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幕墙前的地面上,五个鬼把正太包围,连续往他身体里冲了好几分钟。每次鬼魂的撞击都会带起阴风呼啸,此起彼伏的鬼叫更是不绝于耳。
正太感觉很痛苦,身上很冷,脑袋一下接一下的昏沉。可到最后,竟是鬼累了,不冲了,好似几缕烟雾般飘向了别处。
正太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扭动了能有两三分钟,这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他很冷,从里到外的冷,手脚都僵了,小脸冻得惨白。他很不高兴,感到委屈,像是被几个不要脸的鬼给欺负了一顿。但他更担心夏小琪,所以不等手脚变灵活,他已搀着扶手,一步步往楼梯上走去。
而此时的夏小琪,心都要伤透了。她度过了哭天抹泪的阶段,现在靠着墙默默的流泪。她整个人像没了魂一般,瘫瘫软软,哭肿的双眼直勾勾的呆滞。
夏飞虎坐在一旁不敢说话,也没脸说话。他感觉老姐现在不吭声,比打他的时候还可怕。
手电放在地上,就剩下一柄了。光线照在对面的墙上,明亮了两人身周很有限的一块区域。
“姐……”
他试着呼唤了一声,夏小琪看都不看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忽然,走廊深处传来呜咽的哭泣声。他拿起手电光照去,一眼没瞧见东西,第二眼有了动静。就见黑暗深处飘出一个身影,她穿着薄薄的粉色睡裙,窈窕的身段是他熟悉的,他立刻认出了那是林菲菲。
身影飘飘荡荡的接近了,夏飞虎出奇的没有害怕,而是心底里涌起了一股浓浓的悲伤与愧疚:“菲菲,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带你玩什么见鬼游戏。我……”说着他已开始哽咽,“对不起菲菲,对不起!呜呜……”
夏飞虎本就坐在地上,说话时他直起身子双膝跪了。他越说越是难过,这些天压抑的内疚在这一刻爆发,一个大男人,垂着头,哭得稀里哗啦。
“我很难过,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想害你,呜呜……”
菲菲飘到了夏飞虎身前,停住了,没有动,低头看着痛哭流涕的夏飞虎。她依旧披头散发,依旧面孔阴森,眼窝之中,依旧是没有眼瞳的一双白眼珠子。她伸出了双手,手指是纤细的,骨节紧绷,慢慢靠近夏飞虎的脑袋,接着划过他的面颊,似乎目标是他的脖子。
“对不起……”他哽咽,嘟囔着道歉,继续哽咽:“我,我真希望,你还能活着……”
突然,她的动作僵住了。
“菲菲,我对不起你。呜呜……我……对不起。”除了道歉,夏飞虎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要说以死谢罪,他不敢;起死回生他又没那本事,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她的身影在颤抖,仿佛也在抽泣。
“小虎,小虎……”
她喃喃的出了声。夏飞虎昂起脑袋,与她对视了,结果还是被那双白眼珠子吓了一跳。
可这时菲菲的表情骤然变了,变得慌乱而急切。她冲着夏飞虎喊:“小虎快走!她要来了,快走!”
夏飞虎一愣,“谁,谁要来了?”
“没时间了,快走,快走啊!”林菲菲的头发乱飞,几乎是用凄厉的咆哮在呼喊:“她要杀光我们,快走!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啊!”
夏飞虎怕了,于是他懵懂的应了一声,从地上起来,去拉扯还在发呆的夏小琪。
“姐,姐快走了姐!”
夏小琪一副心若死灰的样子,不起来。夏飞虎把手电塞进裤兜,抓住老姐双手,把她当抹布一样在地上拖。可她毕竟不是抹布,被拖着拖着就来了气。于是她翻身站了起来,抽出双手骂道:“滚!别管我!”
“姐……”
“啊——啊啊啊!”
夏飞虎哭丧着脸想劝两句。可是走廊那边突然传来女人的凄厉惨叫,叫声在黑暗里,看不清,但听着像是林菲菲的。叫声极为瘆人,却很快没了动静。一股阴风从走廊那头吹来,两人一起打了个哆嗦。
“跑,跑啊姐!”
适才的叫声让夏小琪也感到了战栗,她下意识的被弟弟拉着开始奔跑。
身后有什么在逼近,两人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因为如水一般的阴寒刺痛着肌肤,生生令人感到恐惧。
两人惊恐的在黑暗中狂奔,时不时不安的回头。他们掠过一扇扇门,气温在下降,走廊两侧的装饰画上结出了霜花。楼道仿佛没有尽头,而那东西却越来越近;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死亡!
突然,夏飞虎“噗通”一下摔了个大马趴。有东西绊倒了他,是一条湿哒哒且带着尿骚味的黄裤子。没等他张嘴骂街,后头那个鬼影已追了上来。那是犹如烟雾般灰蒙蒙的一团烟雾,夏小琪吓坏了,惊呼:“小虎,快起来!”
但来不及了,转眼鬼影已到近前。夏飞虎吓得忘记了尖叫,却是想起脖子上还挂着个观音菩萨的玉坠。他慌张的在身上一通摸,千钧一发之际,他抓到了玉坠,立刻就往迎面扑来的鬼影摁去。
走廊里响起了女人的尖叫,还有阴风在呼啸。模糊的人影翻滚倒飞而去,夏飞虎正要高兴,就听“咔嚓”一声轻响,手中的玉碎了。
“卧槽!一万两千八啊!”
“快起来吧你!”夏小琪使劲拽弟弟,“那东西又来了!”
夏飞虎骂了声:“操!”随即起身赶紧跑。
“姐,这边!”
又不知跑了多久,忽地,他看到一扇敞开的房门。屋子里有光,他当即拉着老姐钻了进去,随手“嘭”一声把门关上。
当他再回过头,先是被光亮晃得睁不开眼,等看清了,却直接傻眼。因为他们出现在了大街上,而且街道两侧没有高楼,没有弥红灯,建筑风格老旧,看着像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风景。
路是黄土路,不宽敞,风一吹就能卷起沙尘。路上没有人,更没有车,空空荡荡的让心心慌。沿街的商店极为朴素,家家关门闭户。夏飞虎回头一看,身后的门变了样,成了一家饭店的两扇木板门。
“什,什么情况啊这是?”
姐弟俩齐齐发懵。没等他们想明白,街角已然有了动静——一个穿着绿色军便装的年轻人,仓惶的向这边跑来。他的鞋子跑掉了一只,却一味不管不顾的往前狂奔。而他的身后跟着八九个人,这些人的服装都土得掉渣,却和周围的环境出奇的和谐。他们手里拿着棍棒,有一个还拿着自行车链条。
前头的年轻人明显在逃命,可是街道的另一头也跑出了一伙人,当即就把他给堵了。年轻人被吓得瑟瑟发抖,前后两拨人气势汹汹,立刻把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小伙大声吼道:“一心想着毛主席,一切为了毛主席!洪立波,你这个反革命特务,看你往哪里逃!”
“我不是特务,我不是特务啊!我,我敬爱毛主席,毛主席万岁!”年轻人瘦瘦小小,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像个发育不完全的孩子,缩在太过宽大的军装里。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时另一人喊道:“你爹是特务,你就是小特务!大家说对不对?”
“我,我爹也不是特务!他,他,他没有反对毛主席,没有反对林副统帅!他,他……”
年轻人话没说完,就被先前的黑壮小伙打断:“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你还敢为你的特务爹狡辩,大家上,打死他!”
“打!打死他!”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打死他!”
周围的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抡起各类武器往年轻人身上招呼。棍棒和铁链很快就染上了猩红,夏飞虎看见,有个家伙手中竟然拿着插满钉子的狼牙棒。那一棒子下去,钉子上扯出来带血的布条和碎肉,凶残的简直无法言语。
年轻人在人群之中惨嚎着,夏小琪想要上前阻止,可是被夏飞虎拉住了。“姐,这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你可别冲动啊!”
夏小琪一想也是,无论是这地方还是这些人,都太奇怪了。而且说实话,她心底里也发怵。是什么样的人,敢在大街上把人往死里打?
年轻人嚎了不到五分钟就没了动静。十多个人打一个,竟是打得尘土飞扬。
片刻之后人群散开,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可这还没完,就听黑壮男子冲身边人吩咐:“把这个小特务的脑袋带回去,等下在批斗大会上给大家看看他的下场!”
一人得令,从腰带上抽出一根锯条。随后两个人拿着锯条,蹲在地上,开始锯年轻人的脖子。
“卧槽!”
场面之血腥,姐弟俩看得心惊胆颤。夏飞虎忍不住出声,结果引来了那个黑壮男子的注意;留下两个人锯脑袋,剩下的人随即冲他们走来。
一看势头不对,姐弟俩拔腿就跑。
“站住!”
“别跑!”
“特务,又是特务!”
他们一跑,后头的家伙大呼小叫的就开始追。两人吓坏了,感觉比被鬼追还恐怖。不幸的是,他们刚跑到一个十字路口,就见前方出现了山呼海啸的一支游行队伍。队伍高喊着革命口号,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两人急急停下脚步,又往左边那条路跑去。可没跑出多远,前方再次传来了山呼海啸的口号声。
身后的人追来了,他们只能跑向乌泱泱的人潮。跑得近了,没等他们往人群里钻,姐弟俩几乎同时惊呼:
“爸!”
“妈!”
游行队伍的前方押着几个人,其中两个竟是大鹏哥和王思凤。他们双手被人押着,脑袋和身子低垂。大鹏哥头上带着一顶尖尖的纸筒帽子,帽子上写着“黑帮头目”。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大木牌,牌子上有他的名字“夏国鹏”,名字被打上了叉,边上还注解了“黑帮分子”字样。
而王思凤被剃了阴阳头,也就是半边脑袋被剃光了。她也被挂上了牌子,牌子上除了她的名字,还写着“黑帮破鞋”字样。
两人脸上均是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姐弟俩一看父母被人这样欺负,脑袋一热就冲上前去。结果他们瞬间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海洋,没几下的功夫,他们也被人擒住。接着,他们受到了与父母相同的待遇,一齐被人押在了游行队伍前方。
“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文化革命齐造反,革命路上当闯将!”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万岁!万万岁!”
队伍继续向前,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人揪起夏小琪的头发,拿皮腰带往她脸上抽。白皙的脸蛋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然而这还没完,每次口号过后,都会有人再次揪住夏小琪的头发,并给她脸上来两耳光。
夏飞虎更加凄惨,有人拿铁头的武装带往他脑袋上抽。只一下,他已头破血流。接下来的打他也没少挨,两人很快就被打懵了,迷迷糊糊的被人押上了批斗台。
第二十九章 文革