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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梁王安在哉

  在姑孰忙了一阵,就该入主建康了。
  几艘大船,载着人与物,桓玄先出发了,船是悠悠北上,江风却吹得欢,桓玄平静的心又被叫醒了,也有了几分兴奋。也正该这样,自己是得志之人,等他的是至高的荣耀。
  几个时辰,便到了石头城,路上,桓玄不怎么开口,只是站在船舷上望着江水。此时,有小船过来,是来报信的,传来的消息是本来守石头城梁王司马珍之逃跑了,这个晋朝的王在此时逃,看来从这里到建康会很顺利。
  他微笑,事情已经成了,下令吹笳击鼓,鼓笳之声大作,他却只是高声吟咏阮籍《咏怀诗》中的一句:“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
  就在桓玄旁边的船中的殷仲文、谢裕等感叹这皇帝真有名士风度,也是博学有趣。阮籍《咏怀诗》系列有八十二首,难得他能信手拈来,而且是恰到好处。这梁王指的的是战国时的魏王,说的是魏国为秦所灭,在阮籍时代便是借古讽今,更是对当时的曹氏政权敲响警钟,当然这首诗,不会有什么用处,曹氏终为司马取代。
  如见,桓玄是取代司马氏,借着这首诗的字面意思,这个“梁王”是逃了,真是应景,也符合了下面一句“歌舞曲未终,秦兵已复来”,朝代更替也就是如此了。
  不是一路高歌,倒也显尽了浪荡,他是现任的皇帝。
  在各色的人的陪同下,桓玄进入了建康的宫殿,是逆风,吹得旌旗作响,桓玄理好的发也微微飘扬起来。百官看着这个新的皇帝,思绪不定,逆风不是吉兆,显示的倒是这个皇帝的风雅,可是,他也许不适合做皇帝,只是,把这位兵家之后的名士捧上高位也是这些官员。
  不入正殿,桓玄先入西堂,与百官叙事。
  等到了西殿,轻轻坐于主坐之上,感觉有异,站起,用手一按,坐塌下陷,桓玄皱眉,扫了众人一眼,众人大惊失色。
  入主建康,发生这么多令人不快的事,就等着爆发出来了,但桓玄毕竟是忍住了,低沉地问向众人:“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不敢说什么,也不敢触他霉头。殷仲文叹口气,出列说道:“当由圣德渊重,地所以不能载。”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众人差不多知道殷仲文能被桓玄宠信的原因了。
  虽然知道这是屁话,但听着还是很舒服的,桓玄的心情好了很多,也不想再计较什么,就放过去了。
  他先是一个人带着百官来,把妻儿留在南州,过几日再接过来。虽已是帝王,反而觉得空虚了,他接下来该追求什么。退出自己的朝廷,还有北方要讨伐,还要收复河山,他感到累了。父亲是在四十二岁的时候开始第一次北伐,接下来的十几年,他都在忙北伐,收复洛阳也好,名震北方也罢,终究还是失败了。
  桓玄的心,是想一一完成父亲未完的事业,现在自己完成的应该是最简单,父亲可能不屑,也是最想要的吧。
  到建康的第一天晚,心意就如此烦躁,走到殿外,月及太白,又入羽林,桓玄倒笑了,以前是太白星不听话,现在,连月都闹了,自己就这么招上天的嫌弃?仙期也看了看天,他不懂这些,但知道桓玄的心情不好,却也只能说:“皇上,早点休息。”桓玄点点头,也就进去了。
  第二天却下雪了,桓玄的大事几乎都发生在冬天,一次大事,一场大雪,真的很美,很纯净,感觉自己做的污事都被大雪净化了。
  在建康闷闷地住了几天后,妻儿也都来了,刘清抱怨说,这地方太空。桓玄点头,确实空了,不仅屋子空,心灵也空了。
  桓玄想要弥补这空挡,二话不说,召人重修宫殿。不过,在此之前,要先修庙祭祖。按照《礼》,三昭、三穆,加上开国的太祖就是七了,散骑常侍徐广劝如今的天子祭七庙。桓玄没有采纳,他说:“太祖是庙中之主,昭穆在下,而晋宣帝(司马懿)宜在太祖之位,却被列在昭穆之列,这个可错大了。“
  众人其实不赞同桓玄的说辞,这个有点勉强,不过想在自汉以来,祭祖之事就没按照规矩办过,西汉一个皇帝立一庙,最后有十数宗庙,而东汉光武立五庙,东吴立四等等,不过,只立一庙确实过分了。所以,不少人都以为皇上这样做是因为祖上名位不显,而汉时王莽立九庙被史书嘲笑,所以,也就不作了。
  外面的风声风语,桓玄也不可能不知道,他暗自摇头,名位不显?自己谯国桓氏自汉时桓荣开始便是经学世家,曾祖桓颢怎么说都官至郎中,祖父桓彝还是男爵,对于自己的家族,桓玄一直是骄傲的。至于只列一庙,第一,因为他对父亲的尊崇,他觉得只有父亲才能做这个桓氏楚国太祖,而祖父,他是晋室的忠臣,子孙做的事无关他的名誉。
  祖庙的事就这样定下,要迎接新年,南国的雪,他也看过几次,越来越衰,飘得没半分力气,果然是柳絮之质。
  有些东西担起来了才知道苦,面对堆积的奏章,桓玄看着竟觉得心烦,随意拿起一份,看到尚书的“春”竟答成“春菟”,“春”指帝王在春季狩猎,这都能错,桓玄计较了,此尚书以下的官员都降了一级。
  这样降也是为了惩罚一下在来建康之前出的差错,然后,把桓胤提为尚书令,这个侄子,自己加了这么世俗之物,怎么能落下他,完全忘了孔老夫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教诲。
  桓胤一声苦笑,叔叔登上帝位,还是这么孩子气。
  “皇上,洞庭美酒,家里送来,权当给贺年礼。”桓胤对着在殿中看画,冷落一边的奏章,也冷落了高兴进来的桓胤。
  桓胤见皇帝不理,也不在意,径直打开酒盖,熟悉的酒香在殿中蔓延开了,合着雪的清香,桓玄抬眼看了桓胤,说道:“倒一杯来。”
  侄子听话地倒一杯酒向前递给皇帝,瞥了一眼画,是顾恺之的,是下雪天的一副图,一间庭院的雪景。桓胤手中的酒一洒,这画也泛上了酒味。
  “微臣该死……”嘴里虽说着,但就是没有该死的意思。
  “这泼了酒也好,卿故意的?”
  桓胤只能点点头,又指着画问道:“这是哪里?”
  “殷仲堪幕僚府,这画还是骗来的。”桓玄的脸上绽开笑容,这个就是顾恺之的说的成仙飞走中的一副,他听闻虎头在建康城中,他以搜索名画的名义找这作画的高手,但他藏起来,看来是不愿意见他了。
  桓胤又倒一杯,递给他,说道:“灵宝叔叔,喝吧。”
  “叫我什么?”
  “陛下,皇上。”
  “嗯。”桓玄点点头,“这就对了。”
  桓胤似乎还不适应自己的叔叔成了皇帝,倒是桓玄,看上去很享受这个位子,但这个,只是看上去。
  叔侄俩,对坐喝酒,“叔叔”和“皇上”的称呼交错着,桓玄都懒得提醒,而桓胤,他还是喜欢叫他“灵宝叔叔”,难改。
  其实不仅是桓胤,刘清和孩子们也不适应,在宫中各占了一间屋就住下了,可是相距太远,实在不方便,索性就一起住在桓升的东宫。
  永始二年正月初一,立刘清为皇后,假髻,步摇,簪珥,桓玄皱眉。
  “皇上是嫌弃妾身已老?”刘清问道,年过三十的她自是知道风华不再,以后后宫妻妾成群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这倒不是,只是这装扮艳俗,还不如前几日的楚王妃服,这前代的舆服制度看来都要改一改了。”桓玄一面打量着妻子,一面说着,仿佛这些才是他的正事。
  刘清笑说道:“这些只是小事,陛下案牍的灰尘都有几层,还有空管这些?”
  对于刘清来说,他和丈夫只是换了一个住的地方,换了一套衣服而已,而桓玄的任性依旧,在荆州就这样惯了,天子的任务,对他来说,似乎重了一点。不过,其实,她也随他了,想着一切跟着他,她也什么都放下了。
  桓玄笑而不答,他现在多把事情交托给卞范之和桓谦,当然,基本的事他还是会看的,只是不能达到光武帝那种以政事为乐的境界,终究还是挥笔,写下《凤赋》,送给自己的皇后。
  刘清感到意外的亲切,自桓玄第一次起兵,就没为她写过什么,日久情浅,也许可能就是这样了。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伊品之自品,亦在类而有别。惟羽族之殊诞,独鸾皇而构桀,邈区宇以超栖,抚朝阳于丹穴。备六德以成晖,奋藻翰之郁烈。集昆峰而敛翼,翔青云以遐越。
  刘清汗颜,玄气重也就算了,阳气也这么重,而这个,写的就是桓玄自己吧,在类而有别,藻翰郁烈。
  看妻子神情,桓玄也觉得这个有差,最近写东西,总是与自己的心意背道而驰,手生得很,再叹才思减退,文思枯竭的时候倒会想起殷仲堪,那个好言劝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