾沾自喜的尔仁转而再往深里一想,尔仁却忍不住脸红了起来:自己也太把自己当棵葱了吧?顾爱群凭什么看中自己?难道自己在顾爱群心里有地位?难道他对自己笑了笑,就表示他看上了自己,自己就可以等着他来提拔自己?还有,自己也太邪恶了吧?太轻骨头了吧?顾爱群一个微笑,就把自己给打倒了?嘿!自己也太幼稚了吧?
   也许,不,就是一定!自己对于顾爱群来说,也就是一个普通年轻科员。他当然不会看中自己,提拔自己;可今后估计也不会遭受他更大的打压了—因为,自己对于顾爱群这样级别的领导来说,就是一只小蚂蚁呀!而且是一只基本可以忽视的小蚂蚁。这个,才是自己在朱方公司、在顾爱群面前真正的定位啊。
   尔仁从有小道消息开始,传说伏总退,顾总上;到与汪宏炜和于晋甫的私下交流和跟母亲郝慧珍的沟通;及至尘埃落定;最后到了现在。期间,很多人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定心一点。尔仁自己的心思也一直反反复复不能平静。直到现在,直到尔仁想清楚了有关自己的定位,他的心才算真正安静了下来。尔仁顿悟的就是:自己在顾爱群眼里本就什么也不是,将来也一定什么也不是;既然什么也不是,所以,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这让尔仁想起了一则佛教故事。
   在南北朝的时候,佛教禅宗传到了第五祖弘忍大师。弘忍渐渐的老去,于是他要在弟子中寻找一个继承人,所以他就对徒弟们说,大家都做一首畿子(有禅意的诗),看谁做得好就传衣钵给谁。弘忍徒弟当中的翘楚、大弟子神秀半夜起来,在院墙上写了一首畿子:“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第二天早上大家看到这个畿子的时候,都说好。但弘忍看到了以后没有做任何的评价。因为他知道神秀还没有顿悟。
   而这时,当庙里的和尚们都在谈论这首畿子的时候,被厨房里的一个火头僧—慧能听到了。慧能当时就说这个人还没有领悟到真谛啊。于是他自己又做了一个畿子,写在了神秀畿子的旁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弘忍大喜,衣钵就传给了慧能。慧能也就成为了佛祖六世祖。
   尔仁想,撇开佛教不说,从某个角度来说,自己这一个月来前后思想的变化,怕也有神秀和慧能畿子之异吧?
   其实,尔仁这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或者说,尔仁思想变化与这佛教故事挂钩得太牵强了。因为,对于尔仁来说,他真的是看空了名利了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尔仁的心态终于平静了许多—不然又怎么样?
   尔仁每天在公司的时间就是这样“几个点”地度过:会计业务工作做一点(谁叫他只负责计算机呢)、自考书籍看一点(六月份可是要考试了)、计算机玩一点(卞强那里有好多好玩的计算机游戏)、闲话聊一点(当然是跟汪宏炜了。毛彭清现在忙得很,而且,整天一副严肃、神秘、忙碌的样子,尔仁想跟他亲近,他也没有空。)尔仁自嘲地想到:如果自己这不叫醉生梦死的话,这一天天过得倒也轻松。
   尔仁过得滋润,汪宏炜却过得不轻松。
   今年以来—尤其是上个月以来,尔仁感到汪宏炜经常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甚至,有的时候脾气还是很大的。尔仁半真半假地问过汪宏炜两次火气大的原因,可是汪宏炜只是支吾得不肯说。不过,尔仁从话里话外,估计汪宏炜在团委干得不舒心,听于晋甫说过,祈天垠一直对他有看法的。
   也因此,尔仁跟汪宏炜走得越近了,也许是同病相怜吧——虽然汪宏炜是领导,尔仁是个无职无权的小科员,两人差距很大,可是在现在的公司状况下,内心感受都有些相仿。再说,尔仁是个“编外”团委委员,团委有什么事,汪宏炜都是让尔仁去干的—当然,尔仁也愿意干,既为了汪宏炜也为了自己。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是特别好。经常性的,公司一些内幕或者人事变化汪宏炜也讲点给尔仁听,毕竟汪宏炜是公司班子成员之一,要参加中心组开会的。
   尔仁在公司中午的时候,他在食堂吃过午饭,一般是先上四楼党办,看一会儿领导们打牌——当然他能有空位上场的话,那是最好的了。不过,这样的机会极少。如果尔仁和汪宏炜都上不了场的,尔仁就溜到汪宏炜的办公室去闲话一番,然后再回自己的办公室,按照母亲郝慧珍的关照,至少睡个半个小时的觉,休息休息。
   这天,尔仁吃过了午饭,依然是上四楼去看牌。才上了四楼,就听见党办办公室里面打扑克的叫嚷声—计之疆和祈天垠打牌时,是不大动声色的,毛彭清更是不敢乱嚷嚷,这一定是伊江乘的叫嚷声。
   想到伊江乘副总经理,尔仁就不由笑了。尔仁已经见识过,伊江乘副总经理也极爱打牌的,虽然他外表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教师模样,可是只要上了牌桌,伊副总就换了一副模样,好胜心还是很强的。当然,伊副总今天一定是跟汪宏炜或者毛彭清打对家的,否则,他跟计之疆和祈天垠打打对家的话,他一定会克制住自己的,不会乱嚷嚷的。
   尔仁刚要去党办,一眼却瞟见团委的门虚掩着。尔仁一愣,汪宏炜是个把细人,但凡离开办公室时间稍微长一点——比如中午到党办打一个半小时的牌,他一定会锁好门的。那么,也就是说,今天汪宏炜没去党办打牌?
   尔仁轻轻推开团委的门,果见汪宏炜坐在办公桌前。他两手撑着头,手指插进头发里,深深地低着头,久久地不动弹。
   “汪书记?”尔仁笑道,“打瞌睡了?”
   汪宏炜闻言,猛地抬起了头,两眼空洞瞧向尔仁。
   尔仁见了,吓了一跳。只见汪宏炜脸色苍白,眼神无力,一副没有精气神的样子,完全没有公司班子领导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