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仁刚才好像没有看见于晋甫的老母亲，如果他老母亲在家里的话，尔仁他是一定要先过去打个招呼的——以前尔仁来于晋甫家都是如此，这是个关乎礼貌的细节问题。
　　 尔仁便问于晋甫：“于科，婆婆不在啊？”
　　 “在我阿哥家里呢。”于晋甫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还有一个阿哥，三个姐姐。二姐、三姐嫁到了中吴城里，大姐和阿哥家都在金牛。
　　 于晋甫笑问尔仁：“怎么？没带着你女朋友一起来啊？”于晋甫和于师母见过尔仁和小薇两次，都是星期日在街上邂逅的。事后，于晋甫直对尔仁夸他的女朋友漂亮呢！尔仁听到这句话时，满心都是得意和骄傲。
　　 尔仁脸一红：“她今天上中班。”
　　 “哦。”于晋甫笑了，“星期天没事么，你带着她来玩啊，我们四个人打打小麻将。”看得出，于晋甫和于师母都很喜欢打麻将的。
　　 “好的，好的。”尔仁连连应道。
　　 “最近忙不忙啊？”于晋甫喝了一口茶，问尔仁。
　　 “还行的，还行的。”尔仁的回答都是两句头话。于晋甫，对于尔仁来说，虽然是老乡，虽然是母亲的熟人兼同事，可是他对尔仁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领导。
　　 于晋甫看着尔仁笑道：“还行就可以了。现在么，大家都是混混的，只要工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其他的都是马马虎虎就行了。”
　　 怎么回事？今天一天，汪宏炜和于晋甫都说是“混混的”？你们俩个都是领导，这话可以说，我呢？我拿什么来混？我有什么资格混？
　　 尔仁腹议着，心里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于晋甫：“于科，今天我听说伏总月底就要退休啦？”尔仁说这话的时候，看着于晋甫，心道，他心里一定有数的。
　　 于晋甫撇撇嘴：“这个么老早就知道的——你听谁说的？”
　　 “傅雅媞。”
　　 “呵！”于晋甫笑着摇摇头，“她那一张嘴啊。”
　　 “杜德文说伏总下了，顾总会上？”尔仁盯着于晋甫。
　　 “不知道。”于晋甫的回答模棱两可，却也在尔仁意料之中，“如果不空降的话，可能顾总的把握是最大。”
　　 “空降？”
　　 “哦。”于晋甫解释道，“就是人选不是在本公司范围内选拨，而是由省公司直接从公司外面直接任命。”
　　 “噢。”尔仁释然，“那么……这么说来，还是顾总的希望最大了？”
　　 “你怎么了？”于晋甫笑问尔仁。
　　 “于科，谁都知道，姚仰军是顾总的狗腿之一。如果顾总当了总经理，如果顾总让姚仰军当财收科科长……”尔仁说着说着，忽然怔住了。天啊，他之前光想着顾爱群上台，会把邵科掘走，让姚仰军来当财收科科长，这样他余尔仁的日子就难过透顶了。可是，他实在没有想到过，顾爱群也是一直看不上他余尔仁的啊！如果顾爱群当了老总，那么，别说是财收科，就是在整个朱方公司，他余尔仁都别想进步，都别想有出头之日了——只要顾爱群上了台，他就掌握着所以朱方公司干群的命运呢！尤其，是对于自己这样的小字辈。
　　 “一般不会。”于晋甫摇摇头。
　　 尔仁眼睛眨巴眨巴，好不容易咽下了心中的话。而是顺着于晋甫问道：“……怎么呢？”
　　 “我是这样想的啊。”于晋甫分析给尔仁听，“一来呢，你们邵科人不错，在大家心中，她的口碑还是很不错的；二来呢，财收科是机关里面专业性最强的一个科室，邵灵弟是会计师吧？”
　　 “嗯嗯！”尔仁连连点头，心里有数了，他兴奋道，“姚仰军什么都不是，连会计员职称都没有。”
　　 “是啊。”于晋甫瞧着尔仁笑了，“姚仰军的水平么，大家也是知道的。谁来做财收科的科长这个位置，一定要能够服众的吧？第三，我们中国的干部，只能不犯错误，其实就是能上不能下的。只要邵灵弟不犯原则性的错误，那也就没有理由拿掉她。”
　　 “对，对！”尔仁听着眉开眼笑。
　　 “最主要的是第四点。”于晋甫道，“如果是顾总当了总经理了，他确实是大权独揽了，那也意味着他当家，要承担责任了——我跟你说，副职和正职完全是两样的——顾总如果当了家，他也必须要把工作摆在第一位，他也希望有个好好的人给他把家的啊。而要做到这一点，你说在邵灵弟和姚仰军之间，他会选谁呢？”
　　 “邵灵弟！”尔仁激动了。
　　 “对啊！这个选择题想都不用想，每个人的答案都会是这个。”于晋甫见到尔仁一惊一乍的样子，笑了。
　　 经过于晋甫有理有节的分析，尔仁宽慰了一点，但是……
　　 “但是。”于晋甫开始“但是了。”尔仁心中一凛，听着于晋甫的分析，“小余，我始终觉得，姚仰军成不了什么气候。他除了溜须拍马，什么也不能。在机关里混，拍马屁这一套确实非常需要，但如果你只有这一套你也就完了。所以，我倒不觉得他会真正影响到你什么。但是……顾总么，好像对你，已经有了他的成见了，如果他真的当了老总……一把手……”于晋甫瞧着尔仁，不说下去了。
　　 尔仁黯然伤神，不言语了。于晋甫讲的话，就跟他刚才心中想的完全一样。
　　 于晋甫的话外之音就是：如果顾总当了一把手，那自己的前途也就不用想了。这一点对于自己来说，才是最最关键的。唉！自己整天跌在温柔乡里，啥事不干，只知道跟小薇卿卿我我，只知道两耳不闻窗外事看自己的自考书，连这样严重的后果都没有想到。唉！
　　 “不过，小余啊，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再谈谈的。一直忙，也没找到机会。”于晋甫瞧着尔仁。
　　 “于科，你说，你说。”尔仁忙端正了坐姿，洗耳恭听。
　　 “小余，伏总是个厚道人，当然也是个软弱的人。现在咱们公司其实伏总是做不了主的，而完全是计书记说了算的，干部的任命全部掌握在他手里。说伏总不生气，那是假的，可他至少是无可奈何的。伏总干总经理这十来年，他基本不搞人，不整人，也很少免掉干部、很少调换干部，更没有自己的人。这样的结果是，大家都到四楼去了，到三楼去的人不多，就是去三楼，也是去找顾总的居多。原因很简单，大家非常清楚，自己的命运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所以，伏总其实是个没用的人，但是，伏总绝对是个厚道的人。”于晋甫再三强调伏总是个“厚道的人。”
　　 “你看，去年年底客运业务划拨出去，机关里，干部的位置一下子空出来好几个。要是依着别人，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使劲提拔自己的人了。可是伏总没有，或许计之疆不同意，但是伏总就根本没有表示出任何的要提拔人的意思来。我猜，那个时候伏总认为他反正还有三个月就要退休了，也不愿意烦了，他就等着平平安安地退休吧。所以，伏总这十年，咱们公司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一句话，咱们公司现在的状况就跟伏总的性格脾气一样，平庸得很，在整个省公司里头，处于中游位置。”
　　 尔仁边听着于晋甫长篇大论，边点点头。不过，他不大明白，于晋甫为何要跟他大段大段地议论伏总的政绩和脾气。
　　 “可是，如果顾总上了台当了一把手。”于晋甫强调，“我是说如果啊！”
　　 “嗯！嗯！”尔仁点头。
　　 于晋甫伸出指头：“如果顾总真的当上了咱们公司的总经理，那么一定是计书记出力推荐的结果。因为，顾总一向跟计书记走得是相当近的；而计书记为了牵制住伏总，也一直是有意识地交好于顾总的。顾总是一个强势的人，如果他当上了总经理，那么，他在得到计书记同意的前提下，顾总一定会马上开始动干部的，都不要多少时候。因为，顾总他一定会安排自己的一批人上来的。你不信，那你就记住今天我说的话。”于晋甫微笑道。
　　 尔仁愕然之余感到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仿佛不是在听于晋甫讲机关的事情，而是在讲计之疆和顾爱群两个阴谋家在搞阴谋诡计了。
　　 如果，如果真的像于晋甫所说，自己还有什么前途呢？尔仁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干嘛叹气？”于晋甫问尔仁。
　　 尔仁脸一红，这话……还真的不好说出口。但是望着于晋甫追问的眼神，又不能不说：“嗯……就像于科你刚才说的，顾总一直对我是另眼相待的……我怕……我怕……”
　　 于晋甫这时却笑了，再问：“顾总多少年纪？”
　　 “啊？”尔仁一怔，“嗯……不知道……应该……至少有五十几岁了吧？”
　　 于晋甫喝了一口茶，舒服地躺在靠椅上，轻描淡写道：“我听说，顾总比伏总小四、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