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逸清尘聪明,只是寒潭没有想打他会聪明到这一步。这样的聪明,让她想起了一个词语,多智近妖。
当她打点好行李从自己住的院子走出来的那一刻她遇上了一个人。
寒潭一开始并不曾看见他,只是听到古松下传来一个冷冷漠漠的声音。“寒潭姑娘。”
寒潭扭头看去,才发现立于古松之下的人影。
在这个以艳冶为美的国度,极少有人会穿灰色的衣衫,他却终年是一身灰袍。他静静的伫立在光影里,像清晨的雾气,淡得几乎察觉不到。长发未挽起,垂顺的遮在脸颊边,几乎挡了大半张脸,微风吹过,拂起他的衣发,那张脸这才现了出来。
衬着墨黑的发,那张脸苍白得可怕,像一个久病不愈的人。寒潭心中一凛,这才缓过神来。“幽隐找我有事?”
灰衣的幽隐慢慢的从影子里踱出来,直到站到寒潭面前才开口,声音依旧冷漠,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主人要我把这个交给姑娘,王城戒严,姑娘没有令牌怕是不能出城。”
他说着,递过一道令牌。寒潭没有接那令牌,只是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
虽是看着面前人,她的眼里出现的却是一袭白衣。
欺霜赛雪的颜色,如云如画的气骨,这一世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她心中烙刻得这样深。若是可以,她真的想一生一世就守在他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即使不当他的什么。
可这世上,终有那么一个词,可以毁掉人类的所有梦想,那是——事与愿违。
即便她从来不曾提过,他也什么都知道。甚至还为她考虑至此,可是她呢,却注定要离开他了。
相遇是偶然。
她那样的人,终究是不可能有自我的,在他身边守了三年,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这三年,还是太任性了吧,只是一遇上他什么事情都变得情不自禁了。
最终她还是收下了那道令牌,青铜镶红玉的令牌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出了它的巍峨气度。这是王城特许的出城令牌,替皇上办事才能有这样的令牌。见令牌如见陛下,无论什么情况都会放行。
她的公子竟然能给她这样的令牌,寒潭心口一颤,离别的痛更加清晰沉重。
“公子什么时候交代幽隐的呢?”
她还是想知道呢,想从那一点一滴的讯息里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角色定位。
而幽隐终究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他不会知道寒潭心中的挣扎,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默默的道,“主人昨日出门的时候给我的。”
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幽隐总是这样,不会多说一个字。寒潭叹了口气,她想知道的却远远不仅于此。“公子有没有说其他什么?”
“说了。”
寒潭委实有些受不了这位这么一问一答的性子了,可是偏生他就这么的习性,一时半会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忍了吧,终究以后也不会见面了。寒潭这么告诉自己,脸上才逐渐有了笑容。“公子说了什么,望幽隐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可以么?”
这是请求,寒潭相信幽隐不会拒绝。他虽然冷情冷心,可是向来有问必答的。
“公子说,寒潭终究不属于若安国,也不属于这里,她必须回到她的土地上去。这三年是他最痛苦的三年,但因为有一个寒潭,所以生活也不至于绝望。他说寒潭总能给人希望。”
“公子……真是这么说的吗?”
寒潭的声音在颤抖,即便知道幽隐从来没有假话,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她不相信的不是幽隐,也不是她的公子,她不相信的只是自己。她不敢想自己原来在他心中也是有那么一席之地的,虽不是她期盼的爱情,却也让她觉得受宠若惊了。
在他身边,她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因为她见识了他的所爱,那样的一个女子,穷尽她一生,她也无法比得上。
“是的。”幽隐照例没有多话,连表情也没有一丝动摇。当真做出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寒潭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脑中已然空空一片了。终究还是有期待的吧,只是这期待却不知怎么说出口。幽隐毕竟只是一个局外人,让他说那么多话,已经够难为他了吧,还是就这样吧。这样已经是很好的了。
两人相对无话,安静在四周扩散着,似乎可以听到风刮过树梢的声音。寒潭将手中的包袱握紧,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房屋,毅然迈开了脚步。“那么幽隐,后会有期了。替我谢谢公子,替我转告他,一日为主终生是主。”
“后会有期,寒潭姑娘的话我会转达的。”幽隐轻轻说着,又隐没在树荫之下,而树荫下也正有一个人望着寒潭的背影出神。
直到那女子消失在晨曦之中钟离殇才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男子微微的笑,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寒潭不是一般的婢女吧?”
向来没有什么多话的幽隐竟然也会搭话,只是声音淡漠的,没有一丝起伏。“寒潭姑娘确非常人。”
“公子一早就知道吧,知道寒潭非常人,但是他还是默许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知道寒潭喜欢他,他什么也不说,依旧与她朝夕相处。从寒潭的言语之中听得出来,公子真正上心的,是那个已经死去了的玖殊郡主,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让寒潭留下来了,寒潭一定很了不起吧?”
“主人说,寒潭是天下用毒最厉害的人没有什么毒是她不能解的,也没有什么毒是她不会用的。”幽隐说着眼眸微微眯起,他见识过那个女子的用毒的手段,很久以前的那一夜,来少帅府捣乱的两千人马在一瞬之间都化成了灰烬。那是他见过最触目惊心的杀人手段,活生生的人,片刻之间全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似乎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世间。也真是因为这样吧,主人才会对这个女子青眼有加。只是那样的手段终究还是太过吓人了,便是向来冷漠的他也无法淡漠的看待。
“那不是用毒吧,我看见过她手心的印记,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胎记一样的东西,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巨大的红色眼睛一般的花是叫夙魔花吧。”钟离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模糊之中似乎又看见了寒潭掌心的那个印记,那花瓣如同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带着怨毒而残忍的光窥视着这世界。
她还在双迟帝国的时候,听怪之宅的老先生说起过那花,如同红色巨眼,叫夙魔花的花朵。传说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花,因为它代表的并不是一般花朵的朝气和美好,它的花语是死亡、堕落。见到过它的人从来就没有生还的可能。那时候的钟离殇并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亲眼见到那样的花,更不敢想她再见到那花朵之后还能活下来。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故事,是怪之宅的老先生说来唬人的,她没有当过真,却在多年以后真正的见到了那朵花。
夙魔花,死亡堕落之花。它的主人却是一个温和安静的少女。钟离殇依然很清楚的记得,她看到那花朵的那一刹那心中的惊骇,而那女子只是没事人一样的冲她笑。“这就是传说中的夙魔花。”
“乌其纳西的夙魔花?”钟离殇没有想到一直冷情冷心的幽隐居然也会露出这么吃惊的表情,而更让她不明白的是幽隐问出的那句话。
“乌其纳西?”她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看面前人的目光也渐渐深邃起来。她不曾听过这么古怪的名字,“那是什么,人名还是地名?”
“乌其纳西是与若安国接壤的一个地方,是国还是城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那里被称为是夙魔花的故乡,生活着一群野蛮而凶残的人,没有人可以进入那片领地,便是在双迟帝国全盛时期,领土几乎扩张到整个大陆,也不曾侵犯过那片地区。”
“什么?!有这样的事情?”钟离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瞬不瞬的望着幽隐尖声问道。
幽隐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女子突然会这么大的反应,愣了一愣才恍然大悟道,“是了,我差一点忘了,姑娘是月毁城来的,关于双迟帝国的事情知道的应该比我更清楚。可就是这样一个双迟帝国,也不可能灭得了乌其纳西,甚至连靠近它也是妄想。”
钟离殇眸光微颤,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乌其纳西,那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呢?”
“方才我已经说过,关于乌其纳西的事情很少有人清楚。因为它处在若安国的东北方,所以若安国人称那里是死亡东北角。”
“死亡东北角?”钟离殇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目光望向寒潭离开的方向,心中不禁又冒出了一个疑问。“那寒潭和乌其纳西是什么关系呢,为何她的手心里会有那样一个印记?”
她记得那个女子虽然冷漠,但在公子面前却从来都是乖巧可人的,那样一个女子,她怎么也无法将她与死亡之类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幽隐不再接腔,抬头看了看天便往树林子里走去了。钟离殇看着他离去,没有挽留也没有多问。她在江湖上也飘了一段日子了,为人处事的事情也学会了不少,像幽隐这样的人,他不想开口,旁人是没有办法从他口中套出话来的。终究他也是要生存的,说了这么多事情已经是他的极限,她只有感激。
可是心中的结依旧还是绞着,那个叫寒潭的女子的真正身份她也好奇着。
寒潭,和那个叫乌其纳西的地方是有关联的吧,她在那个地方是一个怎么样的身份呢。她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华贵之气来看,她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究竟是谁,她来到公子身边的三年真的是无所求的吗?
越想越纠结,钟离殇敲了敲脑袋,对着天空重重的叹了口气。老天爷,你要是有灵的话,就告诉我吧!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