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运很热情地接待备下酒食,虽然还有怨气,见到桓玄,他还是很开心。
酒席之上,若云感激桓玄上次的派兵救援,他笑笑说举手之劳,又问起最近的情况,她表示担心。
桓玄说时人对谢内史的评价很高,都认为他可以擒拿孙恩。若云摇头,说道:“从叔连防御都不备下,骄兵必败。”确实,谢琰凭借这着自家的声望和资历,难免骄傲,不将他人放在眼里。
若云又称有消息说孙恩又在招募五斗米教徒,想派个人混进去。桓玄想了想,自己亲信中找不出可以混入敌营的,再说,如果真是自己亲信,他还不舍得让他冒险。
此时,万盖却说自己可以试着进入孙恩的海岛上。桓玄吓了一跳,怎么能让谪仙一般的人进入魔窟,想想都害怕,万却固执地想去。桓玄问他原因,他说想去取经,孙恩能号召这么一大群人,肯定是他手上有百姓都想要的东西,而那里,肯定藏着巨大的商机。一时不能说服他,桓玄只能说这事以后再议。
这边都在谈论大事,那边陶渊明和谢灵运也扯上了,这两个人没什么相同之处,从年龄上讲,一个中年,一个少年;身份上,一个没落的官宦家族,衣食堪忧,一个尚强的世家大族,养尊处优;性格上,一个平和淡然,一个略有暴戾;品位上,一个躬耕田园,一个放任山水……
总之,他们说几句后,对诗的理解出现分歧,开始争论起来。
桓玄暗想这两个人各方面完全不同的人有什么好争的,叫他们不要再做无意义的辩论。灵运撇撇嘴,道:“叔公都不理我,无趣。“
听到他这么说,桓玄也和他说起话了,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比较接近,谈起来也投机,从他私藏的书画到建康的人物,桓玄一一点过,灵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几盅酒下肚,灵运也有了醉意,迷迷糊糊地就去注意,而万盖和陶渊明也很识趣地离开,只留下桓玄和谢若云,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自然地,桓玄问她为什么没嫁人,她回答自己不喜欢被锁在家里,一个人自在,父亲,哥哥相继离世,也没人会真正去管她,这样生活挺好的。说完,露出淡淡的笑容。
若云的脸也不似当初少女时的水嫩,经岁月淘洗,战场磨练,她的脸显得粗糙,当年看不下战争场景的她,如今已投身于此,而手掌上,还有一条清晰可见的伤痕,桓玄不禁心疼,说道,你跟我走吧,女孩是该安定下来了。
也许,这些话早十年说出来,若云就会跟他走了,但现在,似乎晚了,她只能摇头,问道,跟你之后,你又能把我放在何处?
清儿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
……
这种话题没有结果,若云转而说其他,道:“你刚才的那个手下,我倒觉派他潜入孙恩内部极其合适。“
“不可以,我身边不能没有此人。“桓玄当即拒绝。
“灵宝贵为二州刺史,竟舍不得一位家奴。“若云语气带有不屑,她在外历练,其阔达旷远不在桓玄之下,倒觉得他不顾大体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万盖跟我十数年,情之弥笃。“桓玄解释,而且他还是仙期的外甥,这孩子丢了,他可没脸见仙期。
“玄郎还是如此深情。“若云调侃道。
两人对酒,他还是感慨自己酒力不胜,好奇她和清儿谁更能喝酒。不久,再无他话,各散归房。
孤鹜三吴地,朗月送旧人。契断人不料,人玄心亦玄。桓玄轻声吟咏,丝般的忧伤渐渐将他缠绕……
第二天,等桓玄起身,若云已经送灵运出城。而会稽内部的军士状况,谢琰也不可能让他视察。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桓玄还是决定离开此地。
不过,万盖似乎还不甘心,提起进孙恩内部为间的事,桓玄怒了,说道:“你去凑什么热闹,我还养不起你吗?”万盖沉默,渊明在心中暗叹,既有感于桓玄的情义,又觉得此人难成大事。
拒绝万盖后,桓玄就找谢琰,准备向他告别。被请进去后,桓玄看见有不少部将都在,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见桓玄来,他们也不在意,继续向谢琰进言:“盗贼孙恩就在附近海上,窥伺可乘之机,我们应多加防备,或许还可以提供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谢琰说道:“苻坚有百万之众,最后送死在淮南,更何况孙恩这小小的蟊贼,他敢出来,就是叫我早日擒住他。”
说完后,又问桓玄什么事,桓玄回答道:“昨日叨扰,今日特来辞行。”
“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看看三吴风光。”
“不了,二州事务耽搁已久。”
于是,谢琰叫自己的大儿子谢肇送桓玄,路上,他问起会稽的事,谢肇也是担忧,父亲过于骄傲,轻敌,而孙恩出没无常。桓玄安慰他,谢将军历经淝水之战,带军有方,不会有大碍。谢肇不再说自己的父亲,只说大丈夫为国而死,也不算遗憾。
听他语气悲凉,桓玄心头一颤。
走出会稽,桓玄觉得原路返回过于无趣,就沿着钱塘江往西面游。沿途风光不及长江,也不见繁华,只有几声吴语,温润酥软。
经几日奔波,桓玄终于达到一个尚为繁华的地方――新安郡,在江面上遇到一艘比较豪华的行船,他玩心又起,与二人商议要上去看看。
他直接从自己的客船上跳上那艘大船,侍卫们吃了一惊,纷纷拿出武器,他对着侍卫们说道:“通报你们的主人,就说荆州桓玄前来拜访。”
这样随便地说出自己的名号,实在有点鲁莽,但他认为这人这样张扬,也不好对自己下手,不说出自己的名字,可能连此人的面也见不上。
一会儿,船上的主人就出来了,青衣华服,面目如画,这张脸虽然只是在九年前见过两三次,但桓玄却是记住了,这位就是自己的一位姐夫,也就是在建康时看不上自己的殷仲文,同时,他也是殷仲堪的堂弟。
见到是他,桓玄略有尴尬,笑着问好:“数年不见,殷姐夫安好?”
殷仲文点点头,请他进里面坐,桓玄说自己船上还有朋友,还是请他们一起来好,于是,殷就吩咐手下的人接他的朋友,极为客气,桓玄都觉得奇怪。
等万盖和陶渊明都到了,四人一同进仓,船仓内生着香炉,散发着淡淡的暖气与香气,古朴的木桌,几张小凳,一盅清茶,桓玄感叹原来仲文也爱卖弄文雅,和他一样的纨绔之气。
“姐夫怎么也有闲情到这里?“喝着清茶,桓玄随意问道。
“还不是拜你所赐。“仲文答道,还有那么几分愤怒。
桓玄好奇,他可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难道是殷仲堪的事连累到他了?
“卿盘踞二州,得罪太傅父子,他们无处发泄,就把作为姐夫的我调离建康了,仁新安太守。“
“哈哈……哈哈……“桓玄爽朗笑道:“姐夫啊姐夫,妄君千方百计躲避,不和我扯上关系,最后还是被牵连了,哈哈!“
那幸灾乐祸的口气,仲文就算涵养再好,也不禁对他怒目而视。“难道不是吗,姐夫?“桓玄进一步刺激他,全无愧意,反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不过,他也只是觉得好笑而已,对于他人的冷眼,桓玄是看惯了。
仲文想想也是,自己一开始就在避免和桓玄有关系,他知道和这人在一起有危险,但此刻,已经被牵连,做什么都没用了,说道:“是这样的。“
“卿恨我吗?“桓玄脸色变得严肃。
“为什么要恨?“仲文怀疑,自己虽然被牵连,但也不能怪自己的妻弟。
“令兄因我忧惧而亡,令堂兄被我逼死,卿又因我左迁。“桓玄说道,仲文的哥哥殷觊在仲堪起兵后就病忧死了,仲堪就不用说了,桓玄也承认,自己害死了他,这将是他一生的污点,但他不后悔。
“这些事不是我该记恨的。“仲文淡然回答。
“好!等我入主建康时,卿可来找我,定会重用。“桓玄当即承诺。
这人可以依靠吗?仲文思考,他向来就不是清高的人,在他眼里,金银和文采同样重要,美女和字画具有相同的审美性。
又相谈数句,便有数位妍丽女子进来吹笙起舞助兴,桓玄若有所思,问道:“家姐可同在?“
“本不打算在此长住,就没带家眷过来。“
“不带家眷,却不忘伎乐,新安太守好雅兴。“陶渊明不屑说道,陶是深情顾家之人,要不是考虑到妻儿,他也不愿意到桓玄手下做官。
“渊兄,各人情寄所在不同,仲文自由他的浪荡。”桓玄替仲文开脱道。
陶渊明不以为然,但也不再说什么,殷仲文见不知桓玄在哪里又交了这些朋友,说话没大小,心下有几分不悦。
桓玄见他们不和,只得把话题转向诗文,这样二人才有了共同语言,暗叹手下的人太有个性也不好处理。
第十五章 孤月红颜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