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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胡笳五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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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梁山中,在离左国城不远的蒲子城,刘渊有些蠢蠢欲动,召集谋臣王育等人商议对策。刘渊道:“我们退避刘琨已有时日,聪儿,你派去的人成功了没有?”刘聪说:“父王,据晋阳传回的消息,已和刘琨接上了头,杀刘琨指日可待。”刘渊深思着说道:“杀刘琨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痛失良机。”王育道:“汉王说得极是,我们新得石勒,如虎添翼,区区一个刘琨能奈我何。汉王当乘势而进,荣登大位,荡平刘琨,占领中原,一统天下。”刘渊大喜,说:“爱卿说的正合本王之意。近来本王常常反思,刘琨闻鸡起舞,中流砥柱,令人可敬,但他也仅是一人之力,我们应有所远图。”于是刘渊准备择日登基。
  一天,王育对刘渊说:“殿下高瞻远瞩,臣等以为平阳乃风水宝地,南下北上,东联西合,进退自如,可建霸王基业。”
  刘渊点头称道,又说:“但刘琨扼守晋阳,我如鲠在喉,不得不除之后快。”
  刘聪献计道:“不如让辅汉将军石勒统率他的十八骑先取晋阳,我军可收渔翁之利。”
  刘渊称善,宣石勒进殿。
  石勒长得身高七尺,眉毛寸长,满脸胡子,威风凛凛。进得殿堂,先问:“不知汉王有何差遣?”
  刘渊令宫女上酒,与石勒对饮。然后才道:“石将军归顺本王真是弃暗投明,前途无量啊。”
  石勒饮酒大笑:“汉王有何吩咐,石勒万死不辞。”
  刘渊道:“石将军认识刘琨否?”
  石勒爽快地道:“当年在洛阳时曾经听说过他的大名,他来晋阳后,帮助找到了我失踪的母亲,算是有过交情,我也曾向他以礼相谢。”
  刘渊问:“那为什么不与他联手?”
  石勒说:“刘琨一介书生,在下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渊带头鼓掌。他与石勒碰杯,将酒一饮而尽。再问:“将军与刘琨比,谁胜谁负哇?”
  石勒道:“刘琨誉满中原,臣不能和他相比,只是臣手下十八骑,个个身经百战,以一当十,是刘琨所不能比的。”
  刘渊这才说:“本王欲让你跟刘琨比一比,不知将军敢不敢应战?”
  石勒将杯中的酒,喝个干净,斩钉截铁地道:“只要汉王一声令下,本将上万铁骑,必将踏平晋阳,生擒刘琨献给殿下。”
  刘渊大声叫好,拍着石勒的肩头说:“本王这就派你去晋阳拔掉这个钉子。”
  石勒领命去了。刘渊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唉声叹气。王育问:“汉王是怕石勒不能战胜刘琨吗?”
  刘渊摇头说:“王爱卿,石勒能否速胜,本王倒能想得开。只是有些家事,总让人半夜难眠。”
  王育问:“不知汉王有何难事,致使夜不能寐。”
  刘渊望四下无人,才道:“本王年事已高,常感身体欠安,膝下子嗣众多,刘和优柔寡断,刘聪英勇善战,我唯恐将来他们步司马氏诸王的后尘,自相残杀。”
  王育回答:“汉王担心的有几分道理,为今之计是汉王尽早登基,继承大统,形成帝制,莫使旁人有非分之想。”
  刘渊道:“王爱卿说的一点不错。现在刘琨被困,司马越自顾不暇,我军新得石勒等文官武将,只有乘势而进,才能上对得起天意,下对得起百姓。你即刻去作准备,五日后移师平阳。”
  石勒回府,他的十八骑均在堂上等候。
  石勒本是羯族头领,慕刘渊威名,投靠旗下,封为辅汉将军。他从小就看到父母受到汉族地主豪强的奴役,心中愤愤不平。荒年被并州刺史司马腾枷押山东出卖,被主人放免,因善于相马,结识牧马人汲桑。他和汲桑率领牧人,引数百骑起兵,汲桑战败,他自号大将军。石勒原有一小队胡族为主的部下,号称“十八骑”,个个身怀绝技,在帐前地位甚尊。
  十八骑之首王阳,武功超群。他道:“大将军,我军刚刚站住脚跟,需保存实力为上。”
  十八骑之二牛二插话说:“王兄此言差矣。打下晋阳,活捉刘琨,方能显示石大将军的威风,才能让汉王刮目相看。”
  王阳道:“汉王与我们本不是一家,其子刘聪凶悍,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如果我们失去了实力,如何在中原立足。”
  石勒坐在虎皮椅上,沉思片刻,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看我们还是要攻打晋阳,探探刘琨的虚实。如果能一战而胜,最好不过,万一不能,也不必死打硬拼。”
  牛二说:“大将军多虑了,我军虽说有不少流民,却也号称五万之众,刘琨的晋阳城不过几千晋军,我看打败刘琨易如反掌。”
  “好,传令三军,捉住刘琨者重赏。”
  石勒受到鼓舞,决定立即率队向晋阳进发,由牛二作先锋,兵分两路,对晋阳形成包抄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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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城里,卢谌来刘舆府上拜访。卢谌道:“父亲见京城局势每况愈下,有意北上并州,不知长兄意下如何?”
  刘舆已病在床。他道:“我早有此意,已派侄子赶往晋阳助越石一臂之力。大家一同前往最好,只是目前胡兵势大,对晋阳虎视眈眈,不知越石安危啊。”
  卢谌道:“姐夫前些日子还给我来信,说晋阳城扩大了很多,百姓的生活得到了短暂的安定,邀我过去协助呢。”
  刘舆道:“那就劳烦你一路照顾全家老少了。”
  卢谌问:“那兄你呢?”
  刘舆说:“我已病入膏肓,经不起长途颠动了。”
  卢谌说:“兄正值英年,何必多虑。”
  二人正说着话儿,家丁来报,宫里传信说,刘渊正在平阳大造宫殿,准备称帝,并派石勒率五万大军包围晋阳,晋阳危在旦夕。太傅司马越望刘舆筹划支援。
  刘舆卢谌的脸上顿起阴云,无不忧虑重重。刘舆道:“这是司马越给我们画饼充饥呀。”
  见情势有变,卢谌思谋片刻,说:“好,我想先行一步,家眷过些日子视情况而定。”
  刘舆叹道:“现在豪强四起,使我朝风雨飘摇,朝不保夕。你去了告诉越石,刘渊势强,一定要以静制动。”刘舆身患重症,仍心系国事。他眼前闪现了茫茫大海,波涛汹涌。刘琨似一座孤岛,一块磐石,不住地仰望着长空。
  卢谌从刘舆那出来,和卢雪道别。卢雪泪水涟涟。“弟,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卢谌劝说:“姐,现在前方战事不断,过了黄河就是沦陷区,你一个妇人家极为不便,不如等形势好转了我来接你们。”
  卢雪给弟弟一个包袱,又为他系好领口,嘱咐道:“一路小心,见到你姐夫和群儿他们,别让他们惦记我,我别无所求,只盼他得胜回朝,跟家人团聚。”
  卢谌挥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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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阳的新城墙,高有三丈五,厚二丈二,四个城门上修筑的观景楼,更加宏伟壮观。
  在军民的欢呼声中,刘琨却暗暗为缺少将才发愁。这时,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就是表外甥温峤。温峤祁县人,离晋阳不远。他自幼聪明伶俐,有胆有识,博学能文,孝悌著称。十七岁时应司隶校尉招聘,任都官从事。秉公执法,不畏权势,敢于同京城的贪官污吏作斗争。当时京城有个名叫庚的散骑常侍,屡犯法纪,无人敢惹,温峤断然据实上奏予以处分。他的这一举动,使京城官吏大为吃惊,使京都振肃。刘琨对这个表外甥甚是赏识。他现闲居在家,于是马上派出专使寻找温峤北上。
  这件事情刚处理完毕,城墙外边,便凝聚了浓浓的杀气。原来石勒的五万胡军已到,将晋阳城团团围住,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刘琨深入街道,动员民众组成护城队,支持军队守城。军队则高墙壁垒,坚守不出。刘琨在城墙上观察地形,分析敌情,见石勒的兵马众多,在下边鼓噪呐喊,守城的士兵们有几分胆怯,对令狐盛刘群道:“胡兵虽说人多,却无奈我坚固的城墙,告诉兄弟们不要怕,该唱则唱,该跳就跳。”军士们见主帅稳如泰山,心放宽了,故意在高墙上蹦跳以气胡兵。
  夜晚,刘琨令狐盛一起查哨。令狐盛对形势十分担忧,说:“敌人势大,我军恐怕难以持久。”
  刘琨胸有成竹地道:“我军粮食充足,城墙坚固,可以拒敌于城墙之外。敌虽势众,但粮草消耗庞大,势必急于决战,我正好挫其锐气。”
  令狐盛释然,说:“大人高见,那我们也必须寻求援兵,以防不测。”
  刘琨道:“我已经派信使去洛阳,但不知太傅肯不肯发兵。”
  令狐盛说:“听说大人与盛乐的拓跋猗卢神交,我们可向他求援。”
  刘琨点头赞成,拟向拓拔修书。
  随后跟来的刘群对刘琨说:“父亲,我军民守城,如同困兽犹斗,儿愿意带精兵五百,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出去。”刘群年方二十,一脸的英气,活脱脱一个当年的刘琨。
  刘琨望着从洛阳赶来帮衬自己的儿子,心中甚慰。虽然他刚步入中年,性情却改变了许多,也许日益成熟,也许少了果敢。几乎说在不经意间,儿子长成了大人,个子比自己还高,年轻气盛,是到了该锻炼的时候了。他指着石勒的胡兵说:“突围一事不可轻举妄动。石勒有一批精锐,号称十八骑,分布于城四周,如果我们能棋胜一着,必定打击其嚣张气焰,助长我军士气。”
  刘群请战道:“儿自小受母亲教育,跟父亲习武,练闻鸡起舞十余年未曾试剑,请父亲吩咐,儿要与那十八骑决一高下。”
  刘琨思索着战事,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真的该与石勒比试比试了,只盼温峤早日来晋阳助阵。他对令狐盛刘群说:“好,时机不远了。”
  数日之后,刘琨正在为打破石勒的围困伏案苦思,一个俊俏小伙站在跟前:“温峤见过舅父。”
  刘琨睁大眼睛:“呵呵,温峤,果真是你呀。说说,你是怎么突破石勒围城胡兵的。”
  温峤说:“舅父,这有什么,几个匈奴怎能挡住我温峤。孩儿向您献宝。”说着将一玉镜台举上。
  刘琨接过一瞧,果然是稀世珍宝,问:“你如何有此宝物?”
  温峤说:“我来时带了几个兄弟,路过平遥时,我们偷偷进了府衙,杀掉守军头目,得到了这个宝贝。”
  刘琨把玩了片刻,笑道:“好,杀敌有功,就赠予你,将来娶妻时用得着。”
  温峤大喜:“谢舅父。”
  刘琨道:“好哇,石勒围晋阳已有时日,你一来,正是破敌立功之时。”
  刘琨带温峤上了城楼,取出他的胡笳吹了起来。温峤听了,顿感有千军万马嘶叫。他早知道舅父长于吹奏,小时候还跟着学过两手,没想到舅父几年间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他说:“舅父可真是大雅。”
  刘琨道:“我可没什么大雅。峤儿,石勒兵临城下,你可有妙计?”
  温峤说:“孩儿愿效犬马之劳。”
  刘琨道:“刚才你从我的乐声中听到了什么?”
  “好似一股无形的力量。”
  “好,你现在就学吹胡笳五弄,我们必须制石勒于无形。”
  温峤说:“我?”
  “对,我相信你行。”
  温峤在刘琨的眼光中读到了信任和坚毅。刘琨放眼广袤的山峦,再细瞧城楼外的胡兵,说道:“不过,眼下我们得先跟石勒比上一场。”
  温峤主动请缨:“舅父,孩儿愿意参战立功。”
  刘琨拍拍他的肩膀说:“练好胡笳五弄,有你立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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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阳城外的校场上,战鼓擂擂,红旗飘飘。
  战马之上的石勒表情严肃,大将之风。
  王阳说:“大将军,刘琨突然提出比武,我们须小心他的诡计。”
  牛二说:“王兄,刘琨平素龟缩不出,今天有了机会,我们如何怯阵,长他人威风。”
  石勒道:“说得对,我军以急胜为佳。我们三个对刘琨令狐盛刘群他们三个,公平决斗,让他耍不成花样。”
  石勒的儿子石虎才十三四岁,曾被刘琨部搭救,此时跟在军中,道:“父亲,儿愿与刘琨决一死战。”
  石勒拍拍儿子的头,笑道:“大丈夫当恩怨分明,方能立本。你就在马背上学习吧,以后好驰骋疆场。”
  这时,刘琨一行快马飞驰而到。
  刘琨神采奕奕,髯须飘逸,仙风道骨。他想着临行前石若兰的眼神,更增添了几分侠骨柔肠。
  石虎上前行大礼:“刘叔叔好。”
  刘琨认出石虎,赞道:“将门虎子,果然长出息了。”
  石勒下马施礼:“刘将军别来无恙。”
  刘琨还礼道:“石将军,久违了,我们算是有缘人,为何与大晋为敌啊。”
  石勒说:“非石某不义,眼下晋室气数已尽,识时务者为俊杰,汉王光复汉室,石某追随是为上策。”
  刘琨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但率军攻我晋阳又是何意?”
  石勒答:“各为其主,不得不如此。”
  牛二插话说:“要打就打,少说废话。”他不等石勒号令,直朝刘琨袭来。
  刘琨退避开来,问道:“石将军,今天我们怎么比法。”
  石勒说:“我们三个对你们三个,各凭天命。”
  刘琨道一个好字,掷地有声。
  令狐盛王阳两人,不动声色地交上了手。令狐盛挥起青龙刀,王阳舞动紫铜锤,俩人身边风起云涌,难解难分。一个时辰过去,战鼓手都坚持不了了,仍未分胜负。
  牛二的心被狂躁占据,像一头豪气干云,叱咤意气的猛虎,一心想置人于死地而后快。他手持长棍,再冲刘琨逼近。刘群的心里也早对准了牛二,敌动我动,一个箭步迎上,宝剑一出,剑气凛冽,如同寒冬的冷风。石勒见识过刘琨的闻鸡起舞,感到不过尔尔,没想到刘群出手不凡,他感到了一阵灼刺般的疼痛。战鼓手再次鼓劲,鼓声雨点一样地击在人们的心头。刘琨手握剑柄,目不转睛,只见刘群使出一招“吟啸绝岩中”,牛二来个猛虎扑食,一锤砸了上来。眨眼之间,刘群剑芒似电,牛二啊呀一声,倒在血泊中。
  石勒想援手都来不及了。
  鼓声顿停,校场上死一般寂静。
  石勒眼中欲喷血。
  胡兵们恐慌地议论:“啊!这就是闻鸡起舞。”
  刘群的腿也划出一道血痕。
  石勒蓦地一声暴喝,犹如雷霆霹雳,久战之后的令狐盛只觉耳膜嗡嗡,头脑发晕,差点跌倒。
  石勒的刀光与阳光交会,晃得人睁不开眼,看来他刀势蓄劲已久,将如江河决堤般喷涌而出。而刘琨的长坤剑却是绵绵抽出,轻如发丝。
  石勒一见,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刘琨的内功也如此了的,可以说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石勒冷冷地说:“好,我来讨教一下刘将军的闻鸡起舞。”
  刘琨说:“承让了。”
  石勒举刀横扫,力臂千斤,看的人也惊心动魄。
  千钧一发之际,刘琨的剑宛若雄鸡,呼啸着迎了上去。
  刀剑相交,石勒的刀与刘琨的剑忽然缠绵在一起。
  石勒的刀脱手而出,直插于地,只露出三四寸长的刀柄。刘琨的剑尖插地有三四寸深,剑身闪射着火红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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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给刘群包扎着伤口,问道:“刘公子,听说你用闻鸡起舞一招制敌,是么?”
  刘群兴奋地道:“那头牛还是什么十八骑之二,就凭那点三脚猫的工夫,就想踏平晋阳,真是自不量力。一遇到我的闻鸡起舞,一命呜呼了。”
  桃花爱慕地说:“刘公子,你真是太有才了。”
  刘群瞅着姑娘的脸庞,流露出几分好感,道:“这有什么,以后我教你闻鸡起舞。”
  桃花说:“那么高深的剑法,我可学不会。”
  刘群热情地道:“没关系的,爹爹当年和祖逖可以对舞,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也来个珠联璧合。”
  从门外面想进屋的刘琨,听里边的两人言语热切,只得悄悄地退出。他想到了石若兰,怎么不见她的身影了呢。独自回屋,正要歇息,门缝里传出了轻轻的叫声:“越石哥,越石哥。你来呀。”
  刘琨听出是石若兰的声音,故意不加理会,躺在床上,佯装睡着。
  门果然开了,石若兰蹑手蹑脚地进来,用细草在他的耳孔里一转,调皮地无声地笑着,刘琨痒痒地再也装不下去,不得不坐起来,道:“若兰,找我有事吗?”
  石若兰说:“人家见你比武有功,特从汾河里逮了两条鲤鱼,炖了鱼汤,让你和公子去喝。”
  刘琨道:“没到吃饭的时候嘛。”
  石若兰说:“不吃饭就不能说话啦。还是个大才子呢,不解风情。”
  刘琨这才笑道:“好,我是想和你说说话了。”
  两人来到堂屋,刘琨坐好了,说:“最近你帮我改的曲谱怎么样了?”
  石若兰道:“除了前边的《登陇》《望秦》,后边谱写的《竹吟风》《哀松露》,还有《悲汉月》,我和徐润一道试过,气势磅礴,我们佩服得很。越石哥,你说让我改,也想是叫我学会吧。有了胡笳五弄,你的成就可与蔡文姬比肩了。”
  刘琨摇头哀叹:“现在大敌当前,哪还有心思再思考音律的事,这胡笳五弄算是我的封笔之作吧。只是在我心目中,它不再是风花雪月的附庸,我想让你练习,是希望能够派上大用场。”
  石若兰说:“不是刚刚比武得胜了吗?为何还眉头不展。”
  刘琨道:“比武是胜了,可石勒的五万人马还围着晋阳。我写给太傅司马越的信如石沉大海,北面的拓拔虽说有意声援,毕竟还没有出手。”
  石若兰不解地说:“闻鸡起舞,威震江湖,你担心什么?”
  刘琨沉重地道:“小兰呀,闻鸡起舞的威力不是杀人,而是以柔克刚,以仁爱化解仇恨。”
  石若兰说:“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你的剑与石勒的刀谁也没有伤着对方。”
  刘琨道:“石勒智勇双全,是我的劲敌,今日比武虽负,他一定会寻机报复,我们不可麻痹大意。万一敌人破城,不知有多少人人头落地,妇人受辱。”
  石若兰幻想一下刘琨说的结果,简直不寒而栗。她对刘琨说:“那你的想法是——”
  刘琨对石若兰倒出了自己的打算。他说:“以现在的情势,我们只能是以攻心为上了,合徐润温峤我们四人之力,跟石勒搏上一搏。怕之怕不能奏效,事与愿违。”
  石若兰懂了。“怪不得你忧心忡忡。好,我听你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既然有石若兰的好心,刘琨邀集令狐盛徐润一起喝酒。
  徐润道:“在汾河里能捞出四五斤重的鱼,红袖你真不简单啊。”
  刘琨道:“徐兄弟,我与石姑娘是在洛阳认识的故人,以后你就不要叫她红袖了。”
  徐润打趣地说:“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呀,我徐润一开始看你们俩眼神儿就不太对头。好,今日这鱼头,你们两人每人一个。”
  刘琨呵呵大笑,石若兰脸色绯红。
  令狐盛受到这个话题的感染,指一指偏房,神秘地说:“我刚才来时看到那边两个人正卿卿我我呢,哈哈。”
  徐润不以为然地说:“人家青春年少,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想当年我徐润,不知倾倒了多少姑娘。”
  令狐盛问:“那你现在怎么成了光棍。”
  徐润说:“令狐将军有所不知,徐润以琴为眷,琴在人在,琴亡人亡。何成光棍?”
  令狐盛瞧他长发拖地,说话似疯如癫,哼了一声,想此人不能以正常人论,干脆专心喝酒。他对刘琨道:“大人,今日比武,石勒可是丢尽了脸面啊。”
  刘琨道:“一战怎能定胜负。我们与刘聪石勒他们的恶战,还在后头。”他指着地图向他们介绍说,且不说眼下胡兵围城未退,就是这次打退石勒,晋阳的处境依然严峻。刘渊派刘聪在河东肆无忌惮地抢占地盘,洛阳的形势越来越吃紧了。
  令狐盛说:“我想大人对局势了如指掌,必定是有退敌的良策了。”
  刘琨舒了口气,有些想法,他是不能对武将说的,因为对方难以理解,反而会动摇自己。只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几个人不说话了,喝着闷酒。刘琨想,如果祖逖兄在多好哇,他就像个巨人,能够使自己有所依靠,至少能使人睡上个不做噩梦的觉啊。卢谌也许快到了,他来了也好有个帮手。或许是为了打破内心那无法释放的忧郁,刘琨对石若兰说:“好,我们抚琴欢歌。若兰,你给我们舞《悲汉月》吧。琴中自有颜如玉,琴中自有百万兵。”
  徐润马上响应,接着吟咏:“琴中自有汉月来,琴中自有故乡情。退石勒,岂止只有刀枪。”
  刘琨举杯,抚髯畅饮。他们在吟诵之间,完成了对付石勒的共识。刘琨自笑:“知我者,徐润也。”
  令狐盛不知所云,石若兰也笑呵呵的。
  徐润对刘琨的胡笳五弄已是无师自通。但此时此刻,刘琨他们对“百万兵”“故乡情”的理解,还似乎处在玄妙之中。刘琨早有设计,徐润心领神会,又有温峤和若兰的配合,一场对石勒的“文戏”马上就要出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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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庙中,石若兰在夫子像前默默祈祷着。
  方静师太站在她身后,提醒道:“姑娘,左国城已经来过人了。催促你赶快行动,老衲多次为你开脱过。”
  石若兰面无血色,对着师太缄口无语。
  方静道:“阿弥陀佛,老衲本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可惜亲人身陷敌营,不得不为虎作伥,罪孽啊罪孽。”
  石若兰说:“小女子并非不守信用之人,可是我实在是下不了手……”她说着,眼窝里泪水涔涔了。
  方静道:“我听说你与晋王室有杀父之仇,因为报仇雪恨在所不惜,为何到关键时刻退缩了呢。”
  石若兰反问:“师太什么人身陷于绝境,需要你出卖良心呢。”
  方静痛苦地道:“是我的女儿啊。”
  石若兰又问:“出家人何来女儿?”
  方静长叹一声:“说来话长。那时我还尚未遁入空门,生有一女,只因丈夫拈花惹草,屡教不改,我心灰意冷,萌生了出家的念头。谁知十几年过去了,女儿家遭遇战乱,跑到寺院来找我,就在我们母女相逢的当天,一伙匈奴兵闯了进来,被他们押作了人质。”
  石若兰苦笑一下,自嘲地说:“我和你的情况不同,我是自己把自己卖了。”
  方静道:“姑娘,事已至此,没有后悔药可卖,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石若兰说:“现在胡兵围城,师太你也要注意才是。”
  方静茫然道:“老衲风烛残年,只盼晋阳平安无事。”
  石若兰无语。方静再道:“姑娘,上苍保佑,老衲化缘去了。”
  石若兰目视着方静的背影,仍然无语。
  她习惯于行尸走肉的生活了。当初刘琨卢谌在石祟大难当头,救下了石若兰的性命。只是若兰报仇心切,从祖逖家独自出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晃十年过去了,姑娘早就开始麻木起来。她没有亲人了,想刘琨对她的情成了心灵深处的慰藉。作为罪犯的女儿,她只能隐名埋姓,在刘渊的军中苟且偷生。当刘聪告诉她能够与刘琨见面时,她毫不迟疑地同意了,今生还能和刘琨相见,还有什么样的代价不能付出呢。这样她不仅能脱离苦海,还能够在临死的时候见到心爱的人,死就变成了一件快慰的事情。
  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当她心中生长新的快乐、新的希望的那一瞬,注定又将掉进矛盾和痛苦的深渊。她怎么能亲手去害刘琨,杀这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呢!
  她千辛万苦地来到晋阳,一颗受到伤害的心,却不能与心爱的人诉说。她想,不管以后如何,先帮刘琨度过这道难关再说。在这场与晋阳百姓性命攸关的争战面前,她只能站在刘琨的一边。
  即使是这样,大家也是生死未卜啊。既然如此,自己的命运更不能听命于人了。
  院中的松树巍然挺立,对人间的苦难悲情保持着达观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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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葬了牛二,石勒一直心情不好,连续数日昼夜不分地喝闷酒。
  王阳劝说道:“大将军,牛二是个血溅五步的汉子,他死在闻鸡起舞剑下是他的荣耀。大将军不必过于悲伤,恐荒废军务。”
  石勒说:“我悔恨上了刘渊的贼船,居然一个多月都攻不下晋阳城,挫伤我军锐气。”
  王阳道:“想不到晋阳的城防如此坚固,刘琨果真厉害。”
  见石勒不语,王阳又道:“眼下我们只能借刘渊的势力壮大自己,条件成熟时再分道扬镳不迟。”
  石勒沉思着说:“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要借着刘氏光复汉室的大旗,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阳道:“将军福相天成,必有大贵啊。”
  石勒回想起十四岁时,随同父母到洛阳做小买卖,出于好奇,倚上东门长啸,被王衍看到,王衍对左右说:“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父母听了大惊,拉上他就跑,总算是躲过一次杀头之祸。长大成人后的石勒,发誓要为族人打出一片立锥之地。这也许是当初王衍“相面”的激励之功。但是,他的雄心壮志却被时下围城的处境困扰着,使之一筹莫展。
  月光如水,夜静更深。石勒又在喝酒,忽闻军士来报。南城楼上出现一仙人吹奏胡笳,士兵皆惧。石勒闻讯大惑,急出帐前往观察。见城楼上果真如此,仙人一袭白衣,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缥缥缈缈。胡笳声幽幽传来,如泣如诉。听了哀伤凄婉,无心恋战。
  石勒出生在胡族,对胡笳自是熟悉,他知道这是刘琨在给他打心战。不服气地喊道:“刘琨,大丈夫志在战场决胜,像女人一样地装神弄鬼吹曲子算什么本事。”
  城楼上的仙人依然故我地吹奏着。
  月色朦胧隐约,微风吹来,树影拂动。
  仙人高高在上,时隐时现。
  胡笳声声,秋风扫落叶般地一次次地冲击着围城的胡兵。
  石勒想到此人必定是刘琨,鬼魅似的,使军士个个垂头丧气,有的已泣不成声,无力攻城。石勒火冒三丈。他意识到,比武刚刚失利,军士们士气低落,刘琨选在此时吹笳,是想涣散军心,其意阴狠之极,于是再命十八骑急攻。
  石勒坐在帐篷里暗自叹惜。他听笳不计其数,第一次听刘琨吹奏,竟感觉心神恍惚,不能自已。刘越石果真文采卓越,我胡人的劲敌。
  这时,又有军士报告,东城、北城、西城上都听到了胡笳声。石勒令士兵放箭,传令的军士回来说,距离太远,无济于事。攻城无望,石勒无计可施,忽想起曹操当年兵退斜谷时,用“鸡肋”自嘲的典故。他自恃能文能武,智慧在曹操之上。可没想到刘琨还有这么离奇的招数,使他比项羽遭遇四面楚歌时,还不知窝囊多少倍。
  石勒立刻传令,火速打听刘琨吹的是什么曲子。他想胡笳是我族之长,岂能让他占了便宜。
  晚上惊魂未定的军士们只好白天睡觉,石勒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打了好几年仗,从没像现在这样让他为难。不打吧,丢了面子不说,如何向汉王交代呢。平阳宫中已经传来话了,如果他拿不下晋阳,汉王将改派刘聪上阵。石勒与刘聪都是汉王手下最得力的将军,他怎么甘心无功而返呢。十八骑有劲使不上,情绪都失控了。王阳说:“大将军,快拿个主意吧。”石勒咬紧牙关说:“先摸清刘琨的底细,明天一锤定音!”
  这夜,三更时分,石勒围城的军士们正在睡梦中,胡笳声又从城楼上飘忽下来。那声音时断时续,忽大忽小,像母亲呼唤儿子,又似乡音萦绕在耳边。军士当中有不少是“乞活军”里吸收来的,汉人占了五成,他们想到背井离乡,战乱所带来的灾难,不少人垂泪号啕。十八骑喝令不住,向石勒禀报。石勒再亲临城下,见比昨晚更甚,胡笳声响彻夜空,可见发声之人,内力超凡。那声音勾魂摄魄,不可抵挡,很多士兵开小差了。
  军士来报:“大将军,刘琨吹的是他自己创作的胡笳五弄。内含五首曲子,《望秦》、《哀松露》和《悲汉月》等能一气呵成,经内功高手吹奏,会发出一种心魔,威力无穷。”
  胡笳五弄?石勒听说过几首胡笳名曲,也曾让胡姬吹奏过十八拍,但作曲是高人所为,刘琨能自创曲子,并作武器,真是匪夷所思。
  王阳焦虑地说:“将军,咋办?我也听说这就是刘琨的胡笳五弄啊。”
  石勒挥手打断他的话,心里泄气至极。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叹息着,胡笳五弄啊,胡笳五弄!一个闻鸡起舞就够难对付得了,又新添什么胡笳五弄!刘琨啊刘琨,以我胡之长反制于我,我石勒早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就先给你个人情吧!他终于下定决心撤兵,对王阳等十八骑说:“我们暂时放弃并州这荒凉贫瘠的弹丸之地,改攻常山,再打冀州,那里地广粮多,才是我们大展宏图的地方啊!”他想这样做让刘渊也无可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