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升起,本森牵着骨瘦如柴的丑马骨头在村子里的石头小路上溜达,为了防止骨头撕扯他的头发,头上戴了顶花花绿绿的奇怪破帽子。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本森刚想回头看个究竟,就撞在一个魁梧高大的人怀里。正在他努力仰着头,想用独眼通过清晨的浓雾看清来人的相貌时,一个如狮子般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本森?天哪,你的帽子是谁的,戴上它我几乎都没有认出你,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酒馆吗?”
“不是,萨姆,即使是巴伯也不会在狩猎月要开始的时候去酒馆酗酒来弄垮自己的身体。卡尔叔叔给我放了假,好让我安心去佩吉那儿训练。”浓雾中有水珠凝结在本森那相对男人来说过于细长的睫毛上,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说话。
萨姆伸出他巨大有力的手掌亲热的拍拍骨头的马头,似乎想表示自己对它的喜爱。骨头却睁着自己一双灯泡似的鼓突大眼睛,愤怒的瞪着萨姆,不满的发出几声嘶叫,如果这个魁梧的铁匠能像本森那样听懂马语的话,应该真的会因为它的这些难听的污言秽语而拧断它的脖子吧。就在本森担心骨头的头会被拍掉下来时,萨姆说道:“你还带着卡尔的骨头,是去遛马吗?”
卡尔的骨头,本森对这个称呼忍俊不禁,失声笑道:“不是,我是要去佩吉那儿,这几天我因为受伤耽误了狩猎月的训练,所以今天想早点去。另外,卡尔叔叔昨天将骨头送给我,它现在是我的马了。”
萨姆心不在焉的扯着乱糟糟的胡子,说道:“哦,真不错。要知道格鲁曼北方多是群山和丘陵,不产马。骨头可是我们村的唯一一匹,我想要他很久了,可惜,它现在是你的骨头了。”
本森笑容一僵,观察了萨姆一会儿,确定他不是有意在拿自己取笑,说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向萨姆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浓雾中。
萨姆烦躁的在碎石子上走来走去,仿佛踩在烧红的炭块上,好像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突然他恍然大悟般的拍拍脑袋,懊悔的说:“我忘记告诉本森,今天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去河边捕鱼了。不过埃里森会告诉他的。那我要不要去埃里森那儿问问那件传闻呢?唉,还是耐心的等等看吧!”萨姆转身走向了与本森相反的方向。
在小路的另一端,本森向上推了推稍嫌大点的帽子思忖道:“真是太奇怪了,萨姆就算是白天也会在铁匠铺里睡觉的,今天怎么会起这么早?他要去哪儿,是去见埃里森吗?”几声马嘶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本森不耐烦的扯了扯骨头的马鬃:“别吵,正想事呢!”本来就在萨姆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的骨头如何还能忍受,抬起前蹄就踹在本森的屁股上。只见本森以一个五体投地式的高难度动作落地,险些栽进一堆热气腾腾的马粪里。本森连忙爬起来,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本森吐完抬头一看,发现在埃里森的门口拴着五匹高大神骏的马,鞍具弓箭俱全。就像萨姆说的,在多山的格鲁曼北部,连一匹骨头这样的劣马都不常见,而南部平原田地多草场少,马匹数量也不多,同时出现五匹这样的骏马也是少见,更别说上面还挂着明令禁止的武器。本森好奇的盯着最为高大的那匹黑马漂亮的栗色眼睛,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低声问道:“你从哪来,漂亮的马儿?”结果只是得到“南方”、“马克”等几段模糊信息,又问了另外几匹却听见几句毫不相干的呢喃。本森想到骨头那吐字清楚的脏话和它猥琐的外表,不禁感叹造物主的公平。既然从坐骑那儿探不到消息,就去见见主人吧。本森也不敲门,将骨头牵到屋后,脚在外墙上一点,就翻上了屋顶,充分展现他在学习翻墙入户功夫方面的天赋。
本森甚至不用刻意去听,都能听见里面巨大的争吵声。轻轻拨开屋顶的茅草,看到埃里森和五个穿着耐脏厚实的灰披风的蒙面人隔着书桌在二楼的书房里对峙,本森从背上的布袋中抽出铁鳞木剑,紧张的观察着事态发展。
蒙面人为首的是一个有着锐利眼神的男人,但不同于卡尔的坚毅果决,那毒蛇一般细长的双眸中闪动着野心和狠厉。他越众而出,冷冷的盯着埃里森说:“我带来的消息绝对正确,本地的治安官马上就会派人来宣布这个法令,如果到时才做出反应,只会落入被动。”
埃里森讥诮的说:“这是怎么了?一个杀人放火的强盗也会好心的关心起我们这些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少在那里假慈悲了,你手上沾的格鲁曼人的血不比那些家伙少。”
“要达成伟大的目标,一些牺牲是有必要的。”
“哦,也包括那些被你抢走钱财夺去生命的人吗?”
“你是说那些懦弱的南方人,既然他们不愿为格鲁曼英勇战斗,就让他们的钱财做些贡献吧!别看那些人被抢时一副可怜相,当我带领他们去抢别人的钱时却比最熟练的强盗都要疯狂凶残。”
“住口!”埃里森一拳砸在桌子上,愤怒的吼道,“虽然我也恨南部的家伙的不作为,但是这不是对同胞下毒手的借口,而且你干的事到底是多么骇人听闻,就连最英勇的格鲁曼人都不敢提及这些事。我倒是听说你对那些布里顿来的侵略者秋毫无犯。”
稍靠后的一个身材修长蒙面人身形微动,上前优雅的鞠了一躬,温文尔雅的说:“这位先生,我想你对我们的首领有一些误解,他只是惩罚那些贪得无厌的富人,将抢来的钱财慷慨的分给那些穷人。至于不去袭击北方的这些作威作福的布里顿人,是不想在足够强大前将力量毫无意义的浪费掉,而且这也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不是吗!”
埃里森瞟了瞟他较一般人稍长的双臂,说道:“逼迫那些平民沾上贵族的财物和鲜血,裹胁他们加入,让善良的人变成你这样的强盗吗?难怪你的队伍折损率那么大,人却越来越多。”
为首的男人挥手阻止了想继续劝说埃里森的手下,盯着埃里森说:“希望你不会后悔。”一扯披风,转身下楼去了。身后的三名不发一言的蒙面人紧紧的跟随在他的身后,包铁的长筒皮靴磕在地板上,发出整齐的锵锵声。剩下的那名手下稍稍犹豫片刻,长叹一声,也跟着离去了。
埃里森缓缓的坐到那张铺着熊皮的椅子上,望着桌子上爬过的一个虫子出神。身后的书柜发出咯吱的轻响,竟然像一扇门一样向外打开了。一个高瘦的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如果本森没有悄悄的跟着那些蒙面人离开的话,一定会认出这是他的雇主、名义上的叔叔——卡尔。卡尔目光炯炯的盯着埃里森的后脑勺,说道:“尽管我很不齿他的为人,但是不可否认,这个时候我们确实需要他的力量。”
埃里森轻笑道:“你是在试探我吗?他们骑的那些马,是出产自布里顿的优良战马,一个从未袭击过布里顿军队的强盗,怎么会有他们严禁对外出售的战马。而他的那个身材修长的随从,右手有长期拉弓造成的割伤,分明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艾尔神箭手。我还听说,他的团伙在南方肆虐多年,却从没有遭到那些贵族的大规模围捕,很可能是跟他们的一些人有所勾结。一个习惯左右逢源唯利是图的家伙突然热情的跑来帮助你,实在不能不让我提高警惕。”
埃里森站了起来,转过身表情严肃的盯着卡尔:“他背后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当我们奋力厮杀流尽热血,结果只是将从一个暴君手里夺回的家园拱手送给另一个暴君,我宁愿作为一个奴隶在惶惶不安中苟延残喘。除非有一个正直勇敢的人愿意重新举起白狼的旗帜,领导我们战斗。”在清晨柔和的阳光的照耀下,埃里森深邃的棕色眼睛熠熠生辉。
卡尔躲过埃里森希翼的目光,惆怅的说:“不管你是怎样猜测的,我都不会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无情的岁月足以磨平一个朝气勃勃的年轻人的雄心壮志,将他变成一个碌碌无为的老家伙,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商人,一个时日无多的农夫。”
埃里森踏前一步,迫切的说:“不,不是这样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为这个国家做过什么,如果不是你这些年往来联络出谋划策,我们这些人就会成为一盘散沙,被年复一年的平庸生活冷却热血、湮灭理想,成为供他人吸取血肉的绵羊。狼群需要头狼,格鲁曼人需要一个领袖。领导我们反抗吧,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格鲁曼人已经没有国王太久了,再过二十年,恐怕没有人还会记得格鲁曼曾经作为一个国家存在过。”
“不,你们不需要我。”卡尔坚定的摇摇头,“当王国的唯一继承人遇害,形势岌岌可危时,是旁人眼中行将就木的卡顿将军迅速稳定人心,镇压蠢蠢欲动的野心家;当王国军溃败,亡国之危迫在眉睫时,是一个被他人欺辱的农夫马尔斯揭竿起义,组建卫国军痛击侵略者;当布里顿军队长驱直入,势不可挡时,是籍籍无名的布雷克侯爵在地势不利的南部平原招募民兵,阻击势如破竹的布里顿骑兵,保全南方,为格鲁曼保留了最后一丝生气。”
埃里森焦急的打断了他的话:“但是你——”
卡尔摆摆手,继续道:“我知道自己做过一些事,但是也在最关键时抛弃了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而且在那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在乡下混吃等死的贵族,是形势造就了我。在我之前有卡顿将军,在我之后有马尔斯和布雷克。属于我的时代结束了,新的领袖将会出现,无关血统出身,只要英勇无畏的格鲁曼人的血还是热的,当这个国家再次陷入危难时,就会有新的英雄带领我们去战斗。我希望当这样一个人出现时,你们能拥戴他,就像你们拥戴我,拥戴马尔斯一样,如果需要的话,就推举他成为新的王吧。”
蒙面人的首领在出村后并没有急着离去,手捏着下巴沉默不语,胯下的黑马来回徘徊,不时用碗大的前蹄顽皮的敲击着地面。身后的三名侍从仿佛木雕泥塑般腰背笔直的坐在马上,一动不动。而那名艾尔神箭手踌躇片刻,催马上前说道:“首领,布尔村的那些人在复国军旧部中的威望很高,如果能将他们争取过来,对我们实力的壮大很有好处。”
凶眼男人不满的横睨部下一眼,寒声道:“我做什么还用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高尔,你怎么看?”
一个肌肉虬结、粗壮到几乎看不到脖子的随从嫌恶的瞪了瞪弓箭手,粗声粗气的说:“首领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议论的。不过这些年我们不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吗?以我看那些老家伙已经过时,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首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却瞥见一旁另一名手下探询的目光,笑着说:“哈森,你要说什么?”
那名叫哈森的侍从身量奇高,有着一双长腿,几乎从马背拖到了地上,却瘦得像一具活着的骷髅一样。他骑着骏马颠簸上前,就像一根被狂风摧残的稻草人,随时可能从中折断,宽大的黑披风罩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像一只黑蝙蝠一样飘来。他先向首领谦卑讨好的施了一礼,用他那像乌鸦般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大人,那些老家伙虽然不成气候,但是在北方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南方活动,而布里顿王国在北方的治安官对我们始终有很高的警惕性,所以渗透有限。虽然我们打着复国军的旗号,让北方的一些年轻人对我们的印象甚好,但是真正要将他们有效的组织起来,还离不开那些老家伙的支持。而且我们在南方的发展也达到了极限。南方贵族林立,虽然他们需要我们这么一支力量来排除异己,但却不会让我们做大。我听说布里顿的老国王已经病重,又颁下这种昏庸的法令,北方的暴动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我们正好趁机北上,如果能夺下北部,凭借北部优秀的兵源和艾尔王国的支持,收拾南部那些分散的贵族是轻而易举,到时大人您——”这时他那对绿豆般的鼠眼瞟了一下背后的艾尔弓手,嘿嘿的贼笑起来。
首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细长的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半响之后,他恨恨的说:“可是他们就是不愿像支持我的哥哥马尔斯那样支持我,我还听说那个人还活着,隐居在北部的某个地方,说不定和他们还有联系。可恶,那些人宁愿追随一个抛弃他们的贵族,也不愿帮助一个为这个国家坚持战斗二十年的人,就是因为我这卑贱的出身,该死,总有一天我要将那些贵族和那些不识好歹的家伙杀光。”
高尔和哈森心惊胆战的候在一边,每当提到这个话题时,他那暴虐多疑的本性就暴露无疑,无论你在他忿忿不平的自语时说上什么,都会被奇怪的曲解成对他的讽刺鄙夷。艾尔弓手骑着马静静的呆在一旁,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眼中的疯狂之色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精明凶残,兴奋的低语道:“是了,是了,如果他们死了的话——“说着竟发出阴恻恻的冷笑。
瘦子哈森也顾不上是否会触怒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急劝道:“不可以,大人,这样会激怒整个北部的格鲁曼人的。“
首领那凶狠的双眼中满是自得之色,说道:“如果是被布里顿人杀死呢?”
一直如潜伏在洞穴深处的毒蛇般阴沉不语的蒙面人突然睁开那双寒光湛湛的眼睛,开口道:“有一只老鼠跟着我们。”
第13章骑马的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