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朔将军府”五个字映入眼帘之时霏夕有些讶异,使劲的揉了揉眼睛,直到看清这的确是自己要找的将军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在哪一国大将军的府邸都是很气派。
这府邸坐落于朝阳城地势最高的月牙湾,府邸在水一方,中央以大理石的拱桥相连,那边绿水环绕,鸟鸣花香。隔着氤氲的水雾看去,青石柱子上两条玉龙吞云吐雾,云雾缭绕好似龙飞九天。霏夕一怔,目光中蒸腾起一丝崇敬之色,云端部落的图腾是狼,可是霏夕却单单对那马首鹰爪的龙很是喜欢,没由来的升起一种敬慕。
“你是什么东西,敢擅自闯入将军府禁地!”
尖利的声音割得耳骨生疼,皱了皱眉头,霏夕眯细眼眸看着青石柱子下的那名黑衣护卫。
那是一个长得极为普通的青年,小眼、高鼻、薄唇、黝黑的脸蛋上带着丝丝煞气,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一双三角眼死死的盯着霏夕,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霏夕极不喜欢这样的眼神,更不喜欢那一声“什么东西”。袖内的指尖一弹,一颗米粒大小的石子箭一样的飞过一丈来长的石桥朝青年的胸前打去。
石子带着内劲袭向黑衣青年,飞得又快又狠,等到青年看清楚情况时已经避无可避,噗一声石子击在黑衣青年心口,不重不轻,却也足够让他心头一痛,有些恼羞的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他以他那特有的尖腔道:“你……”
“你什么你,别这么瞪着我,少爷我最讨厌别人这么看我。本来我想打你眼珠子要你长长记性,可是又觉得瞎了眼的看门狗就一无是处了,肝主目,我就小示惩戒好了。”
霏夕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手,玩世不恭的样子像极了市井街头的无赖。黑衣护卫张口刚要骂却发觉心肝有一阵酸疼感袭来,眉头几不可察的蹙在一起,无形之中的畏惧感让他生生咽下了那句话,他击中的地方确实是肝脏所在,就这手法也容不得他放肆。
见那人老实下来霏夕不禁面上扬起一抹得色,嘴角一勾,她笑颜灿烂的踏上石拱桥。
前脚还没落稳,那尖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站住,将军府其实你这小辈说闯就能闯的!”
霏夕眸子倏然一敛,目光冷冷的看向拔剑而近的黑衣青年。她能感觉他眼里的愠怒,也能感觉他周身的防备。微微一笑她后脚亦轻轻落于石桥之上,手抚着冰凉的桥墩,笑容里一如既往的冷峭。不急着往前,也绝没有后退的意思,就那样淡漠无绪的与他对视。
雪白的大理石拱桥上,一黑一白两少年遥遥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时间只听见桥下流水潺潺。白衣少年斜倚在桥墩上,修长的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桥墩上的动物,意态悠然神色闲适,仿佛只是来游山看水。黑衣青年远没有那样轻松,手中的剑握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握紧,眼睛却一眨不眨的凝着对岸的少年,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可是浑身上下却散发这一种凌厉,像她指下雪白动物,那是世上最纯良的狼种——雪狼。
他一张脸蛋平平无奇,可就是那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蛋上却散发着一种光华,顾盼之际能让日月失色的光华。黑衣青年一怔,握剑的手已然冷汗津津,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的人真的可以让人望而生畏。稍稍移回目光,不再敢直视他,这样的眼光怕是亵渎了他。
霏夕得意的勾起嘴角,再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威慑力真不是一般的好。若无其事的在腰间摸出一把纸扇,啪的一声将纸扇摇开,她眼角睨着黑衣青年淡淡笑道,“怎样,小狗儿,你是让还是不让本公子进去?”
“你——”黑衣青年小眼蓦地瞪大,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能来将军府的必定都是些达官富人,而且必定是坐轿骑马,身边跟着好些随从,人未到拜帖先至。这小子身上的白色纱绸虽说也名贵,可是在朝阳这个以名布成名的国都,这样的衣质实在是稀疏平常,再看他方才那一脸呆愣的样子,明摆着就是一副乡下佬进城的样子,哪里会是将军的客人?
可是,他的架势,以及骨子里那股傲气却是贵若王胄,莫非他是微服私访的皇子……想到这儿黑衣青年的脸色白了白,小声的问道,“你可有拜帖?”
“拜铁,什么是拜铁?我只听说过炼铁,烧铁,打铁什么的。”霏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黑衣青年,也不管他脸蛋渐渐扭曲,只是一脸无辜摇着扇子。片刻后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呀的一声叫道,“对了——”
黑衣青年原本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不大一会儿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眼神闪躲的看向那白衣少年,只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将他打入地狱。怠慢客人在曳朔将军府是要被扫地出门的,他要靠着这一份差事养家糊口,所以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我这儿有一柄玄铁,呵呵……”霏夕取出肋下宝剑,眉眼含笑的看着黑衣少年道。“不知有了这个可不可以过你这个桥?”
“你这个大胆刁民,私闯将军府禁地也就罢了,你竟胆敢携器进入?”黑衣青年好不恼火,声音霎时间又变得尖利刺耳,手中的剑一抖,白光闪闪的照进霏夕眼中。
眼眸微敛,遮起那刺眼的光线,霏夕收回剑,若无其事的扇着扇子,“我说兄台,你大声嚷嚷什么?我又不是聋子!”这么一说着霏夕又迈开了步子,意态悠然,丝毫不将那气势汹汹的守卫放在眼里,仿佛那直指她面门的不是剑而是一枝桃花。
“喂,你站住听到没有?”黑衣青年脸色陡然变得铁青,看着步步走近的白衣少年,手中的剑几不可察的晃了晃。
霏夕在离剑尖一寸的地方站住,低头看着指在自己胸口还在颤抖的剑眉头不自觉的笼在一起,要不了一步这剑尖便会触到自己的身体,剑穿肠而过的感觉是这样的呢,死亡又会是怎样的呢?她没有再想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剑刃淡淡的笑。
黑衣青年一呆,手中的剑僵在风中,刺不出也收不回。
一袭白衣这么近,在阳光下散着淡淡的光晕,即使这么近这么近他仍然不能看清他的轮廓,只看见光华里他低眉浅笑,那样淡漠却又哀伤。一时间他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僵持不动。
纸扇轻轻一挑,拨开那讨厌的剑刃,抬起头来霏夕已然恢复了那一脸吊儿郎当,眼角斜睨着黑衣少年她道:“你娘亲没教过你做人要懂礼么,不要动不动就拿剑指着别人,你手没长指头么?”
“你……我……”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说教,黑衣青年支吾了半天也答不上来,直到他要从自己身边扬长而去的时候他才缓过神来,照例横剑一挡道,“你胆敢再往前一步,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档于面前,霏夕险险的收住脚步,衣襟还是被削去了一片。雪白的衣袂飘落水中,打着漩涡流走。水声潺潺里霏夕的眼光渐渐冷下去,手中纸扇慢慢握紧,霏夕转头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我……”看着那犹自飘舞的衣襟黑衣青年有些手足无措,张了张口想解释,又觉得自己很是荒唐,看着那渐渐变寒的双眸他浑身一凛。都说剑气慑人,可剑气哪里比得过这双眼睛,这是地狱修罗的眼睛,美丽的要命。
“你还是不让么?”敛尽所有情绪,霏夕冷冰冰的问。长这么大,没有几个人敢动她半根毫毛,便是那个骄横跋扈的施雨娇未及沾身的那一鞭子,自己也双倍的还了回去,这个人竟然削下了她的衣角。衣襟残破在朔逆部落是最大的耻辱,是对整个部落的一种侮辱!
没有表情的表情是最坏的表情,这句话是黑衣青年在这少年的脸上看出来的,眼角微微一抽搐,他答不上话来,只盼着这人要么快快离开要么快快出手,这样一动不动的对峙实在是要命。
“十三,放他进去。”一个清澈而略带忧郁的声音自大门处传来,像炎炎夏日里青苔贴在肌肤的触感,说不出的舒服。霏夕焦躁的心一瞬间平静了不少,放眼看去,便看见台阶上那一身黑衣的少年。
如果说面前的青年让霏夕怀疑曳朔府选人的眼光的话,那么这个黑衣少年绝对可以将说有消极的猜想统统打消,他身上有一种沉郁如夜空的气质,很淡漠却很迷人,无关相貌亦无关身份,只是莫名的忧郁动人。
“十一,这……”被叫十三的黑衣青年的剑缩了缩,却没有收回的意思,只是疑惑不解的看着叫十一的少年,似乎在等待他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十一瞥了霏夕一眼,平宁的眼神里微微一晃,稍后又沉寂如夜。少见的浅银色瞳仁,将原本忧郁的眼神渲染得越发淡漠。“将军有令,放他进去。”
简短几个字他用那样平淡的口气说出来,有一种无可厚非的理所当然,被叫做十三的青年将剑收回剑鞘,侧身让过。
霏夕冷冷一笑,有些嘲弄的道,“我说过的,我有玄铁可以当拜帖的,你这狗儿偏偏不识好歹!”
额角青筋一跳,十三终究颔首无话,低头看着那一角白衣渐渐淡出视线,那一刻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好难缠的主儿!
“公子请。”十一从台阶上走下来,迎着霏夕欠身一礼,手臂一摆微笑着道。
霏夕浅笑着回礼,低头之际才看清他那一双罕有的浅银色眸子,嘴角一颤,她不动声色的从他面前走过,这少年好沉重,即便是笑也是那样哀伤。
在最黯淡的十六岁,我遇见了十六岁的你,春花软柳里你笑得那样哀伤。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