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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伪装成黑猫的黑豹

  对于卡欧斯来说,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真正习惯于完全听从自己的本能。
  喀秋莎曾经告诉过他,忘掉还是人类时的一切,只要放任直觉,放任感官去行使,那么就能找到答案,看见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到了某一个程度,甚至不必真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只要捕捉到其他生物的波长,那么就能驱使它们,那便是所谓的“召唤兽”了。
  有些召唤兽只是普通的生物,像是猫、狗、蝙蝠等等,但有些就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了,像是某些特殊的低等妖精,注入魔力的非生物,甚至是召唤者本人的一部份分身,这些召唤兽属于较难驱使成功的类型,需要较强的能力才能使唤。
  卡欧斯并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召唤兽,但他也从未有过召唤这些东西的念头,除了喀秋莎是这方面的高手之外,另一个让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召唤兽的原因就是:他不想让自己变得太不像人类。
  这很可笑,他很清楚这确实很可笑,他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拒绝变得像其他非人类一样并没有任何意义──尤其是,这在很多情况下其实会对任务造成一定程度的不便,但他尽量让自己可以不用到那些特殊能力就完成任务,这不光是因为他成为非人类的时间还没有长到让他能习惯那些超能力,也是因为他其实从来就不想习惯。
  他不确定喀秋莎有没有察觉到这件事──他希望她没有,但他也不认为喀秋莎会迟钝到这种程度。
  喀秋莎身为非人类的时间比他早,而且早很多——她从一出生起就不是人类。但他却从来没过问她出生时的细节——这在和非人类打交道时通常是件不太礼貌的行为,对某些非人类来说,这有点像是在追问“你是几岁失去童贞的”,尤其是对那些不是天生就是非人类的对象来说,这会让他们很忌讳,甚至难堪,很可能会跟人翻脸──没错,这很可笑,但有些事情就是不会改变,就算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也一样。
  喀秋莎当然知道卡欧斯是如何成为非人类的,因为那时她也在场,但他们并不常谈起这件事,也许喀秋莎认为他不想谈,所以也就没提。说真的,这也没有什么好提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但卡欧斯有时真的很希望喀秋莎能稍微对此事关心一点,尤其是在他偶尔感到自己很脆弱的时候──虽然他从来没有真正地表现出来,就算是在喀秋莎偶尔彻夜不归,害他一整个晚上面对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发呆时,他也不会向对方吐出半句真心话,不会向对方坦承是在等她。
  尽管坦承有时或许并不是那么必要,毕竟喀秋莎通常可以读出任何人的心思,也包括非人类的。
  卡欧斯还没有学会读心术,虽然他已经能阻断一部份他人的随意入侵,但他并不想窥知别人的心理世界。尽管那样对于完成任务来说会比较麻烦,不过他过去就算是没有这种本事,还是能把任务达成,所以他认为现在也没有必要作任何改变。
  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固执,一种缺乏理性的固执,拒绝面对非人类所具备的超能力只会让他变得越来越不中用,而且会让他越来越依赖于喀秋莎。但他始终认为,在成为非人类这件事上,他已经做了很大的妥协,例如睡在棺材里,学习在一般人根本无法轻易企及的高处行走、以及——吸血。
  他作的让步已经够多的了,他希望还能够拥有一些他过去所熟知的东西,希望他还能确定,不是每件事都得必须改变。
  卡欧斯徒步走到花园街十五号,中途一些行人较少的地段他是在屋顶上行进的,但大多数时间他还是走在人行道上。他喜欢双脚踏在地面上的踏实感,尽管那对于非人类来说,是比较缺乏效率的行进方式。
  他从口袋中取出那只老式怀表,将镀金链子缠绕在手上,像个在寻找水源的古代灵媒。他在屋子前庭的人行道上走了一圈,再走到草坪上,他没有放过任何一处角落,每走到一个地方,就会举着怀表,注视着它的摇摆幅度,直到确定没有异样,这才离开那里。
  查看完房子的外围后,他走到台阶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那里的脚印,虽然他不认为鉴定科的人会放过这些比较显眼的地方,但他还是记了一下脚印的大小与步幅,换算后的结果,他确定对方肯定比他的身材要高大,也许跟局长陈晨——那个狡猾的东方人差不多。然后他再次举起怀表,靠近那些脚印,这时怀表才停止了摆动,像是被人扯住似地静止了下来。
  他尝试着摆动它,但怀表总是很快就停下来,完全没有任何紊乱的摆动。
  这的确很奇怪。
  卡欧斯微微皱着眉头,这表示对方是个比他想像中还要麻烦的非人类,一般的低等非人类不会有那么“沉”的气息,如果感受到的气息很紊乱的话,至少能确定对方可能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只是随机性的袭击,但那么深沉的气息只会出现在那些较为高等,甚至非常高等的非人类身上,他们不会贸然出击,而是静静地守在暗处,等待机会的降临,他们非常沉得住气,也非常聪明,一旦出击,他们就绝不会失手。
  他移开怀表,将它滑进上衣口袋,并轻轻地跃上台阶──他还没有学会飞行,但这种程度的跳跃还不成问题。他不禁叹了口气,他还剩下多少东西可以妥协呢?也许将来有一天,他就算是长出了翅膀,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
  他生怕那一天的到来……
  卡欧斯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暂时忘记那些对未来的恐惧,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被自己略显悲观的情绪所干扰。
  心神平复后,他轻轻推开了那扇略显老旧的木门,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枪柄上。虽然犯人不可能现在还待在这里,但小心为上总是好的,弹匣中全是浸泡过圣水的纯银制子弹,虽然这不是任何非人类都对付得了,但以杀伤力来说已是很够用的了。
  果然,屋里没有任何人。
  他取出怀表观察,这次不管他怎么试,怀表都不会再摆动了。
  屋里的气息简直是深沉得令人难以想像。
  卡欧斯继续勘查地板上的脚印,他注意到窗边的脚印特别地密集,想来犯人应该经常待在这里向外张望。他从窗户看出去,前庭的视野一览无遗,只要有任何人在外头走动,从这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蹲下身来,轻轻碰触地上的其中一只脚印。
  一、二、三、四、五……
  抓住她、拉住她、将她扔进兔子洞里……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让我们去那座漂亮的小花园吧,去找三月兔、睡老鼠和疯帽匠先生……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六、四十七……
  一起去参加快乐的茶会吧……
  一股电流传来,他猛地将手移开,并差点往后跌坐在地上。
  老天,这到底应该怎么去习惯?
  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习惯得了呢?
  卡欧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稳住自己的心神。
  喀秋莎,请你告诉我,这种时候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心神不乱的?
  他在心中问道。
  当你介入过去某个人的记忆时,你怎么可能丝毫不受到任何的影响呢?
  该死!你快告诉我啊!
  卡欧斯当然知道喀秋莎不可能会回答他,因为她人并不在这里。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感应周遭事物的记忆残留总是让他感到异常的疲倦,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能直接看到犯罪者的想法,看见案发当时的情况,这是部份非人类,尤其是吸血鬼所拥有的一种特殊技能。每当喀秋莎这么做时,看起来总是那么轻松,她似乎完全不会受到那些记忆的影响,仅仅只是走了进去,又走了出来。但是对于卡欧斯来说,这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许那永远都不会变得容易。卡欧斯不禁想到。
  他又来到后头的房间环视了一圈,直到确定已经没有什么可查的之后,便往楼上走去。每当他往楼上更接近一步,就感觉到手中的那只怀表更加沉重一些,彷彿有谁正拉扯着它似的。于是他索性将它握在手中,而那只怀表就像是火烧般的灼热,刺疼着他的掌心。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楼梯,但楼梯仍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声,听着令人心烦。
  当心!
  他紧握着怀表。
  你已经不在你所认知的现实中了,卡欧斯!
  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呼吸对他而言完全没有必要,但人类原始的本性仍然左右着他的情绪。
  你正在某个人的记忆里!
  这里充满着某个人的记忆,甚至是情感,即使在他正往楼上走的时候,都能感受得到那股力量正紧紧地扯着他,意图将他拉下来,沉进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那就是所谓“记忆的深渊”,也正是所有非人类最不愿意踏足的地带,他们将它称之为“记忆漩涡地带”,或者“黑暗泥潭”。
  记住,你已经有一半踏进了黑暗泥潭!
  别让那吞噬了你!
  卡欧斯不断在脑海中提醒着自己,他很清楚,比起一般的人类而言,像他这种非人类被拉进“黑暗泥潭”而就此发狂的机率要来得更高、更凶猛,毕竟,力量越大,也就越容易迷失在里面。
  真不知道像喀秋莎那种非人类是怎么办到的,在面对“黑色泥潭”的时候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他急忙甩开了这念头。
  别老是想到她,振作一点行吗?你已经变得太依赖她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卡欧斯!
  他往怀表感应最强的地方走去,在二楼,他找到了一个小房间,里头有一张小桌几,上头空无一物,墙壁上张贴着许多像是儿童涂鸦般的画,每张都用图钉钉着,上头落满了灰尘,而且已经开始褪色,看来像是已经在这里贴了很久了。
  卡欧斯收起怀表,皱着眉头盯着这些画,考虑着是否该上前感应它们的记忆残留。
  在他看来,这些画旧得不像是最近才新贴上去的,就算触碰它们,可能也感应不到什么,然而直觉却告诉他,这些画和爱丽丝的失踪肯定有着许多微妙的关系。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将他吓了一跳。
  他轻声咒骂了一句,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一栏里显示的根本不是号码,而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符号。难道对方申请了号码保护?他迟疑了一下,接起了手机。
  “喂!是谁?”
  “喂!是卡儿吗?”
  某种熟悉的不快顿时涌了上来:“怎么会是你?喀秋莎!”
  “嗯,听得清楚吗?我可是第一次用这种先进玩意儿。”喀秋莎的声音听来有点无措。
  “信号还可以……你是用局里的电话打的吗?怎么显示不出号码?”
  “NO、NO、NO!我只是尝试着拦截可以跟你搭上线的电波讯号,看来这方法还是行得通的,以后买手机的费用都可以省掉了。”
  “什么?”卡欧斯忍不住叫道。
  “哦,这个不重要,我想跟你说,你不会相信我在海伦娜的记忆里捕捉到了什么,我知道那个穿蓝色洋装的小女孩是谁了,说出来真是难以置信!”
  “等等,你说什么?什么海伦娜的记忆?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又在滥用读心术了?”卡欧斯有点着急地问。
  “不,我没有,我只是入侵了她的思想,在她的记忆里到处看了看而已,就这么简单。”喀秋莎轻描淡写地说道。
  “谁允许你做这种事的?她可是受害者的家属,可不是什么凶手!而且她是人类,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与一般人类的接触,不可以触犯第十三条法令……”
  “前提是她必须全然与犯罪者无关。”喀秋莎的语调无比轻快,“我们的这位苦主认识兔子卡尔先生,爱丽丝的失踪是因她而起的,只要从她的身上下手,我们就能找到前往爱丽丝所在仙境的那道门。”
  卡欧斯一手揉搓着太阳穴,一手紧握着手机。他的这位美丽的搭档总是能令他感到血压上升——尽管他的心脏早已不再跳动,但他还是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喂!你一定要用‘下手’这种词吗?”他说。
  “哦,实在抱歉,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用太文雅的词。”
  “也不需要那么市井吧?虽然你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算不上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但你毕竟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总要文明用语吧?算了,那我回去了,反正我在这里只找到一些烂画,除此之外啥都没有。”
  “烂画?什么样的?”喀秋莎似乎来了精神。
  “也没什么啦,就是一些像是小孩子画的图画,贴在一间房里的墙壁上,看起来很旧,大概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
  手机另一端立刻沉默了下来。
  “喂!喀秋莎,你还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终于发出声音。
  “那些画上面画的是什么?”
  “呃……”卡欧斯不由得望向那些图画,并走近墙边辨认:“有……一些动物,不过实在画得不怎么样,而且有些已经褪色了……”
  “没关系,你觉得看起来像什么就说给我听。”
  “这很重要吗?这可能只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卡欧斯不解道。
  “也可能不是。”喀秋莎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冷静,“有的时候,看起来很旧却并不代表它本来就在那里。”
  她说得没错。卡欧斯想。
  “那好吧……我看到……有一张画上画着……唔……像是一只毛虫的东西,还有,唔……这张看起来像是一只猫,还有一只……大概是乌龟吧……算了,不行,我真的看不懂这些到底是在画什么鬼,我用手机拍下来给你看好了。”
  对方再次沉默。
  “喀秋莎?你在听吗?”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看到了。”
  “你说什么?”卡欧斯急忙问道,“你看得到?怎么看到的?”
  “唔,你不会想知道的,等一下,先站在那里别动。”
  “喂!你要干什……”
  话音未落,卡欧斯便突然感到浑身一凛,一股像是电流一般的异样感觉钻进了他的体内,而下一秒钟他的身体连动也不能动了。
  喀秋莎!?
  嘘!别说话。
  卡欧斯还没搞清楚那出现在他脑中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时,就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不受自己大脑支配地举了起来,并往墙壁上的其中一张画伸了过去。
  那是一张画着猫的画,虽然已经有些模煳了,但上头的紫色痕迹仍然清晰可见。
  同时,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声音,要他跟着读出那个名字。
  ——普鲁托
  突然,他感到手中传来一阵巨大的灼热感,然后便看到某种黑色物质从里头喷涌了而出。他吓了一大跳,但某种力量令他无法将手移开,他看见那东西附着在纸面上,烧开了墙壁,而墙壁后面所出现的,竟然是一道黑暗的裂口!
  这时,一只身形优雅,身上长着油亮黑毛的豹子立于其中,卡欧斯一眼就认出那是谁的召唤兽了。
  “慢着……那……”
  不等他提出抗议,一只无形的手便从后方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巴。接着,他立刻感觉到某人在他耳边低声朝那只黑色的豹子下指令。
  去吧,普鲁托,到爱丽丝那里去,把她给我找回来!
  只见那只黑豹纵身一跃,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同一时刻,墙面上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而那控制住卡欧斯的力量也顿时被抽离了。他双脚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如同虚脱了一般。
  墙上的那张纸仍完好无缺,但纸上画着的那只猫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仍然握着手机,他连忙将它拿起来察看,只见外壳上有着明显的融蚀,萤幕也早已破裂开来,很显然是彻底坏掉了。
  一种无以名状的怒火自他的胸中升起。
  “该死的家伙……谁准许你擅自用我的身体召唤出召唤兽的?”他大声叫道。
  没有人回答他。
  喘息了好一会儿,他将手机收了起来,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裤上的灰尘,然后瞪着墙壁上那张空白的纸。
  “喀秋莎,我回去非要把你臭骂一顿不可,即便你是个女人,我也会毫不嘴软,等着瞧吧!”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那里,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