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尔仁喜欢上陈晓雯,还跟他的高中同学赵建平很有些关系。而且,尔仁和陈晓雯之间的事情,赵建平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赵建平家在阳湖县汤庄镇小李家村。建平母亲在他小学三年级时早亡,这几年都是父亲一个人独自把他拉扯大的。
由于父亲的右腿在1973年挖运河时受了点伤,走起路来有点不大利索,也因此,建平的家境贫寒。好几年了,建平的父亲也都一直没有再婚。
所谓,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尤其家里没有一个女主人,建平只和他的残废父亲相依为命,衣衫褴褛、贫寒困顿,家里的困境就可想而知了。
80年开始,为了改善生活,加上大队上也给与了照顾,给建平家引进了一对兔子。建平父亲除忙农活外,平时在家就养养兔子。到了1983年,家里也已经有了二、三十对兔子了,建平家的生活也渐渐有了改善,但是比起其他人家还差得很远。
但建平懂事得早,每天放学,就到地里去割些苜蓿草,然后倒在家门口空地上晾晒,以便等到晒干后再喂给兔子吃。然后,建平再搬了个小板凳、小桌子,坐在门口写着自己的作业。每每,村里有嬉闹的小伙伴走过,时不时地叫他去玩,或者还有人讥笑他太认真,建平都不理睬,还是埋头做自己的作业。
建平的要求不多,除了学习需要,其他从不向父亲要求些什么。连他的书包也是表姐初中毕业不用了给他的,上面虽然绣了几朵梅花,常常因此而受到同学们的耻笑,但是建平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一直用到现在,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几个破洞还是父亲给缝补好的,虽然针脚难堪,可是结实管用,还好得很呢。
建平学习上的事情从来不要父亲烦心。虽然谈不上囊萤照读、凿壁偷光,但是恭勤不倦却绝对是称得上的。建平从小品学兼优,在学校里一直是少先队大队长和班长,空空如也的家里唯有从一年级就开始获得的各类奖状挂满了四壁。这,大概就是建平父子认为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建平的父亲文化不高,高小毕业,平时沉默寡言,自从腿受伤后一直都是焉焉的。唯有待建平每学期末往家里带回来的“三好学生”奖状时,眼睛里才放出年轻时才有的、充满神采的光芒来。这个时候,往往,父亲就会笑咪咪地看着赵建平,连声说着“好、好、好”!建平知道,多半,今天晚上可以享受到难得的红烧猪肉的美味了。
等到初三中考考,建平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金牛中学。而且,建平的中考成绩几近满分。
金牛中学可不简单,那可是全阳湖县最好的两所完中之一。特别是在1982年,金牛中学被评上了省重点学校,那更是了不得,现在金牛中学的名字可不再是“阳湖县金牛中学”,而是叫“汉吴省金牛中学”了!
要开学了,建平父亲凑了点钱,还卖了几对兔子,再加上已经在大队厂上班的表姐私底下也给了建平十块钱,这样,建平的身上有了八十块钱了呢。父亲还特地在已经没有了锁的抽屉里花了十分钟翻出了一只旧皮夹子交给建平,千叮嘱万嘱咐地让建平把钱藏好,某要丢失了。
1983年的8月31日,正是到学校去报到的一天。早早地,建平父子就起来了。建平家所在的小李家村离汤庄镇有两公里多,而汤庄没有直达金牛的汽车,必须由汤庄坐汽车先到延公路,然后再转104路公交车到金牛,汤庄到延润公路还有3公里呢。
建平父亲不放心不大出远门的建平,坚持要送建平到汤庄去。前一天晚上,建平父亲特地听了家里的大队有线广播喇叭,说今天会有雷阵雨的;早上六点钟的时候,建平父亲又听了会广播,说是还是有会雷阵雨的。因此,建平父亲一定要带着伞送建平。建平拗不过固执的父亲,只得让父亲把他送到汤庄。不过,临离家前,建平也不顾父亲的劝阻,还是特地下了地,尽量多割点苜蓿草,也使得父亲好歹可以少受一点累。
到汤庄的路上,虽然腿不大利索,可是建平父亲执意要替建平拿着行李。建平抢也没用,父亲腿是不行了,可是手劲异常大得很呢。建平只得背着那绣了几朵梅花的旧书包书包跟在父亲后头。
到了汤庄,建平让父亲放下行李,可是父亲偏不,两只粗糙的手,一手拿着建平的热水瓶和脸盆,一手拿着建平的被子铺盖,紧紧地,就是不松开。建平虽然瘦,可是已经超过父亲的个头了。父亲拿着行李,脸上淌着汗,却不说话,只是笑咪咪地看着建平。
镇上路旁的“啪啪”车开过来兜售生意,说到金牛中学十五块。所谓的“啪啪”车,其实就是带着塑料棚子的机动三轮车,在八十年代初期还刚刚兴起呢。
建平父亲想了想,不顾建平的极力反对,跟“啪啪”车谈好了价钱,送建平到延润公路104路站头。建平父亲又塞给了建平五块钱说是“啪啪”车的车钱。第一次,建平发现原来父亲的手劲这么大。
直到建平上车,父亲才望着建平说了一句话:“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担心钱,你只管好好学习。”
等到“啪啪”车慢慢开动了,建平第一次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父亲依然笑咪咪地,却前倾着身子,伸出右手,向建平挥手。建平的心一热,不由想到了初中时学过的朱自清的《背影》,不由也向父亲挥起手来。
这是第一次长时间离开父亲呢!建平想跟父亲说些亲热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就是冒出了这么一句:“爸……吃不消,兔子就少养几只……”
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心潮澎湃的建平连声叫着“停车、停车。”“啪啪”车不知什么事情,吓的连忙停车。建平连忙拿着行李跳下车,说乘“啪啪”车太颠太头晕了,自己走路去了。说着随手就递给了“啪啪”车一块钱,就扬长而去。
只听着身后不断传来叫骂声,但是可能惧于建平身材的高度,终于“啪啪”车也没敢追上来。建平头也不会,就在心里偷偷地发笑:五块钱?美死你!都要赶上一只兔子的价钱了。我自己不能走到104站头啊!
等建平走到延润公路104路公交站头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了。可是,建平不在乎。年轻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力气。
等了十来分钟,104路公交车来了。也许今天是金牛中学开学的日子,车上特别地拥挤,好多都是携带者铺盖、脸盆、热水瓶的莘莘学子和他们的父母。
进出金牛镇,出了骑自行车外,只有104路和个体中巴这两种形式—卫艇父亲任职站长的位于金牛西街的轮船码头在104路公交车开出来之后就已经停运了。104路中吴到金牛两块五,个体中巴要四块钱,这笔账谁都会算。
建平刚才在底下已经看了公交线路,到金牛中学还有七、八站呢。所以,建平一上车就往车厢里面挤去。建平背上背着铺盖,左手拎着脸盆和热水瓶,右手紧紧按在裤子袋里。建平一边往里挤,直到了车厢中央才停了下来。建平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紧紧地抓住头顶的车厢栏杆往窗外看,嘴上还默默念叨着过了几站——他要时刻记着车子过的站数,别错过了站—建平可是从来没有去过金牛中学。
“是去金牛中学上学的吧?”
建平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边上坐着的一位中年妇女在仰着脸地跟自己说话。
“啊!”建平脸一红,忙点点头。
“高一新生?”中年妇女看着建平问道,“一个人?”
“嗯!”不善言辞的建平红着脸又是说了一个字。
“来,坐坐!”中年妇女主动地往里面让了让。
“不不不!”建平脸“腾”地一下红了。
“不要紧的啊!”中年妇女指指靠窗的女生,微笑道,“我们也是高一新生呢!”
“不!不!”建平摇摇头坚决不肯,拒绝了中年妇女的好意。他还是有很浓的封建思想呢!
不过,建平听说这对母女也是去金牛中学的,女生更可能是自己的同学。不由打量起了那个坐在窗边的女生。
女生也正扭过头来瞧向建平。两人视线一碰,建平禁不住心里一慌,忙扭过了头。
不过,就这匆匆一瞥,建平已经看清了女孩的面容。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瓜子脸,大眼睛,刚刚垂到削瘦肩头的乌发使得显得气质出众。不过,神情似乎比较漠然……
104路公交汽车“嘎”地一声,喘着粗气终于在金牛中学站停下了。
已是上午的十点多钟,在金牛中学站头下来的乘客很多,大多是来金牛中学报到上学的学生们以及伴送他们来的家长们。这一群人大多都携带着行李铺盖,而且,虽然天气预报常常是只报不预,但还是有不少家长带着雨伞――当然,这些物什都是拿在父母的手里的。家境好一点的,还带有什么水果、零食什么的。有几个神采飞扬,背着新书包,带着好奇眼色四处打量的学生,从车上直到下车就一直唧唧呱呱不断对自己父母说个不停。看得出来,这几个大概是新入学的高一新生。
因为下车的人很多,建平也就不急。身边的那对母女也都站了起来,整理行李铺盖。建平看见她们携带的物事,除了铺盖等外,还有一大箩的书籍,建平扫了一眼,发现不是教科书,好似都是什么唐诗宋词、世界名著什么的,绝大多数,建平都只听说过,还没有阅读过呢。
建平心里不由咂舌,来金牛这么好的省重点高中来上学,还带着这么多课外书籍来呢?
建平念着刚才这对母女让座的好,又看她们的物事较多,就低声说了句:“我来帮你们拿吧。”
建平还没等这对母女言语,就已经提起了最重的那箩书了。
“谢谢,谢谢。不用的,我们两个可以的。”那中年妇女还要客气,建平却已经提着书走在前面了。
104路汽车上的人还没有下干净,车下的众人就急吼吼地要抢着上车了。建平和那对母女生怕被人堵在车上,也急忙挤着下车。
当建平手提肩背着行李从104路公交汽车下来的时候,还被身旁那个急匆匆走过的一个矮胖子撞了一下,建平险一点摔了一跤。还好,左手上的热水瓶和右手的书籍都没事。建平不由恼怒地想扭头回看,这时那104路汽车却又发动着开走了。随风带动着的灰尘,竟然迷了他的眼睛。等到风尘过后,建平揉好眼睛再看,居然,那矮胖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自从1983年初为了开通中吴江南商场到金牛火车站的104路公交车,有关方面就把延润公路金牛路段两旁大好的梧桐树统统砍光了。梧桐没有了,凤凰更是飞走了。公交车是通了,灰尘却随之扑面而来了。
建平不由低骂了一声,拍了拍衣服,重新整了整行李。但随即,建平又展颜了。因为汉吴省金牛中学已然在眼前了。
第636章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