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脸冰冷,不过圣心难测,他似乎并不想追究刚才的事情,轻拍手掌:“来人啊,把朕昨日从惜月公主那里要过来的画作,带上来与众位大人瞧瞧!”
皇帝身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众位大臣对皇帝陛下的举动有些不解,不过皇上既然坚持要赏画,众位大臣也不敢像那位黑脸将军不识情趣。
过了片刻,小太监从大殿的右侧走了出来,怀里捧着一副卷着的画轴,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小心谨慎,似乎怕走快了会损坏怀里的画卷一般。
皇甫归一努了努嘴:“把画挂到下面让众位大人仔细瞧瞧……”
皇帝陛下发话,自有侍从找来画架,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将画卷挂在画架上,然后便退到一边。
众位大臣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画架的画卷之上。画卷上描绘的是雪景,然而那白茫茫的冰雪中却隐藏着另类的磅礴之势。结冰的江河、绵延的城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以物托物,画中意境扑面而来,匠心独具。
画卷右侧的那一首词引起了众人的好奇,文臣中有风雅士子禁不住小声朗诵起来。既然皇帝陛下说这幅画有点意思,那么这幅画自然有它的特别之处。
这幅画作,自然是龙凌云赠予惜月公主的那幅《雪景》图。
皇帝轻咳一声,目光望向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儒雅老者,随意问道:“苏大学士,你以为此画作如何?”
大学士苏晏青将视线从画中收回,连忙朝皇帝拱手,俯子道:“这画倒是好画,画中所题之词也很有磅礴之势,从中明显能够看出作词之人的鸿鹄大志,只不过……”
苏晏青沉吟片刻,接着说道:“画中所题的词却有几分令老臣费解。”
皇帝微微一笑:“何处令大学士费解?”
大学士苏晏青倒是显得非常坦诚:“词中所咏的雪景具体在何处?长城是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又是谁?”
“朕听说词中所提到的‘北国’只是画作之人勾画的;长城则是画中城墙的名字;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据说是作词之人构想的具有雄才大略,但是自身却仍有不足的大才。”
苏晏情愣了愣,旋即冲皇帝做了个揖:“老臣明白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朕觉得这幅画和这首词有着非常积极的因素,只不过词中有些含义确实令人费解,”皇帝皱了皱眉,沉声道,“大学士苏晏青上前听旨!”
苏晏青连忙跪在地上,声音高昂:“臣在!”
“着大学士苏晏青领学士院众位官员将此画进行临摹,画中所作题词可根据意境适当修改,尽量符合我澜沧国的根本,无法修改的地方加以注解,让人能够理解词中含义,一个月内,拟造一万卷,送达军机处,分发给前线将士们阅读、传诵,激励我澜沧国将士为国家的强大不断奋进。”
“臣领旨!”
皇帝伸出右手朝地上跪着的大学士虚抬了一下:“平身吧。”
“谢皇上!”苏晏青从地上站起身来冲皇帝恭敬的说道,“承蒙皇上信任,将此等大事托付于老臣,臣深感惶恐。这幅词画作者的思维天马行空,臣恐不能准确理解词画中的含义,请问皇上是否知道这幅词画的作者是谁?如果知道,烦请告诉老臣,好教老臣向其细细请教……”
皇帝陛下轻抚下颌,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苏晏青的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那个显得颇为不耐烦的黑脸将军。
“皇甫将军,你觉得这幅词画如何?”
黑脸将军翻了个白眼,似乎对这等吟诗赏画之事颇为反感,不过龙椅之上的皇帝陛下发问,他也只好耐着性子回答。
“启禀陛下,我皇甫青松不是什么风流雅士,文士们喜欢研讨的诗词歌赋让我感觉很头疼,在陛下和诸位文武大臣们的面前我就不发表自己的愚见了,”黑脸将军顿了顿,复又高声道,“诚如陛下所说,那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倒是令我深有感触!”
“秦尚书,你以为如何?”
额头上还冒着虚汗的礼部尚书秦大人一听皇帝问话,连忙从队列中站了出来,拱手弯腰,态度恭敬而谦卑:“画景鬼斧神工,词作浑然天成,除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让人感同身受,最后那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也令人心情激荡,我澜沧国何时出了这样一位高才?!”
开玩笑,皇帝陛下和大学士都认为好的东西,借他秦胖子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唱反调啊!
“高才吗?”皇帝陛下笑了笑,“朕之前说了,这幅词画是惜月公主从龙府带回来的,据她所讲,这幅词画正是龙府那三少爷所作……”
皇帝陛下这一句话犹如投入池塘的一枚小石子,水面上荡起了阵阵涟漪,错愕、惊叹、沉思,朝堂之上,众人表情不一。
皇甫青松为之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原来皇帝陛下对整件事情早已中有丘壑。
礼部尚书秦祥林错愕的表情一闪而逝,虽然他的额头上多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过他的表情倒是显得很自然:“龙府三少爷连续四年未通过天赋觉醒,想不到竟然在词画的造诣上登峰造极,为国捐躯的龙将军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皇甫青松看着秦祥林冷笑了一声:“秦尚书,我记得刚开始你还说人家龙府三少爷是废物呢,现在看来,如果龙家三少爷是废物,那么你又算什么?”
秦尚书一张胖脸涨得通红,随即辩解道:“龙家三少爷‘废物’这个名号在澜沧国谁人不知?这可不是我秦某人随意造的!”
大学士苏晏青看了秦尚书一眼,突然问道:“秦大人,苏某想向您请教个问题。”
秦尚书正担心被蛮横不讲理的皇甫青松咬住不放,此时听见大学士发问,慌不择路,连忙说道:“大学士您客气了,有什么事情您尽管问……”
苏晏青看着秦尚书淡淡地问道:“何谓‘礼’?”
秦尚书心头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感激苏大学士,他觉得对方是在替自己解围,自己作为礼部尚书,岂能不明白‘礼’的含义?
“礼有多种,有治国之礼、君臣之礼、交往之礼、世事六礼。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
如果龙凌云在朝堂之上,肯定会称赞一声这位尚书大人的专业知识过硬、业务水平精深。
秦尚书正在努力地卖弄他的专业知识,皇甫青松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背诵课本的思绪:“既然秦尚书记得礼是用来判定亲疏关系,解决误会,区别异同,辨明是非的,你作为礼部尚书又为何人云亦云?口口声声中伤人家是废物,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
秦尚书额头直冒冷汗,他看了看苏晏青,这才发现对方已经站回了队列之中,垂手而立,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秦大人,你这个礼部尚书做得不称职啊!”
皇帝的一句话彷如晴天霹雳,打得秦尚书立马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道:“臣有失职,请陛下降罪!”
“既然你认识到自己失职,那么暂时革去礼部尚书一职,留在京都静下心来好好反省吧。”
皇帝陛下的这句话将秦尚书打入万丈深渊,他顿时感觉惊恐莫名,仅仅因为一句话,他就被皇帝革去了礼部尚书的职务?!
秦尚书错愕地抬起头,他的视线落在那位排在右边队列第一位的相国大人,今日的相国大人一反常态地安安静静地将双手交叉着放在衣袖里,目光根本不曾看向过他。
秦尚书顿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丢入了滚烫的沸水当中,全身灼热难耐,汗水浸了衣衫。原来自己不明不白地已经跳进了一个陷阱当中,自己的靠山,将他无情地抛弃了!
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替他求情。秦尚书的嘴角一丝无奈的笑意,这是对自己办事不力的惩罚吗?
“秦大人,还不谢恩?”
有同僚在小声地提醒他,秦尚书却觉得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没有人帮自己,自己总得为自己争一争,辩一辩!
秦尚书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决绝而又委屈的说道:“陛下,臣不服……”
皇帝淡淡地问道:“有何不服?”
“臣作为礼部尚书失礼被革职并无怨言,但是……”秦尚书看了皇甫青松一眼,终于狠下心来说道,“皇甫将军作为威武将军,却在朝堂之上召唤兵器杀老臣,这等行径,岂不是更为恶劣?”
朝堂之上众人噤声,安静得仿佛掉一根针也能听见。
“哼,”皇甫青松冷哼一声,拱手朝皇帝陛下拜了拜,“陛下,我皇甫青松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刚刚对秦大人动了斧头,有什么责罚您只管降罪下来,我一并应承下来就是!”
皇帝陛下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皇甫青松于朝堂之上召唤兵器恐吓秦大人,虽未酿成惨剧,但是行为鲁莽,影响恶劣,特此,革去威武将军一职,卸去其巨灵神斧,以后不准在朝堂之上召唤兵器,另按军法处置,赏军棍二十,皇甫将军,你可心服?”
皇甫将军倒是显得很干脆:“末将甘愿受罚!”
秦尚书傻了眼,刚才还感觉自己像似丢入了滚烫的沸水中,现在却感觉如坠冰窖,他本以为拉上皇甫青松,自己可以来一个峰回路转,逃过被革职的命运,谁知道皇帝惩罚的力度却是如此之重。
革职、卸兵器、二十军棍!
要知道皇甫青松可是皇帝陛下的亲侄子,他去世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啊!
秦尚书陷入了冰火两重天,如果真的任由皇帝陛下对皇甫青松的惩罚,他以后在京都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自己种下的苦果,只得由自己来吞啊!
“陛下,皇甫将军只是与臣开个玩笑,虽然这个玩笑有伤和气,但是并未对臣造成伤害,卸去他的兵器足显陛下英明与公正,臣也心服了,还请陛下收回其他处罚……”
皇帝无言,自有其他大臣替皇甫青松求情。
“皇甫青松,既然秦大人不追究,诸位大臣又替你求情,你刚从边境运送龙将军灵柩回朝,舟车劳顿,军法处置一事就免了吧。”
皇甫青松跪地谢恩:“谢陛下!”
“龙老元帅戎马一生,为澜沧国鞠躬尽瘁。龙将军更是为国捐躯,今日魂归故里,却遇儿子遇刺,那些刺客真是胆大妄为!”皇帝陛下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此事交由监察司彻查办理!”
皇帝陛下令澜沧国号称无孔不入的监察司调查这起刺杀案件,看来是下了决心要调查清楚这件事情。
“皇甫青松!”
“末将在!”
“龙将军的灵柩运达龙府起,到其下葬之日,龙府的安全皆由你负责!尤其要保护好龙将军儿子的生命安全!”
“末将领命!”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挥了挥手:“就这样吧,退朝……”
白发老太监扶着皇帝陛下从大殿的右侧门离开了,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收拾好挂在大殿中央的画卷,急急忙忙地跟了进去。
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鱼贯而出,被革去礼部尚书一职的秦祥林望着率先走出大殿的相国大人,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没有喊出口。
正文第二十四章朝堂之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