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晋阳的天空仿佛一下子开阔了那样,树上的鸟儿自由自在地扑腾着翅膀。
晋阳府中,刘琨摆弄着心爱的胡笳,胸中似有千军万马喧腾。击退胡兵,又派温峤去任上党太守,他总算可以放松一下子了。
令狐盛韩述二人提着一大坛酒进来。令狐盛进门就喊:“大人呀,好痛快,好痛快!”
升为偏将的韩述也兴奋地说:“大人,这是晋阳百姓专门送给你的汾酒呀。”
刘琨道:“二位来得正好,我们商讨一下御敌的良策。”
令狐盛说:“我们有了闻鸡起舞和胡笳五弄,还怕什么?大人,你都成了军士们心目中高深莫测的大英雄了。”
刘琨平静地道:“现在石勒退兵,晋阳可以得到一段时间的喘息,但是敌强我弱的格局没有改变,我可当不起什么‘高深莫测的大英雄’,正希望听听你们的打算呢。”
令狐盛说:“大人,只要有你在,我们就有主心骨。大家都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韩述也说:“是呀大人,军士们一说起你来,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动不动弄个胡笳来吹几下子,大谈什么胡笳五弄。这要是在退敌之前,打死大家也不信,胡笳五弄这么厉害。”
刘琨哈哈大笑:“制敌之道,一正一奇,我们这次以奇制胜,实属侥幸,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
令狐盛道:“大人过谦了。下一步我们把城防搞好,就是胡兵再来,敢教他无功而返。”
刘琨道:“目前我们与洛阳的道路几乎全给刘聪切断了。石勒又去攻打常山,等他们回过头来,还会像疯狗一样咬我们的。我们必须深谋远虑啊。”
令狐盛说:“大人,大胜之际,我们可别冷落了这上等的汾酒哇。”
刘琨道:“好,我们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去,把红楼长歌里的姑娘叫来几个。”
韩述闻声派去了士兵,打开了酒坛,三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工夫不长,青荷带着两个舞姬到了。几个人花天酒地,其乐无穷。刘琨和这几个女子载歌载舞,狂欢一阵,携青荷而去。青荷道:“大人有红袖侍候,为何还不能尽兴啊。”刘琨结结巴巴地说:“红、红什么袖,红袖是谁,本官只喜欢你。”他心中念着石若兰,平素却相敬如宾。此时青荷提起,他更是如醉如痴,紧紧地把青荷搂进怀里,直到睡去。
……
石若兰搬进晋阳府后,一直与桃花同居一室。桃花学习医术,给军士们看病,若兰整理府上的文档卷宗,和搜集来的琴曲胡谱。白天各忙各的事,晚上两个姑娘常以刘琨父子为题,话说起来滔滔不绝,已是心有所属。
一天,方静师太来找石若兰。一见面,方静道:“姑娘,你看我带谁来了。”若兰正纳闷儿,从身后墙角闪出一个人来,细瞧是小婉。石若兰惊呼:“是你耶,你怎么来了?”
小婉道:“小姐,我早想你了,生怕你在这出点什么意外。前一阵子,石勒围城围得那么凶,左国城的人都说这次刘琨必死无疑,我真是担心死了。”
石若兰说:“这不都过去了。快说你是怎么来的?”
小婉道:“是刘聪将军一看刘琨出奇制胜,让我来督促小姐动手。”
石若兰听了这话,神色暗淡下来,无力地道:“我知道了。”
方静师太向石若兰道别:“石姑娘,老衲思量了许久,观那刘琨吉人天佑,又给晋阳城的百姓带来了福音,我等只能是螳臂挡车,自取灭亡。我决意放弃人世间的孽缘,以苦为乐,云游四方。”
石若兰楚楚地说:“师太,若兰好想了断尘缘,随你而去。”
方静摇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好自为之吧。”话音刚落,她人已出门,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若兰注视旷野,四处空荡荡的。回头问小碗:“那边的情况怎样?”
小婉道:“刘渊的王室移师平阳,听说他称帝了。”
石若兰哼了一声:“称帝?称吧,以前是王爷多,酿成八王之乱。王爷们快杀光了,现在皇帝又开始多了起来,说不定又是谁杀谁呢。”
小婉问:“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石若兰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命不属于我自己,我的名誉却属于我自己。”
小婉道:“车骑将军说了,只要你能杀掉刘琨,将来当公主或者当王妃,随你挑。”
石若兰蔑视地一笑,说道:“我石若兰对刘越石爱慕已久,今生无缘也就罢了,再岂能贪图荣华富贵。小婉,你跟随我十几年,吃苦不说,还白白地耽误青春。你还是弃我而去吧。”
小婉打断她的话:“小姐,小婉本是孤儿,是您从街头救下我的,还把我当作姐妹一样看待,小婉的一切都是您给的,还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以后休再说这些。”
俩人正说着贴心话,冷不防桃花从外面进来。桃花好奇地问:“若兰姐,怎么又来了个姐姐?”
石若兰若无其事地说:“她叫小婉,是我的表妹。”说着把两人的手拉住放在一起。桃花左瞧右瞧,乐得合不上嘴儿。
38
穿过吕梁山,行二三百里,踏过一片古老的土地,刘渊的王室浩浩荡荡进入平阳城。
请卦师选了良辰吉日,刘渊坐在了平阳宫的龙椅上。这天他眯缝着眼睛,独自体会那做皇帝的感觉,太史宣读皇帝诏书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旁:左国一带崎岖僻壤,非久安之地,平阳势有紫气,兼尧舜故都,本王上应天象,下协坤祥。继承大汉帝位,国号汉,钦此。
刘渊回忆这一生的光景,早年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坐上皇位。虽说是个匈奴人,刘渊接受的却是汉文化。尽管已是垂暮之年,他仍然想攻占洛阳,灭掉晋朝,像汉武帝那样,拥有万里疆土,做个大国之君。筹划已定,刘渊带皇太子刘和,车骑大将军刘聪,平东大将军石勒,和文武百官出城乘船畅游汾河。
两岸杏花成林,景色奇丽。乐曲在箫与筝的交替中,隐隐如杏花飘香。船上舞女,那浅淡的衣色,又如杏花临波而立,花瓣在微风中似雪花缓缓飘落。刘渊直看得心旷神怡,问身旁的刘聪:“聪儿,坐这条船能到洛阳吗?”刘聪答:“父皇,我们打败了司马越这老儿,您就可以乘这条船入黄河,直达洛阳了。”刘渊望河水滔滔,深感逝者如斯。转身问石勒:“石爱卿,晋阳一战,让刘琨逃过一劫,你有何打算哪?”石勒回秉道:“我军穿越太行,转战常山,大获全胜。擒刘琨是早晚的事,请皇上放心。”
刘渊道:“刘琨大建城池,深得民心,将来晋王室倾亡,恐怕他会自立。宜及早除之。”
刘聪道:“父皇多虑,刘琨原本浮华,并无大志,最多也只能是个将军而已,胆敢自立。”
刘渊反驳说:“二十年前,父皇也料想不到今日的风光。”
刘聪这才道:“父皇说的极是,孩儿派去杀刘琨的人,也该动手了,不久就会有喜讯传回。”
刘渊说:“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靠雕虫小技,难成大事。”
刘聪道:“父皇教训的是。”
刘渊给岸上的美景陶醉,不再谈论政事,手一指远处若隐若现的村庄,问:“我们到哪里了?”
一向不爱发言的刘和道:“父皇,我们离杏花村不远了。”
船上的人正说着话,忽见前面水中有祥光闪射。众人大惊,刘渊急忙派人察看。有善泳者跳河捞取,竟然是一块罕见的玉玺,上面刻有“有新保之”四字。太史王育看了跪拜道:“皇上大喜啊。此玉玺乃汉朝王莽当政时所制。今日重现天日,实在是天赐啊。”刘渊欣喜不已,拿在手中不断地把玩,视为镇国之宝。
直到下船,刘渊仍游兴不减。
平阳城外,刘聪属下军士等候着,一见着刘聪郊游归来,马上报告。
“车骑大将军,我们逮住了一个从洛阳来的人。此人鬼鬼祟祟,自称是农夫,我们看他形迹可疑,特地抓来禀报大将军。”
刘聪细细端详抓来的“农夫”,大叫一声:“子凉!怎么是你?”
卢谌也认出了刘聪,但是在此情形下,他一点也不兴致。冷冰冰地道:“是我怎么样?”
刘聪呵斥军士快放开,下马拉住他的手,说道:“几年不见,一付饱经沧桑的样子啊。”
卢谌的父亲卢志当年曾和刘渊一道在成都王司马颖手下共事,因此他和刘聪见过数面,刘聪的威猛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如今时移势易,物事两非,卢谌心中不免难堪。
刘聪见卢谌不语,不管不顾地拉住他进入平阳城的王府。事已至此,卢谌只好与他叙旧,并说明自己只是路过,希望能够成全。刘聪知道卢谌与刘琨的关系,爽朗笑道:“子谅,现在国家是乾坤流转,英雄辈出的时候,你干脆就跟着我干算了,当我的参军。”
卢谌断然拒绝,陈述道:“子谅此次北上并州,担负着父母亲和姐姐的重托。怎么敢半途上改弦易辙。此事万万不能。”
刘聪作了个遗憾的手势,说道:“那有什么,不久我们的汉军就会占领整个中原,你弃晋投汉,有何不妥?”
卢谌坚持说:“父命在身,不得不如此。”
刘聪对卢志甚为尊敬,也就不再为难卢谌了,说:“我们喝了酒,稍住一日,你就可以启程了。”
卢谌真没想到刘聪还这么直爽。感谢说:“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了,又那么平易近人,子谅感激不尽。”
刘聪道:“我们另立新朝,你不反对?”
卢谌说:“我们反对有什么用,你们不是照样想推翻晋室。其实晋室对你们父子不薄,何故咄咄逼人呢。”
刘聪听卢谌提起这些,无不愤怒地说:“我父皇自幼饱读诗书,司马氏族没一个给予重用,直到诸王争权夺利的时候,才想起父皇这个棋子,封什么宁朔将军,监匈奴五部军事,扯淡!”
卢谌对晋室混战自乱的事,也是失望至极,但对于刘渊自立的事更觉得大逆不道,只是不想与他争论了。
刘聪见卢谌不语,又道:“子谅,你我都是故人,现在中原的形势想必你也清楚。晋室无德无能,各地起兵自拥,黄河以北像刘琨这样不识大体的人所剩无几了。他才高八斗,前程无量,唯有归顺父皇,弃旧图新,方堪称俊杰。”
卢谌冷眼一笑,心想你做梦去吧,嘴上却支应道:“好,大将军,我给你传这个话儿,再会。”
刘聪道:“再什么会,我们喝酒。”卢谌无奈,只好相陪。刘聪府上,二人直喝得昏昏欲睡,直到次日被人叫醒,见刘聪的卫士惊慌报告说:“大将军,不好了,皇上突然病故,太子继位。”
刘聪听了,大吃一惊,怒斥道:“刘和无德无功,如何服众?”他丢下卢谌,转身进宫去了。
39
这天,刘琨在城头上观看军士们练兵,心绪乱得很,近日与石勒在壶关交战,损兵折将,他最喜欢的偏将韩述,也以身殉国。他再次体会到,匈奴汉军的力量仍在扩大中,凭一己之力,无法与之匹敌。刘琨正为此踌躇,忽见眼前一人呆呆地望着他。眨眨眼,惊呼一声:“子谅,你终于来了!”
卢谌也总算在激动中清醒过来。“姐夫,你瘦多了。”
刘琨拉住卢谌的手,走下城墙,说道:“子谅,你真把人想死了。你知道我这一两年是怎么过的。”
卢谌道:“怎么过的,一个字:‘难’呗!有新诗了么,听说你那胡笳五弄,可是威震胡营啊。”
刘琨笑笑说:“哦,那都过去了,最近身体总有些小毛病。哪顾得上做诗呀。你呢,洛阳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边走边聊。刘琨的心仿佛飞回了洛阳,离家这么长时间了,父母亲身体可好,卢雪呢?这十余年,兵荒马乱,南征北战,夫妻间也总是天各一方。洛阳的景物都浮现在眼前,卢雪的笑声更是甜在他的心中。四月了,洛阳的牡丹花该开了。还有与二十四友的诗会,多么令人激动呵。如今,他们都死的死,散的散,连陆机陆云兄弟俩也难逃噩运。刘琨独自北上并州,真的孤独透了,石若兰徐润的出现,才让他那干巴巴的生活里有了几分滋润。
卢谌道:“收到你的信家人都急坏了。我姐也想跟我一起来找你,硬给我拦下了。还有刘群爷爷奶奶和我父母也都想来晋阳。”
刘琨说:“洛阳的日子不好过吗?我给皇上太傅写过几个奏章,大都了无音讯啊。”
卢谌道:“京城的情况越来越糟,刘聪他们都攻打过两次了,一些流民也参与暴动,真是危机重重,所以一家人都想来并州哇。”
刘琨心情沉重地说:“并州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给皇上的奏章上写清楚了,想必你也知道了。你来了就好,就当我的主簿,我身边也好有个帮手。”
卢谌道:“只怕我才疏学浅,不能给你分忧哇。”
刘琨说:“你来了就是胜利,一路上怎么样?”
卢谌道:“哎呀,别提了。刚出洛阳就让人家给抓了,跟着一些乞活军混了一阵,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又给刘聪的人逮了去。正碰上刘渊亡故,刘聪兄弟相争,刘聪杀了刘和,当了他们自立的皇上。幸亏刘聪和我们卢家是故旧,不然我们俩就只有来生再会了。”
刘琨听到刘聪在平阳当政,心中一沉,说道:“这刘聪可比他老子还要凶狠哪。”
卢谌说:“是呀,他让我给你捎信呢,他不日即将派兵攻打洛阳,想让你向他俯首称臣哩。”
刘琨勃然大怒,道:“我越石誓与大晋共存亡,岂能像石勒等鼠辈苟且偷生。”
卢谌道:“刘聪石勒对中原是志在必得,姐夫,对付他们你有何良策?”
刘琨想对他谈自己的打算,又不愿一见面就被军务缠住,思谋卢谌来了就增添了一份力量,一切就会快乐起来,说道:“子谅是福将,你一来了,定刘聪、擒石勒,便不费吹灰之力。走,我领你见一个人去。”
卢谌新来乍到,也不便多问,两人一路快马,回到晋阳府衙。
刘琨来后院找石若兰,不见踪影,问衙役才知道,是和桃花一块出门采药去了。于是他叫来令狐盛和徐润,介绍他们相识。
徐润张开双臂,上前拥抱住卢谌,喊声:“哈哈,卢谌,字子谅,久仰大名啊。”
卢谌一瞧见他的一头长发,便说:“徐润兄。”
他们都是听刘琨说起的对方,神交已久。令狐盛对卢谌父亲卢志的大名早就知晓,连说:“令狐盛见过卢公子,你不在京城做官,跑到这荒疏之地来看看风景呀。哈哈哈。”
卢谌素知令狐盛爽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回礼道:“令狐将军,听说你随刺史大人来并州的路上,过关斩将,披荆斩棘,功勋卓著哇。”
令狐盛道:“哪里哪里,全凭刘大人英明神武,才有并州的今天呐。”
刘琨说:“你们别互相吹捧了。我们这叫同舟共济,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嘛。”
刘琨和大家笑上一阵,令侍卫上酒。众人端杯,刘琨喝茶。
卢谌知刘琨对酒也是情有独钟,纳闷儿地问:“哎,姐夫,你怎么不喝酒?当了刺史,懂得省细了?”
刘琨说:“嘿嘿,子谅,你有所不知,晋阳可能缺别的,但有两样东西不缺,一是醋,二是酒。我这是以茶代酒。胸口老闷的不行,桃花她们又给我采药去了。”
卢谌品尝着酒,说:“这杏花村的汾酒,喝了果然酣畅。”
刘琨说:“今天算是为你接风。后天你就准备出征。”
卢谌道:“不知有何差遣?”
刘琨道:“不是打仗,是送礼。”他说着在地上画了个图,讲起了晋阳当前的形势。
令狐盛说:“石勒刘聪他们打常山,攻上党,现又在壶关与我为敌,前番我们去和他干了一仗,哪知出师不利,韩述他……刘大人说,要以夷制夷,方能够克敌制胜。”
令狐盛提起韩述的死,嗓音都哽咽了。
徐润在晋阳生活的时间最长,常就匈奴鲜卑人的历史与刘琨探讨。匈奴人原本生活在蒙古大草原上,东汉建武年间,那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灾,牛羊没有草吃,饿毙千万;牧人无食,相继饿死。而人畜的尸体交相堆积,无人清理,后又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瘟疫,强盛雄武的匈奴汗国也已陷入分裂,散裂为南、北匈奴。南匈奴南迁归附汉朝。北匈奴则被迫向西迁移。当时依附东汉的南匈奴几经挫折,最后左国城立足。三国时,曹操将南匈奴分为左右南北中五部。左部居故兹氏县;右部统居祁县;南部辖居蒲子县;北部居新兴县;中部居大陵县。由此汾水流域一带,南匈奴三万余落遍布四周。高祖刘邦时代曾嫁宗室公主入匈奴屠各贵族,所以屠各贵族就改姓刘氏,他们在匈奴诸种中地位最尊,因此五部匈奴部帅都是刘姓匈奴贵族。此外,匈奴有呼衍、卜、兰、乔四大贵姓,皆为刘姓的辅佐高官。虽为大晋臣民,与周围汉人杂居,但这些匈奴部帅仍对五部拥有传统的权威。
徐润说:“那刘渊老儿,字元海,就是匈奴冒顿单于的直系后裔。此前他在蒲子自立,并州刺史司马腾大举围剿,不想反被其胜,那司马腾也只好另走他乡了。”
卢谌接上说:“可惜刘渊是个短命鬼,暴病而死不说,两个儿子又争起来,白白搭上了一个。”然后他又问:“那鲜卑又是什么来历?”
徐润最后讲:“那鲜卑又叫东胡,远在东北,秦汉之际,匈奴冒顿灭东胡,乌桓、鲜卑并受匈奴役属。东汉初,乌桓由五郡塞外内迁,鲜卑也随之自饶乐水一带南迁至塞外,进至匈奴故地,自号鲜卑。慕容氏、宇文氏、段氏、拓跋氏等都是他们的后人。”
刘琨对卢谌道:“子谅,你不是早就想知道我对付刘聪的良策吗,告诉你,拓跋猗卢现居漠北盛乐,素与大晋亲善,虽说有数百里之遥,但不失为我们的朋友,你这次去就是请他来与我结盟,共同对付刘聪。”
令狐盛说:“洛阳又无兵马可调,我们也只能靠猗卢了,听说他兵马十万,大草原上的骑兵,素以骁勇著称啊。”
刘琨所以派卢谌担此重任,是因为他从京城来,代表的是大晋皇帝,又有岳父卢志的大名,这样更有把握。卢谌听了刘琨的解释,欣然领命。
40
卢谌第一次来晋阳,领略了山城的风光,对北方的山川,更有了切身的体会。回到府上,忽闻琴声悠扬,清雅如泉。细品方知是在弹梅花三弄。眼睛一亮,好奇地趁了过去。
待走近了,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难道这就是刘琨要去领他相见的人吗?他由不住喊出了她的名字:“若兰!”
石若兰抬头一瞧,差点认不出他来:“子谅!”
卢谌激动地道:“若兰,真的是你!”
两人在洛阳祖逖家分手后,再也没有过对方的音讯,今日远在晋阳重逢,卢谌竟忘情地上去拉住了石若兰的手,彼此端详一阵,才知道岁月蹉跎,尤其是卢谌,给人以老成持重的印象。回想当年的事情,他歉意地道:“我那时太年轻了,一腔热血沸腾,就承诺为你报仇,却是虎头蛇尾。真对不住你。”
石若兰更是历尽坎坷,她向卢谌述说着自己的经历。为了报仇,她怕连累别人,利用她爹留下的关系,找了好几个人,都吃了闭门羹。兵荒马乱的,人人都自身难保,谁会关注一个女人的仇恨。后来成都王攻洛阳,遇上了刘渊。刘渊当时是成都王的人,与赵王伦孙秀等人势不两立,暗中策反孙秀的属下,趁乱杀了孙秀。仇是报了,石若兰却成了刘渊府上的人,改名红袖。她悲天悯人,说自己太微不足道了,真的是沧海一粟。卢谌却认为石若兰是个奇女子,能够为自己的亲人,奋不顾身地与敌人拼死一搏,令人肃然起敬。石若兰唯独隐瞒了她被派来晋阳的使命。
二人离开府衙,漫步到了文庙。石若兰向卢谌介绍晋阳的风土人情,她的精神格外得好,交流欲特别强。很久没敞开心扉和故人零距离地说话了,跟刘琨在一起的时候,石若兰有时感觉到她必须仰望着才能和他处在一起,而和卢谌则不同,她像是跟儿时的伙伴那样无拘无束。
方静师太走后,她自发地来这管理清扫,让文庙保持着原有的清雅和干净。他们对着粗壮的松树,石若兰将刘琨的《哀松露》吹给卢谌听。
卢谌开始时还能凝神思慕,听着听着,就被曲子中的氛围给打动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松露”。
卢谌继尔激昂陈词:“妙哉壮哉。越石的艺术造诣又到了新的高度。”
石若兰一曲下来,又陷于自责之中。她想怎么能对刘琨下手呢?万万不能。那是她从少女时代就敬仰爱戴的男人啊。这种自我撕裂的痛苦,根本不能向任何人说起,连卢谌也不例外呵。她听了卢谌对刘琨的评价,却为刘琨的处境悲哀,说道:“功业未建立,夕阳忽西流。”
卢谌问道:“若兰何故如此悲观呢?”
石若兰没有解释。卢谌也不去往深处想了,自己马上就要出远门,深知此行的危险和重要,连能不能再回到晋阳都不敢保证。他叹口气说:“你打算怎么办?”
石若兰茫然地反问:“什么怎么办。”
卢谌已不是十年前的卢谌了。他对若兰早没有了所谓爱情的冲动,有的只是对故人的友情。
其实石若兰明白卢谌的话意,她环顾文庙,松树掩映下的几间正殿,失色却不失古朴,喃喃地说:“我将来恐怕要步方静师太的后尘了。”
41
送走了卢谌,刘琨的身体每况愈下,桃花每天守候在左右。一日清早,桃花道:“大人,我给你煎的药喝了吗。”
刘琨说:“喝是喝了,也不见管用啊,倒是苦得很。”
桃花道:“苦口良药嘛。这些是开脾补胃的。”
刘琨说:“失眠、烦躁、郁闷,无食欲。我这是怎么了。”
桃花道:“大人需要补干姜、桂、黄芩,常饮绿茶。可我们这里连这点东西都难找着。”
刘琨也为此着急,晋阳周围不断的拉锯战,致使物质匮乏,医药奇缺。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眼睛一亮,说道:“我侄儿刘演在兖州任刺史,我可以向他要一些。”
桃花一听,欢欣鼓舞,连声道:“那再好不过了,绿茶能清肺,大人常饮,于身体十分有益。”
刘琨这就给侄儿写信。想到侄子,就想起哥刘舆,也不知他的身体怎样。他还由此想到儿子刘群,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到了该成亲的年龄,可卢雪又不在跟前。他观察出儿子和桃花情投意合,碍于门户观念,一直未能成全。眼见桃花无家可归,又是如此的忠贞善良,实不忍心棒打鸳鸯。
刘琨说:“桃花,听说群儿很喜欢你,你对他有什么意见?”
桃花羞涩地道:“大人,刘公子年轻英俊,武功高强,将来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刘琨已经听明白了,说:“好吧,你们的事,等选个吉日,给你们办了。不过群儿年少浮躁,不可期望太高,你时常帮着他点儿。”
桃花抿嘴一笑,头一低退了出去。想自己快做新娘子了,她的心里边跟吃了蜜饯一般甜。
刘琨让桃花把徐润叫来,两人亲切谈心。刘琨饮下口茶,说道:“徐兄弟,你我以音律相交,可这一忙起来,什么雅兴都没有了。”
徐润站起身说:“徐润一介书生,何德何能啊,让大人视为知己,真是感激涕零。”
刘琨拉住他的手坐好,说道:“徐兄弟,差矣,你的音乐才华当今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前些天,我们夜半胡笳,你和若兰都立了大功呀。”
徐润说:“那是大人您的胡笳五弄让胡兵闻风丧胆。徐润岂敢班门弄斧。”
刘琨摆手说:“算了,以后千万不要恭维本官。越石早先不也和你一样,吟风咏月,何等自由。是形势逼人,不得不为国出力。”
徐润说:“大人说得极是,您有何吩咐,徐润定当不辞。”
刘琨加重语气说:“此乃国家用人之际,我近日身体欠安,想推荐你做晋阳令,不知意下如何?”
徐润听说是让自己当官,马上表态说:“大人放心,我会全力以赴,为大人分忧。”
刘琨见他痛快地接受了,也表白道:“哪里哪里,我们都是为大晋当差,我刘琨并无半点私利。”他心想,这个晋阳令,可不比从前,眼下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当官捞不到什么好处,还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他自己就是一贫如洗,也想像不出当年石祟是怎样的收敛钱财。想到石祟和洛阳的生活,再次勾起他对青年时代的回想。事过境迁,短短二十个春秋,历史就给了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42
洛阳刘府中,刘舆已经奄奄一息。
刘母见儿子几日不吃不喝,心如刀割。
刘母含泪对刘藩说:“庆孙这是在等越石、刘演他们的信儿啊。”刘藩也老泪纵横,悲叹不止:“我刘氏一门的子孙,为保大晋江山,都在前方出生入死,上苍为何还要这般对待我们哪!”
这时,信使来报:“老爷,兖州来信了,刘演刘启都安在。”老俩一听,那悬着的心扑通落了地。近来,兖州战事很紧,刘舆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大概是心里系着儿子的安危吧。
信使来到刘舆的跟前。刘舆喘息着问:“演儿他们怎么样?”
信使道:“石勒的兵马逼的甚急,好在刘刺史机智,守住了城池,不过二公子刘启被石勒的人俘虏了。”
刘舆一阵咳嗽,急问:“他情形如何?”
信使道:“没事的,那石勒没为难二公子,给了他一处宅院,还给他找了个老师教他读书哩。”
刘舆哦了一声。“这石勒还算是个人才。”
信使退出后,全家人都围在刘舆的床前。
刘舆对刘母说:“刘渊他们越来越盛,洛阳沦陷是迟早的事了。母亲,孩儿不孝,不能给你们送终了。你们都去越石那里去吧,咱家也没别的路可走了。”刘母伤心的不能言语。他又对站在刘母一旁的卢雪说:“我推荐越石去并州,是想让他实现自己的抱负,焉知是福是祸,你勿怨恨就是了。”卢雪说:“哥哥切莫多心,安心养病吧。现在这年月,哪有安全的地方呢。”
刘舆不再嘱咐什么,待他人走了,他拉着女儿燕子的手,吃力的对妻子王氏说:“去、去给我取散来。”
王氏自然知他要什么,取来五石散送进他口中服下。刘舆这才微笑着撒手人寰。
第七章汾水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